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阿谣...”在喉间堵了许久，他才叫出声来。脸上一阵冰凉，原来是有泪滑了下来，霍青谣看到了从他脸上滑落下的泪，也听出了他那声“阿谣...”里的颤抖。
“我还以为，你已经将我忘了...”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声，只在心口上回响，她不是不想问，是不敢问。
怕一问，他会恢复成以前那个样子。他以前的那个样子，太过痴情，那份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相比于以前，她更希望他能够一直都是现在这个样子。至少，不会再做出那些对不起秦家的事来。
“民女叩见皇上。”霍青谣跪在地上，将头低低埋着。
这句蕴满疏离的话，让秦暮羽回过神来。秦暮羽，你努力将她忘了是对的，你看，她这副疏离的样子，明明就是在告诉你她不愿想起那段灰暗的日子。
凝着眸子看了她的背影，过了许久，他用掌心抹去面庞上的泪，掩去眸间的伤情，恢复往日里的清冷，“起来吧！”
霍青谣依旧跪着，没站起身子，“皇上，民女来，是求您将云初放了。她是伺候在民女身边多年的丫鬟，民女不能弃她于不顾。”
原来是为了云初来的啊，他微微侧头，身边的凌风，就是那个通风报信的人吧？...若非她提起云初，他都忘了那个丫鬟了。
三日过去了，也不知晓吴贵妃将她处置得怎么样了？不知晓她是不是还活着？
“朕已经将人交给吴贵妃，让她来处置了，你来求朕也没用。”秦暮羽重新拿起桌上的奏折，批阅。
奏折批阅完，霍青谣还跪在下面，这下，轮到他犯难了，将她赶走他舍不得。她好不容易才来宫里一趟，他怎么舍得将她赶走。
“想让朕放了那个丫鬟也可以，但是你得在宫里留下三日，时时刻刻陪在朕的身边。”
她低着头，秦暮羽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她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他是瞧在眼里的。霍青谣没有犹豫太久，叩头应承。
那个卑微到尘埃里的身影，哪里还有半点以前那个京城贵女的高傲样子。秦暮羽的心，抽了一下。
阿谣，只要你愿意，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会让你恢复成以前那个带着满身骄傲的霍青谣。
只要，你愿意。
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只站起身子，走到他身旁，等他使唤。
吴贵妃知晓霍青谣进宫时，已是傍晚。她以为是今日朝中政务繁忙，秦暮羽才没能像往日那般按时来到她的寝宫中，原来，是霍青谣回来了。
他不是说，今后只会爱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吗？怎么霍青谣一回来他就全忘了以前说过的话了？
秦暮羽，你到底还是没能将她给忘了吧。。。
心中怒火中烧，吴贵妃将手里打开了一半的戏文撕得细碎，有宫女进来，将地上的纸屑收拾干净，寝宫里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模样。
她方才生出的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生气过。
夜色笼罩下来时，有宫女端着准备好的膳食进到重谣殿里，霍青谣将她手里的饭菜拿下来，一一摆盘。宫女带来的，还有一盏清酒。
“坐下来陪我吃。”
动筷子前，秦暮羽让宫女再去准备了一副碗筷。霍青谣听话的坐下，宫女将碗筷带过来后，她便只夹了搁置在自己面前的饭菜。秦暮羽那边的，她没敢动。
“多吃点。”他夹到筷子里的菜本想放到她碗中，可递到一半又收了回来，搁置到在自己碗里。那句你都瘦了许多也没说出口，被他就着嘴里的饭菜咽了下去。
带着苦涩，又夹杂着一丝喜悦。他们这么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吃饭，是一年前的事了。
吴贵妃派若兮到重谣宫里时，他们正好用完晚膳。若兮与秦暮羽说，“贵妃娘娘还在寝宫里等皇上一起过去用晚膳。”
秦暮羽没看她，只回了一句，“朕今晚没空。”她心中惶恐，赶忙出了重谣宫。
霍青谣微微侧头，看向她离去的背影。若不是她，云初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们两个都曾是在她身边伺候她的人，为何会弄成今日这个样子？
得到若兮带回来的话，吴贵妃用手将桌上的饭菜全都掀了，又是一片狼藉。但很快，又被前来收拾的宫女给收拾干净了。
她现在是两个人一同与霍青谣斗，也斗不过她么？她坐回椅子上，冷笑一声，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里。
突然，她想到了被她关在牢里的云初。于是，起身去了牢狱中。只短短三日，云初便像是换了一副模样。
见到她，吴贵妃心中的怒火愈发浓郁，走过去，用脚狠狠踢了她一下，她躺在草地上的身子才轻轻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恢复成方才那副一动不动的模样。
“别给我装死！”
吴贵妃站在她身旁，面目狰狞，往日里那个在秦暮羽面前柔柔浅意的形象荡然无存。或者，她骨子里就是这样的。
见她还没反应，她蹲下身子，凑到她面前，云初散乱的头发将那张脸全都遮住了，她想逼迫她抬头看向自己，刚伸出去的手又嫌恶的收了回来。
“对了，本宫听说今个儿宫里来了个人，叫霍青谣，好像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主子吧？嗯，不知道等她找到你的时候你还剩不剩得下这最后一口气去见她一眼。”
她的激将法起了作用，云初吃力地撑起身子，用那双黯淡的眸子看着她，“小姐，小姐她在哪儿？”
“云初，你搞清楚了，你现在还是我的宫女，这嘴里怎么尽称一个外人为小姐？！也就是本宫好心，让你活到现在，如若换了别的主子，你这条命怕是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蹲了一会儿，吴贵妃觉得小腹上隐隐传来一阵阵痛，方才记起来自己是怀了身孕的，慌忙站起身子，若兮跑过去扶住她。
“云初这辈子只认小姐一个主子，你，还不配！”后面那几个字，被她咬得极重。
下一刻，吴贵妃的脚已经踹到了她身上，接连着踹了几下之后，她小腹上传来的阵痛愈发猛烈，让若兮交代狱卒好生招呼云初之后，她们二人离开牢狱。
直到若兮扶着吴贵妃离开，云初仍旧不敢相信是若兮背叛了她。当初若不是她在状元府门口见到若兮，将她带回秋水苑，只怕她早就死在警城中那段兵荒马乱，人心惶惶的日子里了。
那时候就算小姐再落魄，她都没有背叛她，没从她身边离开。如今，怎么就变了呢？
这几日来接连受到的折磨，让她身心受创，若不是心里还念着小姐，她这最后的一口气恐怕早就断了，“小姐，云初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上你一眼...”
“啊！”
她刚想闭上的眸子，被狱卒用盐水泼开，盐水渗进脸上的伤口里，让她惨叫了一声。满脸的痛苦，慢慢被牢中昏暗的光线淹没。
那两个狱卒应了吴贵妃的吩咐，脸色变得阴险邪恶，一齐扑向奄奄一息的云初。牢狱中，传出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声。
“砰！”
霍青谣手中的酒杯落到地上，碎了一地。
方才，不知怎的，她的心猛地抽了一下，而后，手便止不住的颤抖。
“你就这么怕朕？！”
秦暮羽看了一眼这满地的青瓷碎片，话里透着些许不满。陪在自己身边不过几个时辰，她这心思却仿若未在自己身上停留过一刻。
“民女这就收拾干净。”
她心中一慌，蹲下身子要收拾地上的碎片，伸出去的那双手下一刻便被秦暮羽握进掌心里。冰冷的手被他宽厚的手掌裹着，手背上传来的暖意仍旧与以前的一样，未曾改变过。
顿了一下，霍青谣将手抽了回去，独留下秦暮羽的那双手滞在半空。
“叫两个宫女进来收拾就行了。”他站起身子，想恢复成方才的那般冰冷，可那双看向她的眸子里却蕴满了关切。
一盏清酒饮下，两个人的眸间依旧清澈如水。秦暮羽的酒量不赖，可他没想到喝了半小盏的酒，霍青谣同样清醒如初。
“你的酒量何时变得这么好了？”他狭长的眸子停留在她白皙的脸上，近距离看到的霍青谣，容貌没有一丝改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叫人看了心生涟漪。
“以前还在这里的时候。”她没避讳，如实回他。
眸子里，有惊愕闪过。她还在宫里那时候，秦暮羽记得自己日日夜夜都与她在一起，从未留意过她曾自己饮过酒。是自己疏忽了吗？还是自己从来就没在意过她的感受？
咽下眸间的干涩，他慢慢开口，“宽衣。”
霍青谣方才将他身上的明黄色锦袍脱下，小太监又在门外通报，“皇上，若兮姑娘说贵妃娘娘的身体欠安，腹中疼痛难耐。”
“将她打发走！”仅仅一个晚上没到她那儿去，她身边的宫女就到这里跑了三次，他的忍耐，被吴贵妃挑战到了极致。
门外，终于恢复了清净。霍青谣手里拿着他的明黄色锦袍，低头站在一旁，秦暮羽转过头凝了她一眼，见她没有要动的意思。
也对，她之前就没伺候过人。便自己弯腰，动手将龙榻上的锦被铺开。霍青谣这才放下手里的锦袍，要帮他铺开锦被时，秦暮羽已经铺好了。
说是在他身边伺候着，可却是没干什么事。殿里一片宁静，只剩下两人相顾无言的沉默。看了她一会儿，秦暮羽最先打破了沉默，“若是将云初救出去，你是不是就会回到沈司庭身边？”霍青谣低垂着头，语气平静，“我与沈司庭，我们已经决裂了，再过不久，他就会娶姜禾为妻。”
秦暮羽没从她这句话里听出一丝苦涩感，他想看看她的眸子是不是依旧清澈如水，可她低着头，他没看到那双记忆中泛着涟漪得眸子。
她的手指头微微卷着，这个轻微的小动作被秦暮羽尽收眼底。原来，你也不并不是无波无澜。当初我让凌风将玉佩还给你的时候你的内心是不是也曾掀起过一阵波澜。
秦暮羽躺到龙榻上，霍青谣弯身为他掖好被子，而后便站在他身边守着。不知是不是有霍青谣在旁边守着的缘故，他睡得十分的熟。她放下心，坐在地上铺着的毛毯上睡着了。
夜里，秦暮羽从床上起身，将霍青谣抱上床。他本以为她这两天赶路辛劳，会睡得很熟，可秦暮羽刚将她抱进怀里，她就睁开了双眸。“你…”见他突然醒过来，还将自己抱在怀里，霍青谣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别怕，我不过怕你这么睡着会着凉，想让你睡到榻上。”他的话里，蕴满了柔意。让霍青谣觉得冰冷了许久的心走有了那么一丝丝暖意。
“那你睡哪儿？”
她躺在软榻上，看着眸子紧紧凝着自己的他。
“你先睡，我将就着就行。”
她的身子刚刚恢复，又赶了两日的路，听到秦暮羽的话，便闭上了双眸。此刻的秦暮羽身上没寻到一丝白日里的清冷模样，只剩下让霍青谣满心的心安。
阿谣，你能原谅我吗？
他将手抚上她的额头，指尖带着暖意，让霍青谣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她才十八岁，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很远，却在短短的两年时间里经历了这么多事，而且，事事钻心，让她一次次濒临崩溃，悲痛欲绝。
他多想，今后的时光都有自己作陪，帮她将以前的经历过的失落一一寻回来。在她十三岁那日的生辰，他叫云初给她带过一条口信，让她那日出了将军府后到他们经常去的那片草地上寻他，他要给她一个惊喜。
那日她如愿以偿出了将军府，但是秦暮羽在那里等了她许久都没等到她。后来，她的生命中便多了一个叫沈司庭的人。
她经常在他耳边提起沈司庭这个名字，渐渐的，秦暮羽对那三个字心生厌恶，甚至想要让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可是，霍青谣一次次的维护他，就是为了想要实现当初的那句想要与他长相厮守到白头。
阿谣，直到今日，你还没有后悔过吗？哪怕是一丝丝的...你看啊，就算是没有了霁月，他依然不会娶你，不会和你在一起。
可我从十岁就开始喜欢你，直到...如今，难道，真的就这么让你承不下吗？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可以回到十三岁之前的时光，相约着一起去看云卷云舒，看满天的晚霞，寻书中带着神话色彩的花。
他裹着霍青谣的手微微收紧，她长长的羽睫颤了颤，眉头蹙了一下，而后又舒展开来。
她在梦中，梦到了十三岁生辰那日，云初在前一日跑过来与她说，秦世子约了她明日在她一起到他们经常去的草地上赴会，他说为她准备了一个惊喜。
她千方百计说服霍正鸿，让她出了府，可是身边第一次没有侍卫追随，让她兴奋得慢慢忘记了与秦暮羽之间的约会，之后在西街遇到沈司庭，更是让她将他的约会跑到脑后，忘记得一干二净。
原来，自己在京城中闲逛，都要比秦暮羽在自己心中的分量还要重啊...
秦暮羽，我曾经有后悔过当初没有选择与你在一起，可是那又如何？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既然选了沈司庭，那么承受的这一切我没有怨言。
可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我承下了这么多苦楚之后依然对我不离不弃，那个时候我嫌你给我的太过沉重，没有承下你的爱，如今就算我心中生了一丝悔意，可你的爱已全部都给了你心爱的妃子，还有你的孩子。
若兮今晚来找了你三次，虽然你都没有去见她，可我知晓，一切都不一样了，你的心里有她，不然按照你以往的性子，若兮不会能够安然无恙的离开。
所以啊，再爱都没有用，一切都回不去了...只要你将云初放了，我便会立刻从你身边离开。
今后，你就好好爱你的妃子和你的孩子，他们才是你最值得去爱的人...将我彻底忘掉，我也会将你和沈司庭彻底忘掉...
第二日，天还未亮，小太监便火急火燎跑进来，战战兢兢地说是吴贵妃那边出事了，秦暮羽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霍青谣，与他一同来到殿外。
小太监说两个时辰前无贵妃流产了，鲜血浸湿了她的锦被。下一刻，秦暮羽揪起小太监的衣襟，命令他再说一遍。
他看着他的眼一片猩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小太监全身战栗，哆哆嗦嗦着再说了一遍。
他松开手，明黄色的锦袍消失在重谣殿殿外。去到吴贵妃的寝宫时，太医刚为她诊完脉开好药方，太医撞上秦暮羽，只与他叹了几声气，说了几句让他宽心的话，便转身离开。
吴贵妃面如死灰躺在软榻上，秦暮羽进来她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他走过去，抓住她的手，柔声安慰她，“爱妃别怕，有朕在呢...”
“可是皇上，我们的皇儿没了，没了...臣妾曾想着，等他出生之后，带他一起到后花园中与他的父皇一同玩耍。让您教他读书写字，骑马射箭，哄您开心，陪在您身边...可是，他却没了，连他父皇的江山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吴贵妃双眸无神，往日的柔柔浅意全都化作痛苦的泪水，无声地落到软枕上，将她头下的软枕浸湿了一大半。
这番话，让秦暮羽的心中愈发自责，他没想到，她想到的全是自己，孩子是她怀的，她想到的却全是他。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抵到前额上，而后又放到嘴边，用力吻了一下，“爱妃，对不起，是朕害得我们的皇儿没了，今后朕一定会好好待你...”
他想起昨夜若兮到重谣殿中找了他三次，他以为，是她知晓霍青谣来了宫里，在无理取闹。原来，是自己错怪她了。
若是那时候自己信了若兮的话，赶过来看她一眼，或许他们的孩子就不会消失，如今，他心中剩下的，只有满腔的自责。
凝了一眼地上还未收拾干净的浸满鲜血的锦被，他挥了挥手，让站在一旁的两个宫女收了下去。
那些血，看得他心痛。
霍青谣睁开双眸时，重谣殿中只有那个小太监，小太监说皇上到吴贵妃那儿去了。一番询问，霍青谣才知晓是吴贵妃流产了。
心中，隐隐传来一阵不安感。
秦暮羽在吴贵妃的寝宫里陪了她整整一日，等夜幕降临才回重谣殿，距离他们相约的日子已经过去两日，霍青谣想，等过了明日，就能将云初一起带出宫外了。
可是，他一回来那张脸都就对她笑过，她跟他问安，他也没理她。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是她以前只看到他为了自己的事才有过的这种表情。
看来，吴贵妃在他心中的分量真的不轻。
“砰！”
霍青谣刚给他倒上一杯热茶，呈到他面前，就被他一把抓过来，狠狠摔到地上。
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到，身子不自觉抖了一下。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出现在我面前就没好事？之前是祖母，现在是朕的孩子？霍青谣，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他抬起头，对着她就是一顿怒吼。
她低头，沉默，无话可说。他的指控，她无从辩驳，更没理由辩驳。是啊，一切都是我害的，秦暮羽，你骂吧，骂出来想是就会好受很多了...
“你说话，说话啊！回答我！”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她这副沉默的样子，回应他的，除了沉默便是沉默，从来没有太多的辩驳。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子用双手抓住她两边的臂膀，“我秦暮羽就这么让你厌恶，连一句辩驳，一句安慰都不能说吗？！从我们十岁那年认识的时候起你就这样，霍青谣，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那么卑微吗？！”
喜欢妾门春深又几许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妾门春深又几许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