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还未等霍青谣回到顾府,路上便遇到了顾祁霖,他匆匆与她们说道,南疆的边塞百姓一恢复元气,顿时又张鼓齐鸣,在南蜀的边塞一再挑起事端,之前只是伤及几人,如今,伤及几十人。
想是两年前南蜀打下胜仗,让他们损失惨重,于是怀恨在心,好不容易整顿好,又开始大肆践踏南蜀疆土,不将两国的交好放在眼里,亦是不将整个南蜀放在眼里。
起初,只有寥寥几人张扬作势欲要在边塞挑起事端时,林逸宸还能镇压得住,可等到边塞一片大好,南疆一片大好之后,底下的民众再也忍不住当年的屈辱,纷纷起势要讨伐南蜀。他们知晓南蜀这两年来的变动,也知晓现下攻打是最好的时机。
他们本就是蛮人,蛮人不会想太多的道理。
所以,意识到事态的严重,顾祁霖便日夜兼程往京城里赶。之前,林逸宸也回了南疆,将此事禀告给萧帝,可那时朝中局势不稳,三位皇子之间争权夺利,他便迟迟没下决定,将此事搁着。
而林逸宸的心思全都放在追查自己妹妹当年遇害一事,边塞的事态发生了这么严重了也毫不知情。
霍青谣将失去云初的悲痛暂且搁下,思虑起南疆和南蜀的前景来。虽然自己现在身在南蜀,可是她在南疆待过一段时日,南疆的国力她心中算是有点数。
以南蜀现下的国力,若是与南疆打起仗来,还真不一定会有胜出的可能。除了两年前进攻南蜀是萧帝称帝以来做下的错误的决定之外,他治理南疆,还算是治国有道。
而秦暮羽年纪尚轻,南蜀在短短两年内经历过两代君主的更迭,国力比南疆有一定的差距。
南疆好歹还有镇国大将军慕言,少将林逸宸,南蜀却没有一位能拿得出手的将领,除非是秦暮羽自己上战场带兵。
如今,沈司庭还在南疆,是南疆的状元,若是两国交战,他们岂不是要兵刃相见?还有曾经救过她性命的林昊风和宋玉婵...
一想到这里,霍青谣的心沉了一下。
思及此事是南疆先挑起的事端,霍青谣决定去南疆一趟,见一下沈司庭。他是萧殊敬身边的红人,在萧帝面前说的话也一定会管用。
可是,一进到南疆城中,她便听到了沈司庭和姜禾在前一日成亲的消息。
“小姐,若是不想见,便不见了。”辛夷与她一同站在茶楼上,劝慰她一声。她看到了,霍青谣在听到沈司庭与姜禾成亲的消息之后,眼中映出的黯然。
“既然来都来了,便要见上一面,将事情说清楚的。”她凝着茶楼对面的状元府,手指尖微微卷着。
她的心里,亦是有一丝焦虑,还夹杂着一丝焦灼。她不知道见到沈司庭和姜禾这一对璧人站在一起,她会怎么样?
两个时辰前,她们一到南疆城里便去到状元府门口敲门,她说要找沈司庭,开门的小厮却说沈司庭不在府中,他与新晋的夫人,还有老夫人一同到城中置办新物品去了。
她便与辛夷一同来到状元府对面的茶楼上,一同等沈司庭。两个时辰过去,她没见到他们回来,三个时辰,四个时辰...
她就这么一直站着,她没坐,辛夷便也没坐,站在她身后,与她一同等着。直到午后,沈司庭才与姜禾刘氏回到府门口,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扶着刘氏下了马车,而后才将姜禾扶下来。
姜禾本不愿让他扶着,可他执意要伸出手去,她便将手置到他宽厚的掌心里。午后的日光照到他们相执的那双手上,流光溢彩。霍青谣站了许久的身子,突然晃了一下,她觉得眼前突然晕了一下,让她差点倒到地上。
辛夷连忙伸出手,扶住她的身子,搀着她到一旁坐下。一坐下,她就忍不住再抬头往下面看去。
她看不到姜禾浅笑盈盈的面容,可沈司庭扬起唇角的面庞,却落入她闪着黯然的眸中。
他那个样子,看起来是极幸福的。刘氏站在他们前面,脸上亦是堆满了笑意。
不知怎的,沈司庭突然往茶楼上望了一眼,便看到凝神盯着他们看的霍青谣,她那双眸子里,透着清晰可见的黯然,脸上也有一丝悲伤。
见他朝自己看过来,霍青谣的唇角动了动,可下一刻,沈司庭已经将眸光收了回去。
“相公,怎么了?”姜禾也想往茶楼上看去,被沈司庭拽回来,“没事,你与娘都累了一天了,我们先回府。”
说完,他便牵着她的手进入状元府中,未再回头看霍青谣一眼。
安顿下姜禾和刘氏之后,沈司庭悄悄让文轩给霍青谣带话,让她赶紧离开南疆,他怕上次的悲剧会再发生。如今萧殊琰虽萎靡不振,可他仍是萧帝的二皇子,他怕他得知霍青谣回南疆城的消息。
霍青谣与文轩说她有很重要的事要见沈司庭一面,文轩低垂下头想了一会儿,又匆匆赶回状元府中,将霍青谣的话带给他。
可文轩刚刚把话给他转告完,歇下的姜禾便醒了过来,他无法出去见她。霍青谣一直在茶馆里等到傍晚。
天色变得愈来愈暗,茶楼里的客人来了一拨又一拨人,走了一拨又一拨人,茶桌上的茶凉了一盏又一盏。
最后,茶楼里的掌柜走过来,对她们二人说道:“两位客官,实在抱歉,小店要打烊了,不知二位能否...”
霍青谣会意,从椅子上站起来,辛夷从袖口里掏出一枚银子,搁到桌上,与霍青谣一同走出茶楼。
在城中逛了一天,姜禾很早就睡下了。等她睡着后,沈司庭将她抱到软榻上,给她盖上锦被。
这几日来,都是她睡在地板上,他怕她那副身子受不了。自己身为男子,怎能让一个女子夜夜睡在地板上,自己却睡在软榻上。
将姜禾安置好,他来到门口,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天色早就暗了下来。原本还闪着零零落落星辰的夜空,此时全都爬满了乌云,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转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姜禾,叫文轩拿来一把伞,而后便走出房门,将门关上。他没让文轩跟着他一同出门,将他留在了姜禾门口。
他到府外时,正好看到茶楼的灯灭了,急忙跑到茶楼门口敲门,里面传来茶楼掌柜不耐烦的声音,骂骂咧咧地打开门,用手中的灯笼照清楚眼前的人之后,脸色十分难看的掌柜,脸色顿时变好了,“沈状元,有什么事吗?”他带着歉意问道。
“今日有两位姑娘在你的店中坐了一整日,你可知晓她们去哪了?”他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她们啊,她们才刚走没多久。往,往那个方向去了,想是去找客栈住下了。”掌柜往客栈最多的那一条街道指去。
沈司庭匆忙与他道了声谢意,便朝他指的那条街道走去。
他不知晓她们进了哪一家客栈,只好一家家客栈问过去,好在没有问太久,便问到了她们的下落。
他敲下霍青谣住下的那间房门时,过了好一会里面才传来辛夷的声音,“谁?”
“沈司庭。”他赶忙回道。
原本满是失落的霍青谣,脸上的失落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便褪去了一大半,她站起身子,才想起此刻的自己是在浴桶中。
她们在离开茶楼不久后,便下起了雨,她身上的衣裳淋湿了一些,辛夷怕她受寒,一进到客栈里便让她脱下衣裳,泡进热水里,褪去身上的寒气。
方才,辛夷就是在帮她理弄湿的衣裳,才过了好一会才回沈司庭。
“让他等一会儿。”霍青谣带着一丝焦急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辛夷颔首应承。
沈司庭得到辛夷的回话,便在门外候着,他将纸伞上的水珠轻轻甩了甩,让上面的水珠落得更快一些。
等辛夷开门时,纸伞上的雨珠已经不再滴落,他将伞搁置在房门口。辛夷走出去,将门合上。
霍青谣身上已经穿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只是发丝尾稍还滴落着水珠,清隽的脸上也还氤氲着一层雾气,细致白皙的肌肤上依稀残留着水珠。
“你先擦一下脸吧。”看着面前脸上也挂着水珠的沈司庭,她将手里的锦帕递上去。沈司庭方才只顾着甩落纸伞上的雨珠,倒忘了自己脸上也挂着雨珠了。
他略微难堪地接过她递过来的锦帕,擦去脸上的雨珠。坐下时,霍青谣已经为他倒好了一杯热茶。
“谢谢。”
他变得很客气。这样的沈司庭,让霍青谣觉得很生疏。但她没说什么,接过他递过来的锦帕后,便将今日来寻他的事说了出来。
沈司庭听了,眉头微沉,一张脸隐晦不明。
“若是南疆与南蜀交战,南蜀不会有胜算的可能。”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与霍青谣想的一样。
“所以我才来找你,看看你有能不能在萧帝面前言语几句。如今你是萧殊敬面前的红人,很受他的器重,你说的话,萧帝想是能听得进去。”她双手交握着,眸中闪着期待。
“可阿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萧殊敬自己也想攻下南蜀,为他以后的帝王之位奠下根基呢?”
他握着手中的杯盏,抬起头看向霍青谣。此刻他们二人的脸上皆没有了男女之间的那点小情愫,想的全是南蜀的未来。
沈司庭如今虽身在南疆,可他到底是南蜀人,不希望南蜀沦为南疆的附属国。
霍青谣没想到沈司庭说的这一层,以前她没与萧殊敬接触过,不知道他是这么有野心的一个人。
可后来转念一想,他在后宫中被两个皇子压迫了这么久,在夹缝中生存这么多年,靠的就是忍辱负重,一旦有了翻身之日,以前的那腔忍辱负重会化成满腔的野心勃勃。
她皱了皱眉头,“那你可还有法子?”
沈司庭亦是摇了摇头,“实不相瞒,我也是受控于萧殊敬的。”握着杯盏的手微微收紧,他继续说道:“当初我答应过他,一生都要留在他身边辅佐他,为他效命。”
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他也不想瞒她了。
霍青谣愣了愣,而后拧紧眉头,脑中想起当初他替自己解除了与萧殊琰的婚事,心中突然涌上一阵悲痛,“是因为我吧?”她的手微微颤抖,被她用力握进掌心里,轻轻问他。
“阿谣,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也不要追究了。”
沈司庭看着她,脸上的平静是她从未见过的,那个样子,像是真的什么事都放下了。
霍青谣不是愚笨之人,听到他那么说,一切都已经明了。
下一刻,她已松开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步履匆匆来到他身后,从背上用手环绕上他的脖颈,靠在他结实的肩头上,“等南蜀和南疆的一切事情落定后,我们便找个没人的地方在一起一辈子好不好?”
那一刻,沈司庭觉得自己的身子全都僵直住了,紧握着杯盏的手猛地一下松开,整个人直愣愣盯着前方,仿若连呼吸都不会了。
他喉间微微生涩,耳边还残留着独属于霍青谣的清冽的声音,鼻尖也能在隐隐约约间闻得到她身上的气息。
指尖,触手可及到属于她身上的一切。
这句话,是他曾在京城中的秋水苑里曾对她说过的,他记得一清二楚。那时霍青谣对他有恨,他也不能全然放下身边的人。
“阿谣,经历过了这么多事,你真的瞧清楚的内心了吗?真的不是一时的冲动吗?”他的双手摊开搁置在案桌上,极力忍着没覆上她交叠在自己胸口前的双手。
“不是。”她用力摇了摇头。
沈司庭很想答应她,可一想到那日沦落在路边落魄地啃着半个馒头的刘氏,他那颗软下来的心又覆上一层悲凉,“可我已经答应我娘了,也娶了姜禾为妻,我不能扔下她们不管。”
他的话,将她重新拉回现实中。靠在他肩头上怔愣了一会儿,霍青谣抬头擦去脸上的泪痕,松开手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对着他努力漾开唇角,“我忘了,你不能不管自己的娘亲,也不能不管刚刚娶进门的夫人。”
虽是笑着,沈司庭却替她心疼。
沈司庭走了之后,辛夷便伺候着她躺回到软榻上,她也是背对着辛夷,久久未合上双眸。
直到后半夜,沈司庭才从客栈里离开。回到状元府里,姜禾已经醒了过来,正坐在软榻边上。
见他从外面进来,赶忙站起身子走上前挽住他的手,满是担忧地问他,“相公,你去哪儿了?是不是太子殿下那边有什么事?”
“不是,不是太子殿下那边的事。你怎么又醒了?”他拿下她的手,裹在掌心里,柔声问她。
“方才我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醒来发现自己睡在软榻上,没见到你便坐在软榻边上等着你回来。你回来便好了,赶紧歇下吧。”
她没细问他去哪儿。如今能嫁给他,姜禾心中已满足了,他也还算待她不错,谦让有礼,她真的满足了。
沈司庭让她重新躺回到软榻上,自己睡到姜禾铺好的地铺上。他背过身子,幽深的眸子久久未合上。
在他离开之前,霍青谣告诉他一个法子,他可以在表面上效忠萧殊敬,暗地里与南蜀里应外合,到时候等南蜀打了胜仗,让南疆降服之后,他就可以不用再受控于萧殊敬了。
沈司庭点头,应允了。
第二日,萧殊敬派人来了状元府,让沈司庭赶紧去宫里一趟。说的,就是萧帝有意要重新起兵攻打南蜀的事。
沈司庭故作沉思,按与霍青谣的约定,与他们说此刻确实是攻打南疆的最好时机,若是错过这个时机的,等秦暮羽将南蜀的兵马壮实起来,他们想再攻打便难了。
萧帝经过两日的思衬,最终决定让萧殊敬和慕言一起带着十万大军前往边塞,攻下南蜀。
萧殊敬虽成了南疆的太子,可到底是没什么功勋,难以服众,此次带兵前往边塞攻打南疆,是萧帝给他的一个机会,沈司庭任军师。
霍青谣一从南疆城离开,便让辛夷先回顾府,将她这几日的消息告知王氏,她得赶回京城里,将与沈司庭商讨定下的事告诉秦暮羽。飞鸽传书,她不放心。
她赶到宫里,秦暮羽正在为顾祁霖禀告上来的事愁眉不展,听到霍青谣的话,心中的担忧便消去了大半。
他在重谣殿里,高兴地抱起霍青谣,将她来回转了两圈,才将她放下来。看到她脸上浮起的绯红和不快,秦暮羽才带着歉意说道:“阿谣,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我只是太高兴了。”
霍青谣微微点头,没有斥责他。
下一刻,殿外便跑进来一个侍卫,说是南疆那边发兵了,已经在南蜀的边塞动手了。
秦暮羽脸上一惊,瞬间恢复成一位君主该有的威严,他叫来朝中的重臣,选来选去,竟没有一个适合带兵前去抵御南疆军队的将领。
最终,他决定亲自出战。
霍青谣亲自为他穿上那身银色铠甲,铠甲穿在他身上,依旧是一副英明神武的模样,与当年那个她在城外相送的他相差不大。
秦暮羽不让她跟着去,可她执意要去,她到底是霍正鸿的女子,也曾受过爹爹的耳濡目染,对行兵打仗也有一定的见解。他身边没有一个能够商讨的人,她不太放心。
拗不过她倔强的性子,秦暮羽只好让她穿上一身侍卫的铠甲,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去了边塞。
他们带去的,也是十万大军。
到了南蜀的边塞时,已是一片狼藉,顾祁霖和他手下的军队带着边塞余留的百姓退了十里,十里之外,全是南蜀百姓的尸首。
南疆的军队连着攻打两日,没受到南蜀的太大的阻拦,军中的军心都振奋不已,没有要停下扎营休憩的意思。
沈司庭知晓萧殊敬野心勃勃,急于求成,便故作担忧在他耳边叮嘱,“殿下,军中的将士连着打了两日,这身心已有些疲惫,臣以为应当先停下来安营扎寨,歇一阵,等恢复元气再继续攻打。”
如他所料,萧殊敬没有听他的,执意要继续往前攻打,等秦暮羽领的军队一到,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见到军中伤亡惨重,慕言对萧殊敬心中有些怨怼,明里暗里讽他就该听沈司庭的。萧殊敬心中也懊悔,之后的一切布局,便都以沈司庭的提议为主,做决定。
夜晚在营帐里,秦暮羽盯着桌上的地图,眉头拧成了一团。霍青谣穿着沉重的铠甲走进来,他抬起头看到她,走到她面前,帮她把身上的铠甲脱下来,减轻她身上的负担。
霍青谣没在意太多,直接走上前看桌上的地图,与他一同分析周围的地势,还有该往哪攻,往哪守胜算会大一点。
商榷完后,秦暮羽让她坐到椅子上。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跟在他身边来到边塞两日,她也累坏了。
“阿谣,辛苦你了。”
他心中由衷地感激她能放下之前的嫌隙,在他身边给他出谋划策,不然以他一人之力,还真难挡南疆气势汹汹的十万大军。
“我也是南蜀的百姓,没想到我也有能为国效力的一日。”她漾开唇角,低头凝向手中的杯盏,杯盏中的茶水,倒映出她透着几分憔悴的脸。
在边塞境外风沙大,才来了两日,她便被这里的风沙侵蚀了七八分,这张脸此时竟寻不到往日里的一丝娇嫩。
喝下茶水,她便累得倒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秦暮羽将她抱到自己的软榻上,帮她盖好被褥,又叫侍卫烧了一盆炭火,带入营帐中。
如此,她躲在被窝里的身子才没继续卷缩着。
夜里,秦暮羽守在她身边,睡得正熟,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阵惊呼声,惨叫声,还有急促的脚步声。
他从软榻边上惊醒过来,跑到营帐外,外面一片混乱,那双狭长的眸子里,映满了烧得满天通红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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