世上最痛苦之事,不是善,也不是恶,而是在善恶之间摇摆不定的矛盾。仿佛一生都滑与剑的两侧的刃上,时刻都不能安定。
盈兰死后,兰悠消沉了好一阵子。可悲痛之余,她竟悲凉地发现,原来自己那么坏。害死盈兰,她再也做不回一个好人了。也再不必在好人与坏人的围墙之间翻来翻去。她像世间一颗最邪恶的尘埃,终于落定。她在心里无力地想,她连盈兰都舍得失去,还有什么她舍不得的呢。她忽而勇敢,对接下来的深宫生活充满了斗志。她终于亲手撕毁了自己最后一丝善良与软弱。从今往后,她只要赢,再没什么顾忌。
叶瑟怀孕的消息,日日塞满兰悠的耳膜。凭什么,凭什么人人都能有孕。这后宫之中,受宠的,不受宠的,易孕的,难以受孕的,终究都有了自己的孩儿。而自己守着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女娃子,将来派不上任何用场的女娃子。可如今,她已步步维艰,断不能铤而走险。她需从长计议,杀人不见血。
夏日出城避暑。因为叶瑟有孕,弘历坚持同她同轿,守护左右。暮云怀抱着刚满周岁的十二阿哥,心中醋海翻腾。可她知道,在皇上心中,自己争不过从前的富察皇后,争不过地位虽不尊贵但颇得圣心的叶瑟,甚至连令妃及颖嫔也争不过。可她绝不肯轻易灰心丧气,于是在轿夫歇脚的空隙,奏请皇上,“臣妾方才陪皇额娘聊了一路,可额娘心情似忿忿,或许还是皇上您亲自去陪,才更教她老人家宽心吧。”
她素知弘历最孝顺,一提太后,他保准无计可施。弘历却温柔地执过叶瑟的手,暖声道:“皇额娘的轿辇最宽敞,颠簸亦最轻微,我们去她那坐坐吧?”
叶瑟见暮云低着的脸颊实则横眉冷对,如今她有孕在身,不愿节外生枝,亦不愿与任何人结怨,所以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暮云满脸不悦地抬头,“皇上,如今可是盛夏,您就忍心让轿夫们抬三个人?!若轿夫中暑了还好说,可若累死人了……”
“你闭嘴吧”,弘历怒道,“你如今好歹是一国之母,朕不求你吐字如莲,妙笔生花,至少不要天天丧气话挂嘴上,一点福相都没有。”
皇上就当着比自己身份低微的妃子面前数落自己,暮云简直快要哭出声来。她只觉自己话糙理不糙,无何不妥,因此心里委屈极了。顺便把所有怨恨都转嫁至叶瑟身上。叶瑟见帝后间气氛一时剑拔弩张,忙调解道:“皇上您去吧,我啊,如今身子懒,不愿腾挪。我找人唤言蹊或绮梦来陪我便是。”
皇上只好依她,吩咐下人去唤言蹊,自己恋恋不舍地再三望了叶瑟,才肯踱步离去,还不忘补一句:“两个时辰后,朕便回来,你可得给我留着座位。”
叶瑟略含羞态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暮云早已被两人旁若无人的甜蜜气炸了肺,气嗖嗖地跟在弘历身后。弘历步上太后极其宽敞的辇舆,在轿口堵住了暮云,“哦,你可说过,怕累坏轿夫,止步吧,皇后。”暮云吃了一肚子气,甩了一道衣袖便疾步离开了。
全程,兰悠都心事重重,见皇上一直在叶瑟轿上,自己无从下手。一见皇上走了,她觉需尽快下手,以免再有何变数。如今正是歇轿时分,她需争分夺秒。她狠狠掐了一把同轿的淳儿,淳儿不明所以,大哭起来。叶瑟闻有女童哭声,下轿一探寻,果见是淳儿哭了。她撩开轿帘子,轻轻捏了一下淳儿脸颊,淳儿竟不哭了。兰悠抱怨道:“还是姐姐有办法,看来待您的孩儿生了,您可是一把带孩子的好手。”
叶瑟吃过兰悠几次亏了,如今只想躲她远些,于是礼貌地浅笑一道,立马转身走了。兰悠一见她走了,用更狠的力道掐了淳儿一把。淳儿的哭声比之前更凶,叶瑟转身,见状,又走回轿旁,这次淳儿见了她,也没有止住哭声,只是将小手伸出轿外,似要她抱她。
她无奈步入兰悠轿内,将淳儿抱过来,她的哭声才渐渐微弱,伏在她肩头睡着了。兰悠忙接过淳儿,歉疚道:“姐姐可要爱惜自己身子,别抱她了,别累着您。”
轿夫已经起轿了,叶瑟起身要下轿。兰悠轻声道:“姐姐,孩子还没睡熟呢,你再等一盏茶工夫。待会我让轿夫停下。”
叶瑟心中一阵狐疑,对上兰悠温柔的笑容都觉一阵寒颤。自己如今特殊情况,却不可同这毒妇扯上一丝关系。可是,见淳儿确实睡得不熟,时不时张开眼睛瞥她一眼,又闭上了,片刻又不安分地瞥一眼。她又坐定了。心里决计,只坐一盏茶工夫,待会一定走。她又想,兰悠再恶毒,那么多宫人见她步入兰悠轿中,她若此时加害自己,不等于昭告天下自己的罪状嘛。况且自己懂医理,又会武功,无论兰悠用硬的还是软的法子害她,她一定能明察。于是,在轿内的每一片刻,她都绷紧了每一道神经,紧紧盯着兰悠的双手和身体,生怕她有任何行动。
可难以预料的是,轿子忽然一阵晃动。兰悠亦一阵尖叫,小格格从迷迷糊糊中醒来,随着感受身子下坠,仿佛有什么推动自己迅速滚动起来。在慌乱之中,她有一种直觉,那是一种求生欲。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腹中的孩儿求生。因着儿时的杂技底子,她迅速旋转身子,将腹部护住了,身体的其他部分接受不规则的撞击。然后双臂抓住了什么,用力紧紧攀援,终于停止了坠落。她踞在一棵树上,脚上淌着鲜血,手指也被划破数处,脚掌传来一阵刺痛,似是哪里脱臼了。她检查周身,好在没有血迹。而她触摸腹部,似乎那与她相连的脉动还在。她欣喜地落下泪来,回想刚才那一幕,人在急速翻滚中,即便是壮年男子,也很难抓住经手之物。她却做到了。她明白,这奇迹,早已超越了体力本身。而是强大的为母之心。可欣喜之余,她向四周望去,终于在山坡下方二十余尺处看见了兰悠和淳儿。两人躺在同一处血泊之中,早已分不清是谁淌的血。而两人皆双目紧阖,失去了知觉。她的脚也痛极了,可她让抓着树枝一点点向上攀援。每上一步,钻心的痛都会袭来,她的泪水都不听控制地落下来。她向上空看了看,好在山坡并不陡,她距崖上仅二十余尺距离。她便向上腾挪边喊救命。其实一行人在轿子坠落的瞬间,便发现了这一惨况,所以也在实施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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