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蹊含羞低头。叶瑟又重重抹了一道，凑她鼻部，“那你知道为什么我能怀上身孕，你却不能吗？”

　　言蹊心中一咯噔，她确实已入后宫两年，论恩宠，虽比不得云妃，但也算得上受宠，为什么迟迟迎不来孕况。只听叶瑟缓缓道：“这香墨，原本我房中也有。可皇上不让我用，说这是麝墨，麝香易让人不孕，他想拥有一个同属于我和他的孩子。”言蹊的表情越来越痛楚，眼见要落下泪来，叶瑟忽而悲凉一笑，“看你日日写写画画，摞了一叠又一层的画作，一定是皇上未同你说这些吧？！”

　　言蹊已努力在忍，可一滴泪仍夺眶而出。皇上，她心心念念守护的皇上，竟然从未对她打开心扉，竟用这样的法子防着自己。她忽而忆起儿时田垄，她同清晏背靠背坐着，遥看佃农春种秋收。希望的田野，是因为播种便有希望。可爱情，却不是爱了便有回应。

　　她的心好痛。可这钻心的痛，非但不让她恨皇上。反而更爱他。因为强大如她，一生都有几回被人伤心。能让她无计可施的，唯有皇上。只有他可以让自己变得不一样。为了这份独特的感受，她甘愿跌入宫内长长的夜里，一颗心沉入寂寞的海底。

　　可她仍含着泪笑出声音来。叶瑟见她哭笑不得，从心底拾得一丝安慰，也大笑起来。她无需再找皇上为自己做主了，因为算计她同孩儿的，正是她的夫君，孩儿的亲生父亲。两人相对无语，唯有含混涩意的笑声回荡在两人中间。此刻，她们因为彼此的狼狈而开心，也因为这个开心的理由而内心悲凉。她们真到了这般田地，在寂寞如海的宫墙内，终日麻木无聊，要靠别人的悲剧来给自己的人生添些喜剧色彩。

　　她们终于活成了这里所有女人的样子。

　　太后满面慈爱地同弘历道：“浮世新人换旧人，总是难免。皇上您愿不愿意，继后之事不能再拖延了。”

　　弘历满心纠结，知道再逃不过了，忐忑道：“那皇额娘认为谁合适？”

　　太后长叹一气，“想当年，你皇阿玛亲自为你封的三位福晋，如今可只剩一位了。”

　　乌拉那拉▪暮云？弘历努了一道眉头，“暮云她性子极好，只是，皇后一职，可不止贤妻那么简单。皇后，不止是朕的妻子，也是国民的皇后。”

　　“那皇上的意思是？”

　　“苏庭语和魏言蹊都更知音识趣些。”弘历心中也没有合适人选，只是忽然想到两人。

　　“以魏言蹊的年龄和出身，谁会服她呢”，太后不悦道。虽然魏言蹊曾是她的贴身侍女。可自她去了永和宫当差，便渐渐不听命自己。况且，正因为她留她在身边多年，更知她心机城府，她不想再选一个自己难以掌控的精明皇后。

　　“那纯贵妃呢？”弘历不确定问。

　　“后宫这么多女子，即便精明如富察•妙卿，算计如魏言蹊，总有一个自己的性子。可庭语这孩子，完全没有任何性格。可每个人一定都有性格，若她没有，只能说她不愿示人。一个不愿意把自己分毫示人的人，怎么委以重任呢。这样的人，若获得了权力，变数最大”，太后哀叹。

　　弘历听太后言之有理，可那样便只剩下暮云了。他心知她多么不适合为国母，所以更加灰心了。

　　“暮云这孩子多善良啊”，太后抚了抚皇上的手背，“当年我们为了让她安心抚养永璜，每次你翻她的牌子，都算好日期，不让她受孕。那傻孩子哟，天天到哀家面前哭诉，说对不起爱新觉罗家，未诞龙嗣。事后发现一切是我们的算计后，也没大哭大闹。没有像慧贵妃一样因爱生恨。后宫，打打闹闹都不可避免，唯有不计前嫌却最难得。中宫之贤，有时也未必在于事事典范，无为而治也未必不好。”

　　“皇后并不是一个好差事，凡事也没那么简单”，弘历一叹，“仅凭善良是坐不稳的。”

　　“我知道，暮云的性子并不合皇上心意”，太后浅笑，若有所思道：“可是，宠妃与皇后本就不该重合。一个女人若集宠爱与权力于一身，想不野心勃勃都难，后宫又何来雨露均沾一说。哀家希望皇上明白，皇上平日宠谁爱谁，那都是皇上关上门窗后的私事，谁也干涉不得。可是封后，封谁为后，是一件国事，并非皇上一时兴起送给心爱之人的一件礼物。这中间的利害关系，也不比立储轻多少。”

　　储秀宫。苏庭语引春衫至储物间，“统计一下哪些嫔妃送来礼物，从这些珠宝中挑拣些，双倍回赠。”

　　春衫因问：“她们来送礼物，是因为觉得娘娘是皇后大热人选，您只管收下，何必回敬。”

　　“就她们那些微薄俸禄，恐怕是俭衣缩食送礼物给本宫。表面是送了，内心不定怎么痛呢。本宫不想她们一想起我，尽是心痛。这点银钱，本宫也看不到眼里。没必要因此结怨。去吧”，苏庭语嘱道。

　　春衫刚离去，又被苏庭语唤回：“如今宫中盛传本宫将为继后，可不是什么好事。你花些银钱，传播娴贵妃胜算更大的讯息。”

　　“我们何必贴钱为她造势？”春衫不解。

　　“皇上可不喜欢风头过盛之人”，苏庭语浅笑低语：“太后更不喜欢。”

　　皇上听到后宫关于继后的流言蜚语，心中更为烦闷。尤其是娴贵妃的呼声渐高，他更是心生抵触。偏偏秦蓁来报：“娴贵妃患了风寒，希望皇上前去一探。”

　　“传一名太医去给她瞧瞧”，弘历冷冷道：“难道朕还能治病？”

　　秦蓁犹豫退下了。接连三天，每天都有乌拉那拉•暮云的贴身侍女来通报病情。弘历终于忍不住怒火，上了轿辇，直奔坤宁宫而去。

　　一进去，见娴贵妃卧在床榻，弘历心烦意乱，没好气地说：“到底是什么疑难杂症，还得朕当郎中来瞧么？”

　　在旁的孙太医禀道：“贵妃娘娘确实烧了好几天了，开的药也不肯吃。”

　　弘历稍微心软了些，走上前，将手凑上她额头，果然滚烫，“到底怎么了？”他的语气也软了下来，然后从太医手中接过药碗，亲自喂她吃药。娴贵妃虽满脸虚色，但难掩喜悦，尝了一小口，直说太烫。其实，她不过想多耽溺皇上些时间，让他多陪她一会。太医见状退下了。

　　弘历语气仍有些严厉，“你知道，最近政事、战事一大堆，朕真的没空四处闲逛。还以为你是装病呢。”

　　“起初是装病呢”，暮云瞪大眼睛道：“可装病，皇上不肯来。于是前儿个，赶上难得的冬雨，臣妾就去淋了个畅快。还好，果然奏效了，真烧起来了。”

　　弘历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忽而笑了，“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多谎称几次病不就得了，哪犯得着真去以身犯险呢。”

　　乌拉那拉•暮云努嘴道：“臣妾那不实在没有办法了么。臣妾就是爱得太笨拙了，没有别人那么千伶百俐。皇上却只见臣妾的笨拙，却不见臣妾爱你。别人会那么多本领，臣妾除了爱皇上，什么都不会。”

　　“两个人加起来都七十岁了，半辈子过去了，还什么爱不爱的”，弘历逃避她的深情，没有回应她，“你还是好好养好身子吧。下次，你再故意伤害自己，朕便再也不来看你了。”

　　暮云幸福地点点头，连口中苦重难咽的药汤都变为了唇齿间的蜂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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