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宫里传来了吴秀女晋升为昭仪的消息。众臣间,皆是一片哗然。秦暮羽坐在后花园中,眸光凝着好不容易打开花苞的花种,许久未移开。
凌风走过来,递给他一张纸条,是还留在南疆城中打听霍青谣消息的侍卫传回来的。
一行行从他眼前移过,他一边看着,手一边抖着,看到最后,纸条被他扔在石桌上。
凌风抬眼一看,里面说的是霍青谣已经恢复记忆的消息。再看向秦暮羽时,他眸中已覆上一层雾气,薄唇也是微微动着。
可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双手紧紧攥着。她还没恢复记忆之前,他还敢去见她,才能镇定自若地站在她面前。
可如今她什么都记起来了,记起来是自己将她囚禁在宫中,是自己日日夜夜强迫她屈服与他,是自己亲手送她到鬼门关走了一回。
有泪落到他的手背上,让他手背上的青筋抖了一下。凌风的身子亦是动了动,最终也是什么都没说。
他咽下喉间的苦涩,低下头,任由泪水落着,浸湿了他身上明黄色的锦袍,“以后让我怎么面对她啊,怎么面对啊?...”
凌风以为是自己的幻听,可确实是他在低声呢喃。一字一句间,全都蕴满了苦涩。
小太监走过来,轻声说道:“皇上,吴昭仪来了。”
小太监刚说完,身后便传来吴昭仪轻柔的声音,“皇上,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赏花呢?”
吴昭仪获封,之前身上的那股子战战兢兢自然褪去了一些,伴在秦暮羽身边,她脸上多了一丝得意的神色。
只是,等察觉到秦暮羽不对劲后,方才安静下来。而后,目光扫到石桌上的纸条,看清上面的字,她才知晓他又是为了霍青谣在黯然神伤,“皇上,外面天凉,您在这伤神这身子也受不住的,不如让臣妾先扶着您回去罢?”
她将手覆到他背上,来回轻轻抚着。
宫中,开始传出吴昭仪过不久就会登上凤位,取代霍青谣在秦暮羽心目中的位置的消息。秦暮羽坐在御书房里,手中拿着奏折,神色微恙,“是谁传的?”
“回皇上,是宫中一些为了谈好吴昭仪的秀女们传的。”凌风站在一旁,如实回着。
“将她们全都禁足在寝宫中,没有朕的命令不许放出来。”他说这话时,话里没有怒意,脸上亦是平静如水。
“是。”凌风微微颔首,退了出去。
夜里,吴昭仪一如往常来到他的寝殿中,褪去白日里的明黄色锦袍,一袭润白色锦衣的亦是清冷得很,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吴昭仪是除了霍青谣之外唯一一位被他升了位分的,再加上这几日来朝朝暮暮与他相处,这胆子自然也是大了几分,她走到秦暮羽身前,坐到他腿上,柔软十足的身子朝他坚硬的胸膛靠了上去,双手攀附在他脖颈上,落入他怀中。
耳畔边,传来他冰冷的声音,“那些秀女传出去的消息,是你命她们传的吧?”
躺在他怀里,轻嗅着他身上味道的吴昭仪一愣,而后唇角漾开浅浅笑意,“皇上,您说什么呢?昭仪听不懂。”
后宫里,就属她的位分最高,若是没有她的允许,谁敢在后宫里乱传这些东西。这些,秦暮羽不用多想便知是她所为。
今日对那些秀女下的禁足令,他不过是在众人面前做做样子罢了。
秦暮羽将手覆到她柔软的肩上,凑到她耳边,“朕在说什么,你心里清楚得很。”落在她肩头上的手,加重了力道,让吴昭仪眉头皱了一下。
“皇上,臣妾真的没有。”她依旧没认账。
秦暮羽将手慢慢移到她脖颈上,用力往后一扯,逼迫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你再说一遍。”
“臣妾真的没有。”
她抿唇,眸中带泪,却是不松口。
他盯着她那张清清透透,依旧娇弱的面容,狭长的眸子沉了沉,之前的那股子战战兢兢,完全没有了嘛。
蓦地,他一把扯下她身上的一缕薄纱,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怀中的人儿柔软得像一团棉花,叫他后背生汗。
吴昭仪坐在他腿上,热烈地迎合着他。父亲教她的没错,他果真是不太喜欢那些个性子柔弱的女子。
从他身上转战到龙榻上,秦暮羽一直与她缠绵到三更天。吴昭仪躺在秦暮羽身旁,旁边的人已经熟睡,可是秦暮羽却双眸清冷,没有一丝睡意。
每次一与吴昭仪缠绵完,他总觉得从心底涌上无限的空虚,无尽的落寞。是因为与他缠绵的人不是霍青谣的缘故吗?他心中明白,就是如此。
可是阿谣啊,你可知晓我仍是爱你的,只是如今我身为南蜀的皇帝,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想去见你便去见你了。
在王氏和顾祁霖要动身回顾府的时候,沈司庭找到了她,从他口中听到霍青谣的消息时,王氏的身子晃了一下,被站在一旁的顾祁霖扶了一下,她靠在他怀里,满脸惊愕看着沈司庭,“你是说,阿谣她还活着,而且就在南疆城中?”说着这几句话,仿佛耗尽了她身上的力气。
沈司庭脸上透着喜悦,赶紧点了下头,“没错,我此刻就可以去将阿谣带来见您。”
王氏抽泣着,话都说不清了,“你...你快,快去...”
得了她的应允,沈司庭转身走出客栈,叫文轩驱着马车,赶到落云苑的后门。林昊风和宋玉婵再不能将霍青谣禁足在落云苑中,她出来见到沈司庭,眉眼间微微漾开一阵笑意。
沈司庭扶着她进到马车内,自己还未坐好便叫文轩赶紧走,“阿谣,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见到她你一定会很高兴。”
“谁啊?”
马车摇晃间,霍青谣的身子也微微来回摆动。
“别急,到了你就会知道了。”
见他故作神秘,霍青谣便不再多问了。只是她心里已经来回猜了好几个人了,见了能让自己高兴的人,她思来想去,只有云初。莫不是云初还在南疆城中?
可当她进了客栈,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王氏时,她手中一直捏着的锦帕霎时间落到了地上,她抬起双手,轻轻覆上唇边,不可置信看着王氏,“娘,娘亲...真的是您吗?”
王氏早已泪流满面,她没回她,朝她伸开双臂,终于咽下堵在喉间的那团东西,她声音发颤,“阿谣,到娘亲怀里来...”
泪水决堤而出,只一瞬间,霍青谣已跑到她面前,一头扎进她怀里,“娘亲,娘亲...阿谣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您了...”
沈司庭和顾祁霖皆站在房门外,听到里面隐隐约约传出来的哭声,他们二人的眉头也跟着皱了皱。
两个人哭了许久,霍青谣从王氏怀中出来时,看到她的衣襟上已湿了一大片。她还未来得说要帮她换,已被她拉着手坐到了软榻上。
“阿谣,这两年来,你受苦了。”王氏将她脸上被泪沾湿的发丝捋到耳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她摇了摇头,仍旧轻声啜泣着,“没事,阿谣现在能再见到娘亲,这心中便好受多了,也觉得以前受的那些苦都不算什么。”
霍青谣紧紧攥着她的手,闪着泪光的眸子一直停留在她脸上。
“只是,娘亲想不到,秦暮羽后来会那样对你...”她有些自责起自己来,自责自己当初不应将霍青谣托付给他。
原来太爱,也会让人犯错。
霍青谣敛下眉头,对于秦暮羽,她心中怪过他,可是到了如今,那份恨意早已变淡了,不如当初那般浓郁了。
“娘亲,那回在将军府里,您喝下毒酒后竟没事吗?”不愿再谈及秦暮羽,她绕开属于他的话题。
“我喝下的,不是蜀桓帝赐下的毒酒。那杯毒酒被辛夷换掉了,辛夷想是你不会知道,她是我早年安插在京城皇宫中的眼线。对了,你父亲被何人陷害的事,你知晓了吗?”
王氏眸色一凝,看着霍青谣。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自苏宴山登上皇位后,我便没了出路,一直倚靠着秦暮羽。后来秦暮羽弑了苏宴山,登上皇位后,就一直将我囚禁在皇宫中。爹爹的事,女儿一直都未能查探清楚,女儿有愧与你们。”
说着说着,她好不容易褪去的泪水又落到王氏的手背上,王氏用掌心帮她抹了去,“别哭,这事不怪你。以前在将军府时,你便是娇生惯养,不谙身世的,娘亲看到你没事便心满意足了。”
“那爹爹的事,娘亲你可都知晓了?”
王氏点点头,而后才缓缓说道:“你爹他,是被林贵妃陷害的。”
“林贵妃?”听到这个名字,霍青谣一脸惊愕,她可是八竿子都跟他们将军府打不着的人。
王氏苦笑一声,“别说是你了,就连我从辛夷口中听到她的名字时,亦是不敢相信的。在蜀桓帝还未建好政权时,你爹在灭前朝的余孽遇到了林贵妃,不小心与她有了肌肤之亲,此后,林贵妃便将你爹记在心上。后来的事,不用娘亲说你也知晓了。”
“可是,这错并不在爹爹身上,她怎能怪爹爹,将仇恨都洒到我们将军府头上?”
霍青谣拧着眉头,眉宇间均是愠怒。
“阿谣,罢了,都过去了,林贵妃也早就不在世上了,这事也不再追究谁对谁错了,情爱之事,是无法分割清楚谁是对的,谁是错的的。”
王氏将手掌心覆到她额头上,将她眉宇间的褶皱抚平。这下,她才展开颜来,只是眸间仍旧带着一抹黯然。可父亲就这样枉死了啊,为了一段虚无缥缈的情爱枉死了。
母女二人一直谈到傍晚,霍青谣在南疆城中的情况,王氏也全都知晓了,包括沈司庭为她做的那些事。
走出房门前,王氏突然又拉过她的手,霍青谣回头看着她,“娘,您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阿谣,如今只有沈司庭有法子能解除你与萧殊琰的亲事,这个娘不会阻拦,可解除完你与萧殊琰的亲事之后呢,你还要...”
“娘,这些等事情解决,我能脱身之后再说罢...我会时常寻空出来见您的。”她拍了她的手,走出房门外。
王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一片落寞,没曾想百转千回,她与沈司庭又绕回了原地。
霍青谣心中亦是落寞的,她不敢直面王氏,回答她的问题。在京城的状元府中时,她能对他吼着说出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他的话,可此刻当他真真切切站在自己面前时,她已谈不上自己对他还有没有恨了。
还恨吗?霍青谣,你还恨他吗?
还爱吗?他已伤了自己这么多回,还爱他什么呢?
“阿谣,你没事吧?阿谣...”
沈司庭走到她面前,叫了她好几声。
“啊...没事。”她看着他怔愣出神,这才应了他一声。看到顾祁霖,她赶忙向他道了声谢。
她心中不怪王氏与他在一起,他救了王氏,而且能看到王氏平安活着她便心满意足了。
送霍青谣回景阳王府的路上,二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沈司庭能察觉到二人之间诡异的气氛,不似之前那般。
“谢谢你,将我娘亲还活着的消息告诉我。”最后,还是霍青谣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宁静,可是话里,却带着一股生疏感。
“不必客气的,阿谣。”
沈司庭笑着,抬起那双幽深的眸子看着她。可她却低下头,不再看他。
将她送回景阳王府后,沈司庭才回状元府,下了马车穿过走廊回听雨轩的路上,文轩手中提着灯笼,开口说道:“公子,您有没有觉得,霍小姐变了?”
“你说的我何尝没有察觉到,许是经过了这么多事,阿谣已经身心俱疲,不想再周旋在这些情爱之中了。”他叹了声气,而后又开口说道:“若是,若是到时候我帮她脱了身,她不想再留在我身边的话,我也会尊重她的决定。”
说出后面这番话时,他的声音是带着微颤的。两个人绕了这么久,阿谣,你真的要放手吗?
自上回的蹴鞠大会后,萧殊敬的名声在宫中渐渐大了起来,以往朝中的大臣谈到的只有萧殊政和萧殊琰,萧殊敬总是被遗忘在角落里的那一个。
虽然他的名声变大了,可依旧不能改变萧帝想将南疆的江山传给萧殊政的决心。
碍于慕家两代皆是南疆的功臣,身为南疆的一品大将军,慕言手里的军队虽然不多,但是也不会少,他手里握着十万兵权,是整个南疆兵权的四分之一。其他的兵权全都握在太子党手里。
沈司庭心中知晓,如今这朝中的局势已经十分明朗,他与朝中的大部分官员皆没有交清,想让他们拥护萧殊敬,实在难上加难。
若想让他拿下皇位,得先从拥立太子的太子党中除掉一部分人。在朝为官,总是那么一些官员是有贪念的。
趁着下早朝,沈司庭与慕言一同去到礼部尚书史大人那里,他与刘大人是深交,那里有着太子党党首右相私吞国库的证据。
史大人知晓他是站在萧殊敬那边的这才放心地将证据拿出来给他看。证据被他与史大人一同提交到萧帝面前,萧帝看着手中他们呈交上来的账目,脸上一片盛怒,当即将右相打入天牢,以儆效尤。
萧殊政被拔去一条手臂,心中着急得很,去到了他的母妃,让母妃多在自己父皇面前多说好话,他怕他这太子之位保不了多久了。
可他母妃在萧帝面前,也没吃什么好果子。一处置右相她就这般急急忙忙过来找自己,让萧帝心中烦闷得很,是不是他太惯着她了,以至于让她这么明目张胆?
萧殊政这回,不仅没讨到什么好处,还碰了一鼻子的灰,便不敢在轻举妄动。
皇后找来萧殊琰,让殿宇中的宫女太监全都退下后,方才问他道:“琰儿,右相的事你可听说了?”
萧殊琰点点头,可脸上,却瞧不出一丝惊慌感。他知晓自己生来就不会继承这个皇位,心中也便一直没放在心上。
整日在宫中游手好闲,他只想着日后再娶了林轻谣,二人一同在宫里安逸地渡过一生,他便心满意足了。
“这朝中的局势,已在悄然发生变化了,难道你没看出来吗?”皇后神色凝重。无论是萧殊政还是萧殊敬当政,他们母子二人都不会好过。
自己当了皇后这么多年,早已是萧贵妃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萧殊政继承皇位,只怕第一个被拿去开刀的人便是自己。
若是萧殊敬当政看,自己与萧贵妃他母妃头上这么多年,他亦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思来想去,一直没有一个两全之策。
可是,近日来朝中局势的改变,让她察觉到已经有在开始动手了,从右相的入狱便能看得出,皇位之争,已然拉开了帷幕。
但是自己的这个儿子,还像是个没事人一般,在宫中闲晃。
“母妃,难道我们会有生命危险吗?”萧殊琰依旧不解。
他不谙世事,不知晓自己的两位哥哥谁当上皇位有什么区别,他们是血浓于水的血缘关系,难道还会危及到自己与母妃的性命吗?
“你呀,我终究是将你护在身边护得太紧了!”皇后训斥他一声,而后将朝中的局势都与他说了一遍,他才幡然醒悟,“那岂不是不应再让阿谣嫁与我了?”他心中最先想到的,就是不能让林轻谣与自己一同涉险。
“不,如今这样的局势,你更应该与阿谣成亲,你别忘了,他哥哥是南疆的少将,手中握着五万大军,加上此刻拥护你的群臣,这手中加起来的兵权少说也有十五万。”
“那额娘的意思是,让我赶紧与阿谣商议清楚,早日与她成亲?”
“不,先别急。我们再看看,萧殊敬那边的人还有什么动静。若是你就这么冒然去找阿谣,恐怕到时候不仅说服不了她,还会让她心生厌恶。从她挑选了十月初八的这个吉日,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她不想嫁与你吗?”
皇后,将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拿出来,在他面前剖析得一清二楚。
萧殊琰的脸上一片黯然,额娘说的那些话,他心中都清楚得很,林轻谣也与他说过,她从未想过要嫁给他。这些,他一直都藏在心里,没与自己的额娘说,就是怕她替自己担心。
可是自己的额娘何等的聪慧,又怎会看不出其中的端倪?
“儿臣看得出来,可是儿臣还是喜欢她。额娘说得有道理,儿臣不该冒然去找她与她说要将成亲的事提前,怕是会适得其反,到时候若是阿谣拼死反抗,那儿臣便是连能娶她的念想都没有了。”
这下,皇后才稍稍宽下心来,想来自己的这个儿子也不是一无是处,她总算是欣慰了一些。
除了打听霍青谣的消息,沈司庭在南疆朝中的动静,秦暮羽也派人留意着,得知他将拥护太子党的党首右相拉下台时,秦暮羽狭长的眸中隐隐带着些惊愕。为了霍青谣,沈司庭终归是做了件实事。
而自己,却是只能坐在这御书房里,整日看着他们在南疆的动静,什么都做不了。
后来,那侍卫还打听到一件事,是凌风不曾告诉过秦暮羽的。
他说,在沈司庭考上南疆的金科状元那一日,霍青谣喝醉了酒,他们二人在客栈中同房了一夜。
看到纸条上那一行刺眼的字,他另一只手中的奏折落到了案桌上,划破了书房中的寂静,他看着纸条冷笑了一声,“同房了一夜么?”
沈司庭,你碰她经过她的应允了吗?为何你总是这样,每一次都要强迫她,让她承受这么多苦楚?
而后,想起了他与霍青谣在皇宫中离别的那一次,与他和离了这么久,她还是叫了他夫君。
还是说,阿谣,那一切都是你心甘情愿的?
吴昭仪端了一碗鸡汤走进来,拿在手上吹了吹,柔声说道:“皇上,让臣妾来喂您罢。”
说完,便想像往常一般坐到他腿上。
“哐当”一声,她手里盛着鸡汤的碗被秦暮羽一手打掉,他双眸通红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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