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瑟并不信天下有什么神奇的补汤,懒懒道:“我呀,发发汗便好了。多谢姐姐费心了。”
她这一拒绝,金如侬心中瞬间泄了气,想要放弃,可又忆起那日言蹊同她摆出的诸多利害,硬撑着笑道:“那你今日可吃东西了?”
叶瑟苦笑摇摇头。如侬动作细微,从玉罐中舀出一碗汤,递到叶瑟面前,“那就当东西吃了吧,算什么补汤呢,十种肉、十味菜清炖慢熬的母汤罢了。”
叶瑟本不十分有胃口,抬头见如侬言辞恳切,忆及当年自己身陷冷宫之时,她曾给自己送去的热汤热饭,如今实在不应拂她心意。于是谨慎端过玉碗,不自觉地嗅了再嗅,可由于伤寒,她什么都未嗅出,一仰脖饮尽了。
弘历召见孙太医,询问叶瑟境况。孙太医感叹道:“胎儿情况并不好。”
“我问的是实情”,弘历打断他,他以为孙太医所言仍是之前言蹊所嘱。
“正是实情”,孙太医谨答:“云妃娘娘伤风受寒虽不重,但有咳喘症状。若有咳喘症状,说明伤寒已感染扩散至别处,难保胎儿没被累及。况且风寒之症,一旦有了咳症,需得用重剂量药物,难保不伤及胎儿。所以,如今的情况,并不乐观。”
弘历痛苦地阖上双目,他本改变了主意,不想再听言蹊的劝辞,无论怎样都要保下她腹中的孩儿。可如今这孩儿自己造化不够,那便由它去吧。
这味汤并非烈药,是以,她喝下一个时辰,仍未察觉腹痛,可总觉哪里不对。按理说,她有孕不过月余,一定感受不到胎动的。可她偏偏似与那小家伙有一种母子连心的默契。如今那浑然天成的默契却似断了。她自诊半天,可心神意乱,根本静不下心来听。于是,她急唤宫女去传太医。太医一诊,大惊失色,良久才缓缓一句:“娘娘节哀,小阿哥怕是保不住了。”
她这才感觉到腹内一阵阵簌簌的酸麻感,说不上多痛,却如一只蚕在啃噬,她感觉自己身体某一处在一寸寸失守。而这感觉越来越明显,她顾不上疼,抓住太医的手,落下泪来:“求求您,不管用什么方法,帮我保住孩子。”
太医为难道:“可是,娘娘,胎儿已经停止生命迹象了,世间医术,哪有起死回生一说呢。”
她身体的痛感这才密集来袭,她不知是来自身体,还是来自心底,一时犯了厥症,失去了知觉。
皇上与太后赶到,她仍陷于昏迷之中。弘历疼惜地差点落下泪,摒退众人后,自己留下来看护她。他捏过她的手,感觉昏睡中她的无助。平日里,她总是表现出过于强大的一面,仿佛事事不过心,人人难不倒她。可她如今昏昏而睡,仅凭一线呼吸与这世界相连。他希望她快些醒来,他陪她度过这坎坷,又怕她醒来,面对这惊天噩耗。
已过半夜,弘历却丝毫不困。这些年,同她之间,爱的欢喜与取舍的愧疚鱼贯而入,涌上心头,甜的酸的辣的,统统驱走困意。她的手最先动了一下,感受到那熟悉的触感与温度,知道弘历在。她在初拾的神智中,紧紧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后还未睁开眼,便淌下热泪。
弘历将眼睛贴在她紧闭的双目之上,此刻他希望自己的双眼是一汪深井,能吸走她所有的委屈和悲痛。她所有的泪水,都能落入他宽广的眼眸,一滴都不要落到人间。
她渐渐嘤嘤哭出了声。他也不劝她,不哄她,就由着她哭。就让自己的泪混进她的眼泪中,流尽人间曲折。
此刻的她本就虚弱极了,直到抽泣到浑身无力,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弘历轻轻抚着她乱掉的发丝,“你才几岁呢,朕才几岁,以后有的是时间,生大把大把的儿子、女儿。所以,如今最紧要的,是保护好你自己的身子。你若哭坏了身子,说明你根本不想同朕再有一儿半女,朕可不依。”
他的话,如今再贴心,也进不了她心里。她用手划过干瘪的腹部,用力向里探了探,除了余痛,什么都没有。她就这样失去了它。还未相见便同它说了再见。还不知是男孩女孩呢。它不会言语,不会思考,不会同她互动,可她却如同失去一个相知多年的故交。仿佛一种亲密了半生的情感被人蓦地抽走。
她睡不着又没力气起身,徒让空虚与心痛占据整个身体。尽管她爱的男人紧紧攥着她的手。可难过,是攥不住的。什么路,都可以有人陪着走。唯有心路,再难,也要自己度过。
她忽而想起金如侬端来的那碗汤,远远望去,那空碗还置于案上。她欲起身,难以成行,示意弘历递来。
待将碗抓到手,她凑到鼻间,将残滓嗅了又嗅。她的嗅觉依然未完全打开,只是昏迷一宿,发了不少汗,是以通了一丝。嗅来似是川牛膝汤,再嗅,那一瞬打开的嗅觉又堵塞不通了。她剧烈咳嗽一气,求皇上传召太医前来。皇上看到那尊汤碗,想来或是言蹊所送。左右无奈,他还是唤了太医前来。太医确认为川牛膝,间杂蜈蚣粉等虫类药材。叶瑟一瞬苦笑,流下泪来。她终于明白金如侬为何要引十种肉及菜入汤,不为了给她补充营养,只是为了重掩药材味道。
可她实在想不通,她为何要加害于她,顿时情绪失控,撕扯起被子。皇上示意太医先退下。“怎么是她,怎么会是她”,她呆呆地重复着,弘历疼惜地揽她入怀,“其实,太医说,这孩儿本也保不住的,因你此次伤寒已侵入脏器,是以胎儿也受到威胁。”
叶瑟难以置信地从弘历怀中挣出,“那也是你的孩儿啊,你这么云淡风轻地说,仿佛事不关己”,她搡了他一下,“若他自己去了,是它的命。即便是它羸弱,别人便有资格掐断它的生命吗。”
弘历希望她多搡自己几下,只要她心底的委屈和愤恨全都泄出来,不让它们再啃噬她的心。他怎样都愿意啊。
“嘉妃杀死了您的孩儿,皇上准备如何处罚她?”叶瑟止住泪,冷笑看弘历。
“这中间或许有误会”,弘历逃避道:“你给朕些时日,朕细细查看。”
叶瑟再次陷入痛哭之中。如今,她虽恨嘉妃入骨,恨不得皇上立时斩杀她。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它就能重新回来,安睡她腹中吗。
储秀宫。纯贵妃苏庭语蹙着双眉,低声询:“春衫,云妃小产的事,你听说了?”
春衫沉重地点头,“那如今这云妃绝不是苏云锦,可以确定了。当年,苏云锦饮下的,可是水银,这可是妓院通用的毒辣方子,绝无回旋之地,永远不可能有孕。”
苏庭语将玉钗重重拍在台上,“本宫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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