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妃金如侬生育时本就出了过头力,身子虚得很。加之她性子急躁易怒,月子期间,因皇上的冷落,吃醋上火天天不落,是以落下些月子病根。原本永璇生得聪慧可爱,她心情好了,身子也跟着有些好转。可七阿哥和皇后先后离去,皇上心中大悲,为不触景生情,首个避见的便是同七阿哥生辰相当的永璇。
金如侬早些年燥热的性子忽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日日伤春悲秋,沉湎于自怜自艾之中。仿佛她和生不逢时的永璇,做什么都是错的。七阿哥生前,因永璇事事比他优秀,皇上皇后及宫人非但不更加宠爱永璇,反倒因此看他不入眼。七阿哥走了,他们又迁怒永璇,用忽视永璇来避开对七阿哥的怀念。从前,无论发一通多么大的火气,坐下喝杯茶或一味汤,身子便可复原。如今怎么一动怒,便是五劳七伤,元气一去不复返呢。她端坐镜前,不得不发自心底悲凉地承认,自己确实是老了,与从前不能比了。她已经三十五岁了,人近中年,在位分上,落下同龄的两位贵妃一截,如今早已被排除在后位人选之外。论恩宠,如今又比不得云妃和令嫔等人。子嗣虽繁茂,没一个出彩的苗子。而关于朝鲜血脉的传言,让她在大清后宫始终低人一等,被人设防。她从前的骄纵,不过是一种弱者的虚张声势。她怕她不先聒嚷起来,更被人压下半头。而表面权宠双收的风光下,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年为了表面的风光,自己如何捉襟见肘。别的比不上旁人便罢了,如今就连身子都江河日下,不可希冀。
言蹊来访,着实让金如侬惊讶。她们从前是有过节的,而且不轻。金如侬心中未必不知道自己错了,可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虚弱,她只能继续逞强,虚仗自己比令嫔高一位分的尊贵,睥睨道:“这么晚了,来做什么啊。有什么事情不能明日再说呢”,神色无限尊贵,音尾却有些力不从心。
“云妃娘娘的事,娘娘您可听说?”言蹊开门见山。
“宫里闲言多了去了,听的人也多了。本宫听不听,又有何关系”,金如侬没好气地答。
“宫里人都说姐姐性子高傲,独来独往,与谁都不甚交好。可妹妹我知道,后宫诸人,您最喜欢的,其实正是云妃。两位娘娘,看似毫无交集,其实是惺惺相惜的。”言蹊浅笑道。
“哦,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还学会了算命?”被说中心事,嘉妃心中虚弱极了,但嘴上仍不饶人。
“妹妹看得准不准,不重要。娘娘自己心中明白就好”,言蹊凑近道:“如今云妃娘娘困在此局,您不拉她一把?!”
“怕是阴险多疑的人,才看何处都是局”,嘉妃凄然一笑,“依本宫看,名声算个屁。人若真不在乎,脸皮厚些也可过一生。”
这话若从旁人口中说出倒无妨,偏从最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嘉妃口中而出。言蹊盯着她飘忽的眼神,瞬时看穿了她心口不一的虚弱,于是乘胜追击,“这样的道理,说出来写下来都容易。可几人能做到呢?娘娘不妨设身处地,假设您是云妃娘娘,会真的不在乎吗?”
她当然在乎,在乎极了……金如侬已有些气急败坏,“我不是她,我不想假设。”
“世上没有那么多万全之事,如同产妇临盆难产,郎中总问‘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如今云妃娘娘面临的可正是这样的选择。”
金如侬终于还是被拉入云妃的剧情,“当事人自会做选择。”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总需旁观者帮她狠一把心,代替她做出个选择。”言蹊叹道。
“宫中这么多人,何必本宫来做呢?”金如侬没好气地问。
“如今宫人怀疑这孩子,可是怀疑到朝鲜金特使头上。若这孩子生下来,即便皇上信是他的骨肉,也会因那一段意外,永远怀恨那特使。金特使与您,有没有关系,妹妹不确定。但我能确定的是,后宫其他娘娘跟他一定没关系。所以,找您是不是胜算更大些呢?”言蹊忽而一笑。
一听兄长的名字,金如侬心虚地低下头,旋即扬起下巴,“那本宫再告诉你一遍,我不认识什么金特使,银特使,皇上恨不恨他,杀不杀他,同我有什么关系”,她的语气确凿极了,心中却默默开始担忧金赟的安危。
“娘娘若担心皇上怪罪,便是多虑了。皇上若不默许,我区区嫔位,敢打皇子的主意么。”言蹊直视金如侬眼睛,“这是为皇上分忧,为皇上解除名声的云霾。可是这种出力不讨好之事,没人愿意去做,免得日后受牵连。我愿意去做,可云妃娘娘如今已不信我了。后宫女人,个个貌似情深似海,真愿意为皇上去涉险的,又有几个呢。我选娘娘,不是在选一个替罪羊,而是选择您对皇上的爱。”
金如侬原本不愿被牵进任何人的纠葛之中,在如履春冰的后宫,只想护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可如今这桩身外事,却一下牵扯了皇上、家兄与朋友三人,她似乎难辞其咎,瞬时慌张起来,“那你倒说说看,让本宫看看能有什么鬼主意。”
言蹊知叶瑟通医理,尤以嗅觉为灵,无论端去味道多淡的堕胎药,她都可辨得。她本想让嘉妃将屋内遍点浓香,再邀叶瑟前来,混着浓香将味道极淡的堕胎药端给她。可仍觉不够保险,是以连着几晚遣人去叶瑟房间将窗悄悄别开,让冷风灌进屋内。叶瑟耳朵也灵,每每在睡梦中闻得异样,迅速起身查看。可正因每次起身迅疾,来不及披衣,待追至院内,冷风便灌满薄衫。三日后,她终于染上轻微风寒,暂失嗅觉与味觉。
言蹊觉得这正是最好的时机。
金如侬端坐梳妆台前,整理懈怠数月未打理的云鬓,脸上的妆画得极浓重,心头更沉重。她颤颤巍巍捧着一抔玉罐,步入叶瑟寝室,笑得极不自然:“怎么那么不会照顾自己,如今该知道自己的身子有多金贵。”见叶瑟回她一抹纯真的笑,她心中罪恶感愈发重了,可她低下头,在心中默念,这一举,救的可是三人的一生幸福,于是又自己注满力量,抬头自然道:“为了孩儿,即便染了风寒,孕体也不要服药,所以太医给你开的那些草药,说是对胎儿无害,妹妹也千万别服。毕竟孩子的事,谁说得准呢”,说着她将玉罐递近了,“我啊,怀了这几胎,中间可没少染风寒,靠的可全是这一味补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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