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青谣只觉得眼前的秦暮羽一直在晃动,重影打了一个又一个,那簇烛光也一直在她的眼中摇曳,让她觉得头有点晕。可是,细细长长的柳眉却一下都没皱。
末了,她对上他一片猩红的眸子,眸中没有了往日里的清澈,也不再泛起涟漪,只有无尽的清冷,“如今,你是王,我是民,你在我眼里是至高无上的,我才是最不堪,最卑微的那一个。”
曾经的秦暮羽在她眼里是不堪过,卑微过,甚至从未在她心里占据过一丝一毫的位置。如今,在贵为一国之主的他面前,她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比他高贵的…
秦暮羽松开覆在她臂膀上的手,冷笑一声,“呵...好,好,既然你能将自己的位置认得这么清,那就是朕要你如何你便如何,没有一丝怨言了?”他往后退了一步,头微微晃了一下。
霍青谣没点头应承,亦没摇头拒绝。
“今夜,服侍朕入寝。”他张开双臂,狭长的眸子冷冷凝着她。
霍青谣眼中的清冷依旧浓郁,但那对掌心里,却沁出一层薄汗。她知道,秦暮羽是故意的,在来之前她也做好了会与他交欢的准备。可他昨夜的那个十足温柔的样子让她心里有过那么一丝侥幸,以为自己可以逃过一劫,不会再与他有任何肌肤上的承欢。
她走过去,慢慢帮他褪去身上的明黄色锦袍,锦袍滑落,身上只着一件白色绸缎里衣,可这样的秦暮羽,依旧有作为一位君主该有的威严。或者说,他天生就有作为一位君主会有的威严。
而后,她低下头,将手覆到自己的腰间上,解去腰间的束带,褪下身上的水蓝色烟纱裙。身上,只着一缕薄衫。微微颤着的手在空中滞了一下,身上的薄衫也被她脱下。
她走过去,从背后揽住他的腰,贴到他背上,将头靠到他肩上。那双手慢慢游离,解开他身上的绸缎里衣。
绸缎里衣滑落,两具一丝不挂的躯体贴合在一起。秦暮羽能感觉得到,她在颤抖,尽管她在极力抑制,可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却出卖了她。
他转身,将她打横抱起,放到龙榻上。他不怪她心底的不愿,只怕她这样站着会冻到身子。
一个在冬日里手脚极易冰冷的人,就这么冻着,怎么受得了。
柔软的龙榻上,秦暮羽俯下身子,那双狭长的眸子紧紧凝着被他压在身下的人,霍青谣侧过脸,没有看向他,她不知道,那双冰冷的眸子下面,仍旧隐隐透着一丝柔情。
尽管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尽管历尽了千帆,也说过要忘了她,不会再爱她,可当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才知道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只不过是用来麻痹自己的罢了,他这一生,恐怕都不能永远放下她吧?...
可是啊,秦暮羽,你为了她让自己的祖母死不瞑目不是吗?吴贵妃因为她的到来,让你们的孩子流在腹中不是吗?
脑中突然一片混乱,他眸中隐隐透着的那丝柔情也慢慢褪去,被那抹冰冷全都覆盖住。
下一刻,他宽厚的手覆上她的肩头,用力揉搓着,让一直没有皱眉头的霍青谣眉头皱了一下,紧接着,他滚烫的吻落到她的额间,面颊上,覆着胭脂的唇上。他的力道没有一丝柔意,只有无尽的蛮横,仿若要将她揉进骨子里,融为一体。
一开始,霍青谣心中闪现出躲闪的年肉,可想到还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云初,她便拼命忍着,没有躲闪,用力咬了咬唇,她将手勾上他的脖颈,迎合他近乎粗暴的动作。
将头埋进她胸前的秦暮羽,察觉到她突然的转变,身子滞了一下,但随即便又恢复成之前的动作。
他近乎折磨了她一整夜,在闭上眸子的前一刻,霍青谣那双蒙着雾气没有一丝清明的眸子落入他眸里,生生灼痛了他的眸。
心,狠狠的抽痛着。
对她,究竟是爱还是恨,在闭上满是疲惫的双眼的那一刻,他突然就瞧清楚了自己的心。
看着他在自己身旁熟睡过去,霍青谣慢慢起身,叫了外面的宫女,给她打来热水,她抬脚跨进浴桶里,将身子洗了一遍又一遍。
眼里闪着泪光,却久久都落不下来。
洗好身子后,她将今晚褪去的衣裳又一件件穿上,站到秦暮羽的龙榻边上,候着他醒来。
再等一日,她就可以见到云初,将她带出宫,和辛夷一同返回边塞。到时候她们在边塞会过得很好。
是的,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她的双手交叠着,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里。
折腾了一夜,秦暮羽一直到晌午时刻才醒来,他以为霍青谣是躺在他怀中的,可睁开眸子,却发现她双膝跪地,双手交叠在膝上低着头。
他赶忙起身,未等他下床将她扶起来,她已从地上站起身子,为他穿上一早就给他备好的锦袍。
“阿谣,不必忙活了。”他握住她的手,拉着她站到自己身前,用手捋去她额间散乱的发丝,“我们二人兜兜转转了这么久,我也瞧清楚了自己的内心,我忘不了你,更做不到不爱你。之前对你做的那些事,你怪我我没有怨言。今后,若是你想留在我身边,亦若是想要去边塞和你娘亲在一起,我都不会为难你,更不会强迫你。”
他的话,蕴满了柔意,从她头顶上落下来,每一句都落入了她心底。眸里的星辰,又恢复了以前的光采。被他裹在手掌心里的手指头微微卷着,那个熟悉的秦暮羽,不会强迫她,连她皱一下眉头都会心疼的秦暮羽又回来了。
她的喉间慢慢发紧,过了良久,她轻轻抽出自己的手,低垂着头,“那么,你能让我去见云初,将她带走了吗?”她给出的答案,已经明了。
秦暮羽的后背僵了一下,但没有太久的犹豫,在下一刻便漾开唇角,“好,我这就带你去见云初。”他没有派人去问吴贵妃,他知晓以吴贵妃的性子,就算派去的人说出个天她也不会将云初的下落轻易说出来。
可宫中只有一处牢狱,他猜想吴贵妃只会将人关在那儿。
牢狱中,传来一阵腐臭味。凌风跟在秦暮羽和霍青谣后面,这两日来,他一直守在重谣殿的门外,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心系云初,一点也不比霍青谣的少。
守在牢狱中的两个狱卒见秦暮羽亲自过来,跪在地上的身子不停抖着,看到他们二人浑身上下都写着害怕的二字的模样,霍青谣没等他们回答,便冲到云初的牢房的门口,那股腐臭味,就是从她那间牢房中传出来的。
她从牢房门口看进去,虽光线昏暗,可仍能隐隐约约看到她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撕裂开,随意地盖在她身上,她那具躯体,一动也不动。若是听到霍青谣的声音,不用等霍青谣跑到牢房门口,想是她都会从梦中醒来激动地跑到牢房门口喊她一声“小姐”吧...
“将门打开。”她站在牢房门口,身子微微颤着,双手紧紧攥着,话里隐隐透着一阵怒意。
那两个狱卒仍旧跪在秦暮羽面前,皇上都没开口,他们不敢起身,就没有动。
“我说将门打开!”她背对着他们,再次重复一遍。只不过这回,她是用吼的。
“还不快去!”
秦暮羽亦是吼了一声,那两个狱卒才抖着站起身子去到牢房门口,从腰间上拿出一串钥匙。
钥匙刚拿出来,就被霍青谣抢了过去,她抖着手将钥匙插进钥匙孔里,胸口的起伏愈来愈剧烈。钥匙孔对了好几次,才将牢门打开。
“云初,云初...”
一打开门,她便跑到云初面前。
一碰到她的身子,便觉得她浑身冰冷,身子盖着的衣裳也滑落下来,露出刺眼的肌肤,秦暮羽和凌风赶紧背过身去。
霍青谣慌慌张张将她没穿上的衣裳给她穿上,“你怎么了啊?啊,是我啊,我是小姐啊,你赶紧睁开眼睛,哪有让小姐伺候丫鬟的?嗯,你睁开眼睛好不好?”
云初躺在她怀里,闭着眼睛,那张脸仍旧挂着伤,身上没有一处地方是完好的,早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我知道,一定是你太累了,所以才想睡一会是吗?那好,我允许你再睡一刻钟,一刻钟之后你再不醒,我就不要你了,我自己回边塞找娘亲去了。”
霍青谣抱着她冰冷的身子,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那双眸子里打转了许久的泪光,终于扑簌簌落到云初身上。
一刻钟过去,云初的身子愈发冰冷,那双眸子依旧闭着,没有要睁开的意思,也再也不会睁开。
她凝着她的面颊,咬了咬唇,赌着气,“我已经给了你一刻钟的时辰了,你还不醒。那好,那我就将你仍在这里,自己回去与娘亲相聚去了,永远都不会再来见你!”
可是那双手,却仍是紧紧抱着她,见她没有反应,她再也没了方才的耐心,“我命令你现在就醒过来!不在我身边伺候一年,你胆子肥了是不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你给我醒醒,醒醒,醒醒啊!”
叫到后面,她是带着哭腔喊出来的。
秦暮羽蹲下身子,拉着她的臂膀,“阿谣,我们赶紧将云初拿去安葬吧。”她怀里的云初,早就没了气息。
抽泣着哭了一会儿,突然,她转过身子,双眸猩红,瞪着身后跪着的那两个狱卒,“是你们干的?!”
那两个狱卒早已吓得魂都没了,只哆哆嗦嗦回着,“是,是吴贵妃娘娘吩咐的,我们只不过是按她的吩咐办事...”
她冷笑了两声,看向秦暮羽,是啊,他说过将云初交给了吴贵妃,当然是吴贵妃吩咐的,不然仅凭他们两个小小的狱卒,哪敢下这么重的手?
秦暮羽从她那双眸子里看出了仇恨和愤怒,似是要将他整个人吞噬了一般。这样的眸子,当初他在王氏喝下蜀桓帝赐下的毒酒的那一日从她眼中见到过。
那两个狱卒,被秦暮羽当场赐死。吴贵妃,被他打入冷宫。
若兮跪在地上求饶,是说吴贵妃当初威胁她,若是云初有任何异常她不如实禀告,就将她的脸划破,将她的双眼挖出来。
秦暮羽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将她关入牢中,终身监禁。
最后离开牢狱时,凌风满面平静地走到霍青谣面前,他说,“霍小姐,让我将云初抱出去,亲手安葬可以吗?”
霍青谣抬头看了他一眼,从他那双眼眸中看出了一样的黯然,往日里的凌厉在那一刻全都消失不见。
她无力地点了一下头,让他伸出双手来接住自己怀里的云初。而后,秦暮羽扶着她,走在凌风后面。
凌风盯着前面,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心里,体会到了往日里不曾有过的疼痛感。
他想,若是当初他能早一点通知霍青谣,或许云初就不会死。后来又想了想,要是当初没答应她带她出宫,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她也就不会死。算来算去,都怪自己。
炙热的从眼眶中溢出来,滑过面庞,落到怀里的人的脸上。这是他第一次为了一个女孩子而落泪。
那一刻,他好像体会到了秦暮羽往日里的心痛。原来,那种心痛的感觉就像是此刻这样的,不断地绞着,让人喘不过气来,实在太难受。
四个人在云初的墓碑前站了许久,秦暮羽将手轻轻覆到霍青谣的肩头上,“阿谣,天色不早了,你该启程了。”
他已经为她备上了一辆马车,给她和辛夷赶路用的。
此行一趟,非但没有救到云初,还给她立了一块墓碑,她冷冷将秦暮羽的手拿下,“不劳皇上费心。”
云初的死,她心里怪秦暮羽。直到离开的最后一刻,她都没再他一眼。
秦暮羽站在原地,看着她的马车慢慢消失。凌风站在他身后,双手紧紧攥着,今后他只会好好待在秦暮羽身边,做好一个侍卫该做的事,一生对他忠心耿耿。不会再有别的女孩子闯入他的心间。
落日的余晖落到他们二人面庞上,留下满脸的寂寥。
“皇上,我们也该启程了。”
凌风在他背后提醒一声,他点头,主仆二人一齐跨身上马,一同往皇宫赶去。马蹄如雨,渐行渐远。
世间情动,不过是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
南疆城的状元府里,一片喜庆。今日是状元郎沈司庭娶亲的日子,前来道贺的人很多。
新升的太子殿下萧殊敬也备了厚礼,让人送到状元府中。刘氏的脸上挂着笑意,自己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今后的她,只会儿孙满堂,不会再有以前那些宅中勾心斗角让她心烦的琐碎事出现。
傍晚,宾客渐渐散去,沈司庭带着满身的酒气回到洞房里。姜禾头上的红纱还盖着,听到沈司庭打开房门的声音,她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只听到一阵声响,之后便再没动静。她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又不敢轻易掀开头上的红纱望一眼,等了许久,她担心沈司庭出事,才慢慢拿下红纱,看到一身红袍的沈司庭坐在摆满饭菜的桌边,趴着睡了过去。那两杯交杯酒还立在他面前。
心中泛出一阵落寞,姜禾起身走到他身旁,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他扶起来,挪着步子往软榻边上走去。
伺候着他躺下,给他盖上喜被,她早已累得不成样,坐在软榻边上直喘气。不知是不是在软榻上睡得太舒服,沈司庭突然睁开双眸,见到一身红衣的姜禾坐在软榻边,他坐起身子,“对不起,我不小心睡过去了。”
听到他温润的声音,姜禾转过身子,怔愣了一下,而后漾开一抹浅笑,“我没有怪你,你今天忙了一天,赶紧睡吧。”
今天来到府里道贺的都是朝中的官员,不管是关系好的,亦或是想跟他攀上关系的,全都涌了过来。他敬了一天的酒,确实是累坏了。
“你睡这里。”他掀开被子,要从软榻上下来,被姜禾一把拦住,含着柔情的眸子凝了他一眼,姜禾才缓缓开口,“相公,我们已经成了亲,不必如此谦让,这床谁睡都一样,今夜你睡床上,我一会找被子过来铺在下面,睡在下面就可以了。”
她心中清楚,沈司庭不想与她睡在一处。
二人谦让了许久,最后沈司庭拗不过她,重新躺了下去,他闭上双眸。等姜禾将锦被铺到地上,躺下闭上双眼后,他才稍稍侧过脸,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已经熟睡的她。
收回眸子,他想,不知道阿谣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待在她娘亲身边,她一定会比待在南疆城的时候幸福吧...
只可惜,自己不能陪在她身边了。那么阿谣,祝你一切安好吧。他慢慢闭上双眸。
霍青谣靠在马车内的软枕上,夜间的凉风吹起车窗帘布,外面的星光时不时落入她的眸子里。
她仍旧沉浸在失去云初的悲痛里,那日客栈里的匆匆一面,没想到竟是她们主仆二人最后一次见面。
泪又无声地从脸颊滑过。辛夷不太会安慰人,但也不会坐视不理,她没有随身带锦帕的习惯,只能笨拙地拿过她手里的锦帕,帮她擦去脸上清冷的泪。
记得当初爹爹刚将云初带回将军府里的时候,跟她说,今后这个女孩就陪在你身边。当时云初还是个五岁大的孩子,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却已经知道要感恩,她将她的生活起居伺候得步步到位。
那个时候,她还处处欺负云初,敲她的头,捏她圆乎乎的脸蛋,扯她的头发,她不是有意要欺负她,只不过觉得那样很好玩。
云初会撅着嘴,假装生气,可下一刻,不用她逗她,她就自己咧开了唇角。她知道,自己是个丫鬟,她的职责就是伺候在她身边,在她不开心的时候逗她笑,在她开心的时候跟着她一起开心。
有一次,她在将军府里放爹爹给她买来的风筝,风筝不小心挂到了高高的树枝上,树枝的高度连府中的下人看了都会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拿竹竿撩了许久都没撩下来,后来,是七岁的云初脱下鞋子,赤着双脚一点点爬到树上,帮她将风筝取了下来。
“小姐,接住了。”她用双腿夹着树干,扬起笑脸对着树下面翘首以盼地她叫道。
她笑着,张开双手接住云初扔下来的风筝。可是,等她从树上爬下来时,脚下一滑,从树上摔了下来。
她惊慌地问道:“你没事吧?”
云初的眉头只是蹙了一下,便忍着身上的疼痛,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屁股,努力漾开嘴角回她,“没事,小姐您不用担心。”
可是后来她才知道,那一摔摔断了她腿上的一根肋骨。爹爹将她叫到正厅里,对着她臭骂了一顿。
出来时,云初还杵着拐杖,眸中却闪着泪光,对她道歉,“小姐,对不起,是奴婢让您挨骂了。”
那副自责的样子,她一生都忘不了。明明是她受了伤,却还要跑来安慰自己。那一刻,她就发誓,此后只要有她在一天,就不会让她受人欺负。
就算她再不济,也是她霍青谣的丫鬟。别人,谁都不能欺负。
所以后来到了状元府里,知道霁月将云初打成那副模样,她便毫不犹豫去为云初算账,就算是那回没让霁月吃到苦头,可也狠狠教训了冯氏一顿。
可是啊,这回她却没能将云初救出来,让她惨死在狱中。还是那样不堪的死去,若不是因为自己,云初不会落到如今的下场吧?...
陪在自己身边的儿时伙伴已经离去,此后,她只能和娘亲一起相依为命。
云初,若是真有下辈子,我希望你不再为奴,就当个寻常百姓人家的女子。到了及笄之年嫁人生子,相夫教子,平平安安度过一生。
嗯,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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