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生颤的声音瞬间被周围鼎沸的人声淹没,但林轻谣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他问出口的那句话。
她的身子猛的一僵,回过头再次凝着他,眸间带着诧异,“你怎会知晓我叫阿谣?”眼前抓着她手腕的男子,她素未谋面过。
“阿谣,真的是你!”
他惊喜万分,迫不及待抬手要将她脸上戴着的面具拿下来,看一看她的真面目。
“放肆,我家妹妹的手也是你这一介凡夫俗子能碰的吗?”
正好赶过来的林逸宸一把将林轻谣拉过来,护到身后,不让沈司庭再碰到她分毫。
“小姐,您没事吧?可伤到哪儿了?”采萸也赶了过来。
“这位公子你别误会,我只是见令妹与我之前认识的一位好友十分相像,一时心急,才将她留下来多问了几句。”
沈司庭急忙向他解释。
“相像?我看你是想趁机…”
“哥哥,阿谣没事,你不要迁怒于这位公子,况且,他还帮阿谣付了这盏花灯的钱,你赶紧拿出十五文钱还给这位公子。”
林逸宸眉头皱了皱,自己这妹妹都差点被人拐跑了怎的还替人家说话。心中虽不悦得很,可见她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看,只好拿出一锭银子给沈司庭。
见沈司庭没要,林轻谣抢过林逸宸手上的银子,硬塞到他手里,而拉着脸上还透着不悦的林逸宸走了。
他想追,已经来不及了。手掌心里的那锭银子还残留着她指尖上的凉意,没能摘下她脸上的面具,他无法确定她就是霍青谣。只是,那股子强烈的预感在心底散开,愈发浓郁。
“沈公子,我可算是找着你了。”
姜禾来到他面前,用手扶上他的臂膀撑着气喘吁吁的身子。
握紧手掌心中的银子,他回过神来,“姜禾姑娘,今夜我怕是不能与你一同在这南疆城中逛了,天色也不早了,你该回去了,我可以叫文轩送你回去。”
他心中的波澜未平静下来,不想再继续在这里多加停留。
姜禾急忙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便可以,不必劳烦文轩送我。”她努力扯开唇角,在他面前保持微笑。
“那你路上小心。”
轻轻淡淡嘱咐她一声,他便转身回了画铺。
姜禾的心,有些泛凉。看了一眼手中的面具,她也消失在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人群中。
画铺的阁楼上,沈司庭摊开手,看到手掌心里安安静静躺着的银子,他才真真切切感受到方才真的遇到了一个与霍青谣十分相像的女子。
那个身影,那道声音,他一辈子都不会记错。
“文轩,你猜方才我遇到谁了?”他的话里,明显透着喜悦。
文轩不解,方才见到他怅然若失的回来时,他心中便觉得不对劲,如今他的话里又透着一阵喜悦,他愈发不明白,“公子,文轩不知。”
“我好像,遇到了阿谣。她兴许,还没死。”说完这句话,沈司庭的眸间已氤氲上一层雾气,心中只觉得自己经历了一种患得患失的起伏感。
“真的?!”
文轩的双眼蓦地睁大,他脸上的喜悦亦不比沈司庭的少。
“嗯,那位姑娘的身影,声音都与阿谣的神似。”此刻坐在阁楼上仔细想来,他觉得那双眸子也像得很,眸中泛着一抹动人的涟漪。
“若真的是大夫人,那就太好了!”
可随即,他幽深的眸子又暗了下去,“只可惜,我不知晓她是哪户人家的小姐,只知晓她也叫阿谣。从明日起,你就打听一下南疆城中有哪户人家的小姐是带着谣字的,看那位姑娘的样子,像是与阿谣的年纪差不多。”
“是,公子。”文轩点头应允。
沈司庭抬起双眸,看向外面门庭若市的南疆城,眸中带着期待。
景阳王府的正厅里,林昊风和宋玉婵坐在主位上,旁边还坐着一个人,是萧殊琰。他今日一早便来到了景阳王府里,想找林轻谣,与她一同到南疆城中玩。
可方进了府中,便听到她与林逸宸早早就偷溜出府的消息。只好在府中等着她,一来是想见到她,二来是怕她被林昊风夫妇骂得太厉害,他可以帮她说上几句话。
林逸宸和林轻谣一回到府门前,书眠便跑了上去,“少爷,小姐,你们可算回来了,王爷和夫人在正厅中等了你们整整一日。对了,还有襄王殿下。”
闻言,林逸宸急忙拉着林轻谣,来到正厅中,一走进去,他便能感受到林昊风和宋玉婵那道凌厉的目光。
果不其然,还未等他开口说话,林昊风便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我说的话,你什么时候才能听到耳中?!”
林逸宸站在原地,抬起头看着他解释,“爹,您别生气。宸儿只不过是想着过几日就要离开南疆城了,去了边塞就不知晓什么时候再能回来了。七夕佳节,城中热闹,我才想着带妹妹一起去看一看的,她已经一年多没出府门了。”
“跪下!”
此刻,他的任何解释在林昊风面前都是枉然。
双拳紧握,林逸宸松开林轻谣的手腕,跪在地上,低垂着头。
“今夜你就在这正厅中跪上一夜,天不亮不许离开!”林昊风的脸上,透满了怒意。
宋玉婵也沉重一张脸,未开口替林逸宸说话。他是该,受些教训。
看着他弯着身子的背,林轻谣捏紧袖口,也在他身旁跪下,让萧殊琰和林昊风夫妇着实吓了一跳。
“爹爹,娘亲,你们别怪哥哥,这件事谣儿也有错,若非谣儿不听你们的话,就不会跟着哥哥一同出府了。爹爹,谣儿求您别让哥哥在这正厅中跪上一夜。”她眸中闪着一丝泪光,眼巴巴地看着林昊风。
“谣儿,你快起来。这件事爹爹娘亲都不怪你。”宋玉婵脸上透着几分着急,看着林轻谣下跪,她不忍心。
“你们不让哥哥起来,谣儿便不起来。”她那股性子若是倔起来,谁都拦不了。
“胡闹!你是不是仗着爹娘的疼爱,就这般肆意妄为?!”林昊风拉着一张脸,话里透着平时对她不多有的几分威严。
林轻谣的身子颤了一下,只紧紧咬着唇,一句话都未说。
僵硬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在一旁观望的萧殊琰开口了,“王爷,这件事虽是逸宸兄的错,可我看阿谣现下也没什么事,不如还是先让他们二人起来吧,有什么话让他们坐下来再慢慢说。”他心疼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林轻谣。
心疼林轻谣,宋玉婵也心软了,“王爷,不如就按襄王殿下说的罢,让他们二人先起来。”
握紧手中的杯盏,觉得自己不好驳了萧殊琰的面子,林昊风沉了声气才松口道:“都起来吧!”
若非是今夜萧殊琰在这儿,他真会让林逸宸跪上一夜。
再训了他们几句后,萧殊琰提出要送林轻谣回落云苑,林轻谣方想开口拒绝,可林昊风和宋玉婵已先替她允了下来。她心中知晓,他们有意撮合他们二人。
听雨和采萸在前面提着灯笼走在前面,他们走在后面。林轻谣的手里,还拿着那盏兔子花灯。
“这花灯可是逸宸兄帮你买的?”
他看着她手上的那盏花灯,开口问道。
林轻谣的手微微一滞,想了想,她还是开口回道:“确是哥哥替阿谣买下的。”
“阿谣,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时常到这落云苑中来寻你?”萧殊琰停下脚步,侧过身子问她。
“阿谣只是不知晓该如何与殿下相处。心中更是觉得,不应这么一直耽误殿下。殿下也知晓,你父皇早就想让你纳妃子了。”
皇室,需要开枝散叶。
“究竟你要我如何做,才肯嫁与我?”
林轻谣的这番话,一语中的。昨日父皇已经与他说了,若是林轻谣真的不想嫁与他,他应早日娶其他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不要只将心思放在她一人身上。
“我...”她摇摇头,“不是殿下你的问题,是阿谣的问题。”
“阿谣,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的。”心中一急,萧殊琰上前走了一步,握住她的手。
手背上传来一阵热意,林轻谣低下头,挣脱开他的手,“天色不早了,殿下你还是早点回宫罢。”慌忙转身,她匆匆往前走去。
留萧殊琰一个人站在原地,脸上透满了落寞。见只有林轻谣走了上来,听雨急忙又折了回来,“殿下,先回宫罢。”他为难地说道。
“还用你说!”心中烦闷,他训了听雨一句。而后,二人从回廊上离开。
回到落云苑中,将一路带回来的花灯搁置在案桌上,林轻谣枕着双手,望着眼前的兔子花灯出了神。
她脑海里想的不是方才饱含深情求她嫁给自己的萧殊琰,是在城中的南街遇到的那位公子。
一想到他,她这心就隐隐生疼,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牵动着。可这脸上,却不知不觉浮起一丝绯红。
眉清目秀,温文尔雅,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她以前不知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可当今晚见到让她心生荡漾的沈司庭时,她便知晓了。
“小姐,奴婢瞧着,这盏花灯并无什么独特之处啊,您怎会盯着它看了这么久?”
采萸在一旁站了许久,见她迟迟不开口提要沐浴宽衣的事,只知盯着眼前的花灯发愣,便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这盏花灯我要好好留着,你可得记住了,别随意扔了。”她仍旧枕着双手,叮嘱采萸。
“是,奴婢记住了。”采萸应声承下。
沐浴更衣完后,她躺在软榻上,心中生出一阵失落,她不知晓那位公子的名讳,也不知晓他是不是南疆人,日后想要再见到他,兴许是难上加难。
眸间微凉,她闭上了眸子。
在沈司庭的腿痊愈后没过几日,薛神医按之前的约定来到他的画铺中寻他。他将自己一直想让画师画的东西告知沈司庭,是一幅双眸失明的女子画像。
沈司庭一边落笔,一边听他回忆脑海中的女子模样。听他回忆起女子时的语气,那位女子像是与他一直苦寻的霍青谣一般已经离世,又或是与他断了联系。
只是,等停下画笔时,他觉得画上的女子,与阿月有几分相像。不止是阿月,画上的女子,还让他想到一个人,姜禾。她与姜禾,更像。
上回在京城,他曾替姜禾画过一幅画,这画上的女子,除了双眸失明外,五官上的轮廓与姜禾倒是相差不大。
等画上的墨迹全干后,沈司庭拿起画来到薛神医面前,递给他。
双手轻轻拂过画像,他眼中似是有泪,“姜沉,十八年过去了,我总算是能再见到你了...”
“薛神医,这位是?...”
沈司庭与他也算是忘年交,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他黯然神伤的样子,平日里的薛神医都是古古怪怪的,自是想知晓他与画中女子的关系。
薛神医也未在他面前避讳,他用袖口抹去眼角的泪,“这是让我愧疚了十八年的女子。”轻声叹了口气后他方又开口,“她名叫姜沉,我这辈子,只爱过她一人。”
“姜沉是我师父的女儿,我师父是空灵山下有名的神医,当初我就是久闻他的大名,才决定去拜他为师。入了他的师门后,我便认识了姜沉。我们一同与师父学医术,只不过她经常偷偷看戏文,大多数时候都是手里拿着一本医书,上面还放着一本戏文。”
“师父为此,与她置过无数次气。师娘在她很小的时候便离开人世,她便斥责师父,说自己没了娘亲,他还不疼她。两人之间的矛盾逐渐加深,我去安慰她的次数渐渐增多,一来二去,便与她日久生情。”
“师父知晓了我们的私情后勃然大怒,我当初拜他为师时就跪在他面前发誓,进门后一心只钻研医术,不会将心思动到旁的事上。而对于姜沉,他对她期待太大,他希望她能继承下他的医术。我们二人,都让他太过失望。他一怒之下,将我们二人赶出了医馆。”
“可我们方才离开不久,便得到了医馆失火的消息,姜沉救父心切,她趁我不注意,往那场将上空烧得一片通明的大火中扑去,我反应过来时,她的双眸已被火灼伤,眼眶里流下的血刺痛了我的眼。她捂着疼痛的双眸求我,让我赶紧去将她的爹爹救出来。可我,却无能为力。”
“她心中自责,觉得是自己害死她的爹爹。有一日清晨,她趁着我熟睡偷偷离开了我。她走后,我便一直寻她,也一直在钻研能治好她双眸的方子。如今,这方子我已钻研出来,可她,仍旧下落不明。”
一滴悲凉的眼泪划过薛神医苍老的面庞,滴到画上,怕眼泪将画上的墨晕开,他急忙抬起袖口擦了去。
“薛神医,您先喝口茶水。”沈司庭知晓他心中悲痛,给他递过一杯茶。
他颔首,接过杯盏喝下一口,才稍稍缓下心神。
一道脚步声从阁楼的木梯上传来,文轩开口说道:“公子,姜禾姑娘来了。”姜禾穿着一身烟紫色云纱裙从文轩身后走出来,站在沈司庭面前。
薛神医抬起头,眼前的姜禾让他满脸惊愕,嘴角动了许久,才慢慢叫出,“姜沉...”
姜禾不解地看着他,不知晓他为何要这么看着自己,沈司庭看了薛神医和他手中的画像一眼,就知晓自己方才想的没错。
“薛神医,这位姑娘是姓姜没错,可她不是您的师妹,她名叫姜禾。”而后,他又看向姜禾,“姜禾姑娘,你别怕,这位是将我腿上的伤治好了的薛神医。”
薛神医那双还泛红的眼睛久久未从姜禾身上移开,口中还在轻声念着,“姜沉,姜禾...”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到姜禾面前,叫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他朝她扬起嘴角,“姑娘你莫怕,我只是想问问你,你的娘亲叫何名字?”
她猛地摇了一下头,“姜禾自小就没了娘亲,是师父一手将我带大的。”
“那你师父呢?她叫什么名字?”
她亦是摇了摇头,“师父她,未将自己的名讳告知过姜禾。”眸间微闪,看到他手里的画像,她轻柔的眸子生出几分惊愕,“你,你手里怎会有我师父的画像?...”当初在京城,她也曾想让沈司庭帮她画一幅师父的画像。
“快,快带我去见你师父!”
薛神医一把拉着姜禾,下了阁楼。他既然治好了沈司庭的伤,姜禾不好拒绝他,只好将他带到了她与师父住的宅子里。
姜氏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朝她走来的,不止是姜禾一人。她微微侧头,“姜禾,你将谁带回来了?”
“师父,是...”
薛神医用手碰了一下她的手腕,与姜禾一同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静静看着她,过了许久,他抹去眼角再次流出来的泪,将手中的画递给姜禾,朝她慢慢走去坐在她身旁,“师妹,这十八年来,你可让师哥好找啊...”
刹那间,姜氏的身子一僵,她亦是眸中泛泪,嘴里呢喃着,“师哥,真的是你吗?”那双爬满皱纹的手往前摸索,在半空中被一双宽厚的手紧紧握住,“是我,是师哥。”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当年,她从他身边离开后,心中慢慢对他生恨,恨他为何不来寻自己。十八年来,她对他的恨意积郁了一团又一团。
可后来,她想通了,自己漂泊了这么久,又怎会知晓他从未寻过自己,于是,她才决定回到南疆,在这南疆城中安定下来,为了就是想着有一天,能够再次遇到他。
“你这双眼睛,可还好?”他颤着手,轻轻拂过她微微睁开的眸子。
“还好,就是见到太强的光线会刺痛得厉害。”
他看得出来,她受这双被大火灼伤的双眼折磨了许多年。握紧她的手,他满是欣慰地开口,“师哥已找到了医治你双眸的方子,日后,你不用再受这双眸子的折磨了。”
“嗯!”姜氏点了点头,满含热泪躺在他怀中。
姜禾站在一旁,泪水早已落了一地。她未曾想到,这十八年来,竟然有一个男子在苦苦寻着师父。
过了许久,姜氏抹去脸上的泪痕,从他怀中出来,朝姜禾叫道:“阿禾,过来。”而后,她牵过她的一只手,放到薛神医的手掌心里,四只手交织在一起,与她说道:“这位,就是你爹爹。而我,也不是你的师父,是你娘亲。”
“您,您说什么?...”
今日她不过是想去见沈司庭一面,可这一连串接踵而来的惊喜,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当年,离开你爹爹之后,娘亲才知晓自己有了身孕,将你生下来之后,便一直带着你颠沛流离,我这双眼看不见,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从未过过一天安生日子,是娘亲对不起你,今后爹爹和娘亲一定会好好疼爱你。”
话中带着一丝哽咽,想起这些年来姜禾与自己吃过的苦,她那双微微睁开的眸子又落下泪水来。
“阿禾,你别怪你娘亲,要怪,就怪我这个爹爹罢。”
在门口见到姜沉的那一刻,薛神医就知晓,这个姜禾兴许是自己与姜沉的女儿,她们二人,长得太像。
突然,姜禾将手从他们二人的手掌心中抽出来,跑出宅子,在外面,撞上沈司庭坚硬的胸膛。
在画铺中生怕姜禾会出什么事,他便赶到她们住的这处宅子来,想看看究竟。可方才来到宅子门外,便撞上了从里间跑出来的姜禾。
姜禾未抬头看他,只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便跑走了。
姜氏的眼睛看不见,薛神医从院子里追出来,见到一脸不明所以的沈司庭,他满脸焦急向他解释:“沈公子,阿禾是我的亲生女儿,你可否替我去看看她,我怕她会出事...”
沈司庭脸上闪过一丝惊愕,而后急忙点头,“自是可以。”应承下来,他往前跑去。
找到她时,她正坐在一棵紫薇树下,抱着双膝,将头埋在膝盖间,肩膀微微耸动。
单薄的身子,就像当初霁月坐在他们住过的那处院子里的紫薇树下等着他回来一般。
走到她身旁蹲下身子,沈司庭抬起手,手指头微微动了动,那只要覆上她肩膀抚慰她的手在空中停留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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