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躺在软榻上,林轻谣想的都是今晚与她采萸说的那番话,心里泛起一阵又一阵涟漪。只是,她觉得那三个月里疑点甚多,可爹娘既是有意瞒着她,定然不会轻易让她轻易问出来。
她心中一片烦闷,清丽的眸子慢慢合上,想着先将这件事搁置,日后再说罢。既然自己接连做了两次噩梦,那梦里梦到的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兴许,不去追问到底也是好的。
第二日,家中四口一同在她落云苑中的亭子用早膳,林逸宸走后,林昊风和宋玉婵在她身边留下来。
“爹爹,娘亲,你们留下可是有什么话要与谣儿说?”她面带疑惑,看向他们。
宋玉婵将手轻轻覆到她的手腕上,“谣儿,你早已过了及笄之年,今年也已十八了,这在南疆,年纪不算小了。今日爹爹娘亲留下来,是想与你谈一谈你与襄王殿下的事。”
林轻谣后背一僵,手指头微微卷进掌心里,“爹爹和娘亲可商议好了?”
“谣儿,襄王殿下人不错,对你也够痴情,就是心性不够沉稳,若是与你成婚了,这性子想是会稳当些。而且,与他成亲,爹爹娘亲相信你不会受委屈。”林昊风看着她,虽话语轻柔,但却隐隐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
“可阿谣并不喜欢他。”
手指头紧握,她掌心里沁出一层薄汗。
察觉到她话里的不悦,宋玉婵赶忙将手敷上她的手背,“所以爹爹和娘亲才特意留下来问问你,为何不喜欢襄王殿下?”
萧殊琰生得俊秀,眉目如画,比他那两位哥哥生得要俊朗上许多。他是萧帝最小的儿子,皇族里最小的一位殿下,往日里只会在宫中和南疆城各位官宦家中游走,过得自在逍遥。日后南疆的天下不会由他来继承,林轻谣定然不会被卷进尔虞我诈的皇室争斗中。
“不喜欢便是不喜欢,这个谣儿也解释不清楚。只是谣儿还是想嫁给真心喜欢的人,不想就这么嫁给襄王殿下。”
她敛下眉头,不愿让他们看到自己眸中的不悦。
“若这是皇上的意思呢?”
三个皇子里,就剩萧殊琰还未纳妃子。朝中的人都知晓,他除了不想收性子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出在林轻谣身上。
“是皇上的意思又如何?爹爹您可以拒绝他,况且,谣儿相信襄王殿下不会逼迫我嫁与他的。”
她抬起头,直视林昊风。
“谣儿,你别生气,这件事娘亲与爹爹会再商议的。”
察觉到她话中的怒意,若是再这么说下去,这父女俩怕是就要吵起来了,宋玉婵疼爱自己的女儿,硬拽着林昊风出了落云苑。
林轻谣坐在石凳上,胸口微微起伏,心底隐隐约约泛疼。
偏不巧的是,萧殊琰又来到了落云苑中,只一下子,那抹淡蓝色锦袍已映入她眸中。
“襄王殿下,我家小姐身子有点不太舒服,您还是先回去罢。”
采萸一向以小姐为重,就算心中再惧萧殊琰,她难为情地还是拦在了萧殊琰身前。
“身子不舒服?听雨,快回宫里将医术最好的太医唤来。”他一把推开采萸,来到林轻谣面前。
“阿谣,是哪里不舒服?”
蹲下身子,他将手覆上她的手臂。林轻谣正好对上他纯净无邪的眸子,眸里蕴满了担忧。
“殿下不必将太医唤来,阿谣只是心口有点疼,坐一会就好了。”
采萸将桌上还未收拾的碗筷收走,萧殊琰便坐在她身旁,用手里的折扇替她轻轻扇着,让她好受一些。
“阿谣,昨日我父皇将你爹传唤进宫的事你可知晓了?”
见她神色好转过来,他便迫不及待开口问她。他今日来,就是想知晓她的意思。虽然前两日她才说了未想过要嫁给自己,可萧殊琰心中还还是带着几分期盼。
依自己的身份,纳她为正妃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嗯,方才爹爹和娘亲已经与我说了。”她微微颔首,点了下头。
“那你...”
“殿下。”未等他问完,林轻谣便打断了他,而后对上他满是期待的眸子,“阿谣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刹那间,满是期待的眸子暗了下去,萧殊琰唇角努力扯开一抹笑,“可我只想娶你一人。”
“南疆城中,有许多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要比阿谣好上许多。以你的身份,可以...”
“阿谣,你不必说了,我心意已决,这是你早就知晓的事。”
他不想再听到她说任何劝慰自己的话,说完后急忙站起身子转身离去,像是落荒而逃。听雨一愣,赶忙追了上去。
林轻谣看着他那抹渐行渐远的淡蓝色锦袍,心中生愕,他的态度比她想的要坚定上许多。
南疆城中想嫁给襄王殿下的女子多的是,可她心中,却未掀起一丝波澜。
“公子,该喝药了。”
文轩拿来他方才熬好的药,放在沈司庭面前。
他放下手中的画笔,拿起案桌上的药碗。文轩往桌上墨迹未干的画纸上看了一眼,他又是在画霍青谣。
二夫人去世时,他都未像如今这般,日日画着她的画像睹物思人。文轩嘴角动了动,不知晓如何将堵在喉间的话与他说出来。
“有什么话你就说。”沈司庭看出他眼中的闪烁。
文轩绞着双手,“公子,明日就是大夫人的忌日了。”他拿着药碗的手在空中一滞,“我心中都记着呢,不必你提醒。明日去祭奠的东西都备好了吗?”
文轩低头回应,“都备好了。”
“嗯,明日去早一些。”
嘱咐他完,等文轩下了阁楼后,他便继续拿起搁置在砚台上的画笔。
第二日一早,沈司庭便踏上了去空灵山的路,她被葬在那儿,理应去那儿祭奠。
“阿谣,一年过去了,你到底在哪儿啊?”
空灵山上的墓穴前,已有人在那儿祭拜她,是天还未亮便从京城中赶过来的秦暮羽。
他怕朝中的大臣又像他想亲自将霍青谣的尸身送到空灵山的那回一样拦着他,索性便趁着天没亮赶了过来。
今日是霍青谣的忌日,他怎能不来。
“站住,你们是何人?!”
身后的御前侍卫,拦住了要到霍青谣墓穴前祭拜的沈司庭与文轩。秦暮羽以为是山下的百姓,未想回头。
“我家公子是墓碑上的人的生前好友,也是来祭拜她的。”文轩走上前,打着圆场解释。
秦暮羽转回头,一眼便看到了杵这拐杖的沈司庭,他朝拦住他们的御前侍卫喊道:“放他们过来吧!”
那两个侍卫回头颔首,才让他们过去。
沈司庭一见到他,心中积郁了一年多的怒气一瞬间喷涌出去,他走到秦暮羽面前,一把抓起他的明黄色锦袍,“阿谣当初就是被你害死的!如今尸身还下落不明,你竟然还好意思到她墓穴来祭拜她!”他幽深的眸子中,隐隐生出一片猩红。
御前侍卫顷刻间围上来,拔出腰间的利刃。秦暮羽抬起手,他们才将利刃收了回去。
“这么说,你早就知晓阿谣尸身不见的事了?”
他不怪沈司庭迁怒于自己,霍青谣离世,全因自己的错,他每一日都活在自责中,晚上也时常会睡不着。
“哼!”冷哼一声,沈司庭松开他的明黄色锦袍。
两个人对着霍青谣的墓碑坐了一日,也不说话,只烧着自己带来的纸钱,但心中想着的,皆是同一个人。
夜晚下山后,看着沈司庭那辆往南疆城驶去的马车,秦暮羽叫来凌风,轻声说道:“去盯着他。”
霍青谣的事,他必定知晓一些。
当初知晓霍青谣的尸身不见时,他曾想亲自来空灵山查探,可日子过得太久,若来赶过来已经太迟,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凌风跟着他们一路,来到了沈司庭开的画铺外面。他悄悄找了画铺附近的一家客栈住下,以便随时留意他们的去向。
凌风觉得秦暮羽太过执着,就算是寻到了霍青谣,她也只是一具尸身,不可能再能醒过来。
可对于霍青谣的事,他一向如此。从他十岁那年起,便是这样。
暮色慢慢降临,知晓沈司庭今日的心情不好,文轩便给他备上一壶热过的清酒,来到他面前给他倒上一杯。自他的腿受伤了之后,再也没碰到寒气的东西。
仰头喝下杯盏中的酒,他垂下那双黯淡的眸子,“阿谣,若你在天有灵,便保佑我能尽快寻到你的下落好吗?我知晓,自己在你生前做了许多伤害你的事,连你死了也要一直追寻你的踪迹,让你不得安宁。可若是寻不到你,我这心终是放不下来...”
仰起头,喉咙间又滑下一杯清酒。他的眼角,也滑下一滴悲凉的泪。
“公子,莫要太过悲怆。”文轩替他倒酒,顺便劝了他一句。
沈司庭没再说话,接连喝下好几杯酒后,人便倒到了案桌上。文轩已经记不得这是他第几次倒在案桌上睡着了,他向往常一般找来一张薄毯,盖在他身上。
霍青谣的忌日一过,便是闷热的七月。
林轻谣坐在亭子中,手中拿着一张蒲扇轻轻摇着,想将身边的闷热赶走。林逸宸来到她的落云苑中寻她,一见到她便跑过去坐在她身旁,“阿谣,等过了七夕节,哥哥就要回到边塞驻守边疆了,你可会想念哥哥?”
“皇上的口谕下来了?”她停下手,将手覆到扇面上,清丽的眸子落到他神采飞扬的面庞上。
“嗯,前几日就下来了。况且,哥哥此次回来看你,在府中待的时日也够久的了。哥哥身上还有重担,驻守边塞是哥哥的职责。”
他幽黑的眸子里,透着一股将才之气。
两年前,萧帝有意夺下南蜀,派朝中的得力干将去攻下南蜀的边塞,可却被他们的一品大将军霍正鸿平定下来,熄了两国的战火,南疆的边塞自此元气大伤,百姓连连叫苦。
亏了他领兵前去重新驻守边塞,才让边塞的百姓恢复回原来安定的生活。在边塞收到了爹娘寄来的书信后,他在那里军务太多,足足过了三个月才赶回到景阳王府里。
一待,便足足呆了大半年。如今见到林轻谣的身子痊愈,和他也熟络了,他才能安心离开。
“嗯,到时候阿谣去送你。哥哥你放心,阿谣定会想你的。”她漾开唇角,唇边挂起一抹乖巧十足的笑。
“哥哥总算是没白疼你,你放心,哥哥不会亏待你的,等七夕佳节那一日,哥哥会给你个惊喜。”
他的笑意里,透着几分神秘感。林轻谣不知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南疆城中,一片热闹,街道上的店铺,到处都在布置,迎接七夕佳节的到来。在南疆的七夕,尚未婚假的男女皆可出来相亲,到时城中会有许多相亲活动。
文轩也买来两盏喜庆的红灯笼,挂在画铺外面。
自那日无意间在茶楼看到了与沈司庭神似的背影后,姜禾便瞒着师父悄悄在城中寻他的踪迹。
师父也决定,会在南疆城中长住,她们便在城中购置下了一处宅子。她想,若是寻到了,那他们之间的缘分便是未尽。到时,她会向他倾诉自己这一年多来对他的相思之苦。
想起他在京城中也开着一家画铺,她便从南疆城的画铺找起,寻遍了城中所有的画铺,终于让她在南街的最后一家画铺里寻到了他的踪迹。
沈司庭正好从画铺上的阁楼走下来,见到她眉开眼笑,气喘吁吁地站在画铺门口时,他整个人怔愣了一下。
他以为,这么多日过去了,她早已离开南疆城。
而后,姜禾脸上的笑意满满褪去,轻柔的眸子落到他杵着拐杖的腿上,她跑到他身旁,“沈公子,你的腿...怎么了?”
“一点小伤,已经快痊愈了。”他弯起唇角,在这陌生的国土里,能见到往日在京城中的好友,让他心中生出一丝暖意。
来到阁楼上,文轩给他们俩人倒了一杯茶水,便退下阁楼。
姜禾垂下眸子,转动手中的杯盏,轻声开口,“姜禾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沈公子你了。”
“沈某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姜禾姑娘。”
沈司庭的话里,满是平静。这一张神似霁月的容貌,已不能再让他掀起一丝波澜,这一年多来,他的心思全都在霍青谣身上。心中,早已被她填满了。
那日在茶馆中就碰到她的事,他便没与她说。
“沈公子来到这儿可是有什么事儿?你的那位夫人,她可还好?”
一提到她,沈司庭的眸中便覆上一层阴郁,“她已故去一年多了。”每说一次,他这心口就要疼一次。
姜禾心生惊愕,亦生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情愫,那抹情愫,让她黯然神伤了许久的心,又生出一丝期待。
“沈公子节哀。”
良久,她只能说出这么一句安慰他的话。
从画铺离开之前,姜禾将她们住的地方告知了沈司庭。他没告知她自己留在南疆城中的缘故,她也没有多问。
七夕佳节这日,林逸宸趁着林昊风与宋玉婵还未起来便匆匆赶到了林轻谣的落云苑中,林轻谣早已穿上一身水蓝色的烟纱裙,在苑中等着他。
林逸宸昨晚上便悄悄让书眠来找她了,说让她明日清晨起得早一些,他会过来带她一起溜出府,见一见南疆城的景象,南疆城中的七夕佳节可是热闹得很,若是林轻谣一辈子都见不到这样的热闹,那岂不是太可惜了。况且,自她醒来之后就没了从前的记忆,对着南疆城,甚是陌生得很。
林昊风和宋玉婵得到消息赶来落云苑时,他们二人早已没了踪影,“这个混蛋小子!”林昊风一脸郁闷,甩了一下袖子。
“王爷,别生气了。”
宋玉婵顺了顺他的后背,心中祈祷林轻谣在外面不要出什么事才好,林逸宸不知晓自己妹妹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会一次次不将他们二人的叮嘱放在心上,他们夫妻二人的心脏可再经不起任何刺激了。
出了景阳王府,林轻谣才知晓,原来南疆城中的景象是这般繁华,他们在城中逛了一日,林轻谣的性子比在府中要放开了许多,见到好看想买的首饰林逸宸都掏出银子给她买了下来。
唯有采萸连连叫苦,她怀中已经抱了一堆东西。
到了夜晚,林逸宸买了两具面具,他们皆带到脸上,灯火通明的南疆城中,相亲活动太多,林轻谣每走到一处都要停下来看一番。心中虽觉得不太好意思,但脸上戴着的面具恰好遮去了她脸上的绯红。
南街是南疆城中最热闹最繁华的街道,可他们方才走到那儿,两个人便走散了。
林逸宸停在一处耍杂技的摊子面前,看得入迷,等回头一看,才察觉林轻谣已没了踪影。他心中一惊,赶忙拿下脸上的面具,叫采萸一起分头找她。
姜禾为了解开沈司庭心中的郁结,便也来了画铺中寻他一同到外面看看热闹。她从身后拿出一具面具递给他,示意他戴上。
沈司庭面露难色,不愿戴上面具。
“这可是南疆七夕佳节的传统,你若是不戴,出去可就显得另类得很了!”姜禾假意咬唇,话里透着一丝柔意的恐吓。
沈司庭拗不过她,看到外面路过的男子女子脸上皆戴着面具,他便也戴上了。姜禾笑着,与他一同走到外面。
外面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到处是一片拥挤。他们刚穿过汹涌的人群,姜禾便寻不到他了。
她以为他是故意骗她,趁她不注意又折回了画铺里,便赶回去寻他,可文轩却说没见公子回来,她只好又跑了出去寻他。
心中有些后悔,早知晓就不让他戴面具了。如今他腿上的伤痊愈了,也不用杵着拐杖了,再想从人潮人海中寻到他,实属一件大难事。
林轻谣不顾她那个亲自将他带出府来的哥哥,四处在南街簇拥的人群中穿插来穿插去。
在景阳王府中待了这么久,今日是她最开心的一日。
沈司庭本也在人群中穿插着,直到在转身时无意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身刻在他骨子里永生都忘不了的水蓝色烟纱裙,绰约的身姿像极了牵动他多少个日日夜夜的那个人的身影。
幽深的眸子瞬间一热,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拨开不断挡在他面前的人群,朝那个站在首饰摊子前驻足的身影跑去。
可前面挡住他的人太多,等他去到那个摊子前时,那抹水蓝色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他惊慌失措地朝四处张望,眼前一片花红柳绿,他来不及一个个细看。
骨节分明的手卷缩成一团,喉结轻轻颤动,那声“阿谣”在他喉间堵了许久,他做梦都想着能再在她面前叫出来。
“这个花灯多少银两一个?”
突然,那道魂牵梦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急忙转回头。那位穿着水蓝色烟纱裙的姑娘正在一个卖花灯的铺子前,手里拿着一只兔子模样的花灯。
“十五文钱一个。”卖花灯的老板看着她,笑着回道。
她应了声好,便低下头翻找身上的钱袋,来回摸了两遍,她才想起来今日买东西都是哥哥付的银两,眸间一阵失落,她想将兔子花灯重新放回去,“这位姑娘手里拿的花灯钱,我替她结了。”
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轻谣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沈司庭已经拿下戴在面庞上的面具,一张眉清目秀的俊逸面庞落入林轻谣的眸中。
拿着花灯的手在空中定定顿着,她突然觉得,眸中生热,胸口上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感,让她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
付完银两,沈司庭转过脸,炙热的眸子紧紧凝着她,她戴着面具,他无法确定她是不是霍青谣。况且,霍青谣在一年前已经离世了。
“谢谢公子。”
两个人对视了许久,最后是林轻谣先开口与他道了谢。她说完,便想转身离去,手腕却被他一把抓住,咽下喉间的苦涩,他颤着声问道:“阿谣,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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