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您...”
吴昭仪退后一步,低着头,再也不敢往前逾越一步。
“知道怕了?”秦暮羽目光狰狞,一张脸冰冰冷冷。
“臣妾,臣妾不过是想同以往一般伺候皇上...”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这回秦暮羽脸上的怒意清晰可见,而且来得突然,叫吴昭仪一脸惊恐。他真生起气来,不是她能镇定自若面对的。
突然,他站起身子,走到她面前,用手挑起她光洁的下颚,“朕还以为,封了你个昭仪之位,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昭仪得皇上恩宠,心中感激,不会违抗皇上的旨意。”吴昭仪看着他,眸光里点点泪光闪烁,自然是一副轻轻柔柔的模样,“只是皇上,故人既已远去,您不应再与她纠缠了...”
秦暮羽听了,慢慢躬身,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脸上,“我与阿谣的事,还轮不到你来多嘴!”他脸上细致的霜纹清晰可见。
吴昭仪却没了方才的那股子害怕,她将凝在他面庞上的眸光移到他狭长的眸子里,“臣妾知晓,前皇后在皇上心中重要非凡,不然也不会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可是,您已经与她纠缠了整整八年,这八年来落得的下场您也见到了。臣妾心中更是明白,这件事旁人再多言也没用,只能让您自己悟个明白。”
她说完,用手攀上他的手腕,轻轻将他抓着她下颚的手拿下来,而后叫伺候在他身旁的小太监进来将地上的残物收拾干净,便离开了御书房。
满心落寞从心底传来,这是秦暮羽这么多年来听到的唯一一番能让他心智摇摆的话。失魂落魄坐回椅子上,他陷入了沉思。
是啊,八年来怎的就落得了如今这番下场呢?自己虽为王,却体会不到一丝喜悦。可落得如今这番下场,还不是因为自己当初的一意孤行和满腔的执着吗?
秦暮羽,这么多人因为你想要得到霍青谣葬了命,你该醒悟了...
落云苑里,霍青谣坐在屋里,窗外落着重重叠叠的雨幕。这是南疆入秋以来,下的第一场雨,一下,便是一场大雨。
天色阴暗,采萸在屋里点了烛光,霍青谣移步来到窗边,有风夹着雨丝从外面吹进来,拂过她脸上。
几滴雨水稀稀落落残留在脸上,让她觉得脸上一阵冰冰凉凉。
采萸站得与她隔得有些远,自从她恢复记忆之后,采萸与她相处便没了以前的感觉,她没想到,自己从小伺候的小姐已经撒手人寰,不在人世间。
如今站在窗边的,虽是一具与她一模一样的躯体,可终究不是小姐啊,而且,霍青谣的心早已不在这里了。
她想去见王氏,待在王氏身边,和她一起回京城,找到云初,然后离开这些是非之地。
可是云初,在秦暮羽身边,去找她必定会再碰上秦暮羽。一想到他,她手掌心就微微收紧,里面,慢慢生出一层冷汗。
心中泛生出的,她说不清是什么东西,但她能清楚的明白,不是恨。
恨他什么呢?恨他对自己做了那些事吗?那不过是爱而不得之后的报复罢了,他同样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
他们之间,也算是扯平了吧...
外面的回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进屋里的,是肩膀上被雨水浸湿的萧殊琰。
听雨的手里拿着伞,从后面跑进来。
采萸还未来得及给他行礼,他已跑到霍青谣面前,双手覆到她肩上,眸光微红,脸上的神情带着焦急,“阿谣,我知晓你不是心甘情愿想要嫁给我,可我真的很喜欢你,若是我们皇家出了什么事,我也一定会尽我之力护你周全,你就答应我,与我成亲好吗?”
额娘的话,让他开始思虑自己在朝中的局势,若是额娘没与他说那番话,他不会想到这些东西,可林轻谣日后是要嫁给他的,他不想让她出事。
他在宫中眼线多,也有拥护自己的朝臣,右相的事,他稍微一打听,便知晓其中的内情。
沈司庭悄悄拥护萧殊敬,别人看不出来他其中真正的用意,可萧殊琰,心中清楚得很。
自从那日在落云苑里无意中撞见他们二人那般亲昵的动作后,他便能感觉得到林轻谣喜欢他,而沈司庭眸中,也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情意。
他心中愈想愈害怕,还未出宫时,天空中就已下起了大雨,可听雨终究没拦得住他,匆匆带了把伞,便与他坐上马车,一同来到景阳王府,一下马车,他就朝落云苑直奔而来。
听雨用心备上的那把伞,并没起什么作用。
霍青谣低下头,将手里的锦帕扬到他面前,看着他还挂着雨珠的那张脸,“殿下,您先擦一擦吧。”
闻言,萧殊琰回过神来,匆忙“哦”应了一声,拿过她手里的锦帕,将脸上的雨珠胡乱擦去。
可是那双泛红的眸子却从未从她脸上移开过,他在等她的答案。
霍青谣没再看他,将眸光移至窗外,唇齿微微动着,“可是殿下,您知道吗?我并不是林轻谣。”
采萸听到她说出这句话,头皮都发麻了,若是萧殊琰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不知晓他会怎么样。
要是他跑到萧帝面前,给她定下个欺君之罪,那景阳王府一家,全都得遭殃。她轻轻咳了一声,提醒霍青谣不要再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萧殊琰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整个人怔愣着看了她一眼,未从她脸上看出与林轻谣那张脸一丝不重合的痕迹来之后,他努力扯开唇角笑了笑,“阿谣,你说什么呢?”
采萸的提醒没起作用,霍青谣侧过头,眸光重新落到他那张脸上,他脸上的雨珠已被他擦干,“您喜欢的那位林小姐,在一年前就死了,我是南疆一品大将军霍正鸿的女儿,我叫霍青谣,不是景阳王和林夫人的女儿。”
“不会的,一定是你不想嫁给我,所以才编造出这么一个谎言来骗我,对不对?”萧殊琰手里仍旧捏着她的那张锦帕,只是那双垂放在身旁的手已紧紧抓上她的臂膀,通红的眸光里仍带着些许期待。
霍青谣亦是浅浅苦笑一下,摇了一下头,眸光里看不出对他有一丝男女之情,“不,阿谣说的全是真的。我确实不是林小姐,只不过我离世的那日,恰好林小姐也在那日离世,是景阳王和林夫人救了我,阿谣很感激他们。”
“怎么会呢?可你长得与她一模一样啊...”萧殊琰看着那张脸,眸光拧紧,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定然是不会出错的。
“我是长得与林小姐一模一样,可我终究不是她啊。”她的脸上,带着些许无奈,萧殊琰没从她脸上看出有一丝心疼自己知晓她身份伤神的神情。
这下,他心中开始慌了,“你说的,你说的都是真的?真的不是为了不想要嫁给我而编造出来的骗我的谎话?”问出这句话时,他的身子已开始颤抖。
“阿谣说的,全都是真的。”话里,依旧没有一丝波澜。
萧殊琰的手慢慢从她双臂上滑落下,手中的锦帕也落到地上,锦帕轻扬,没有发出一阵声响,听雨站在门口,早已将手覆到嘴上。
萧殊琰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接连摇了摇头,“怎么会这样呢?你怎么会不是阿谣呢?”
脑海里,突然想起城中传的林昊风和宋玉婵在请到神医救治林轻谣时,曾将府中的下人全都赶到了府外,府中只剩下他们四人。那三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何事只有他们知晓。
抬起头,看着她那张熟悉的面容,忽然,他又走到她面前,努力咽下喉间的苦涩,“那你是不是,就不愿意嫁给我了?”
“殿下,您喜欢的人是林轻谣,我也从未喜欢过您,我与您的这门亲事,就此作罢吧。”
她抿抿唇,对上他一片通红的眼眸。
蓦地,萧殊琰却便得激动起来,“不!不能作罢,就算你不是那个阿谣,我也要娶你!”
“殿下,何必呢?”霍青谣不解,脸上亦是带着苦涩。
“你不要问了,无论如何,我都不放弃与你的这门亲事!”他说完,便转身想要离去,“可我已经嫁过人了!”
身后,传来霍青谣的叫声。让他将将要抬起的步子重重驻在原地,眸中的通红愈发浓厚,双拳紧紧攥着,“嫁过人我也要娶你,你这余下的后半生,只能与我萧殊琰一人在一起!”
他没回头,直接出了屋子。
采萸将林昊风和宋玉婵叫了过来,赶到落云苑时,正好在回廊上撞上萧殊琰带着一身怒气从她屋中出来,他们二人惶恐,慌忙行了礼,“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留下这句不悲不喜的话,他便径直往前走去。
听雨诚惶诚恐跟在他身后,林昊风夫妇还弯着腰,等他稍稍走远后,才敢抬起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霍青谣怔愣在原地,而后又重重坐回椅子上,心中蕴出一阵阵悲凉。林昊风和宋玉婵赶到她屋里时,她已经躺到了软榻上,背对着他们。
他们以为她歇下了,便没再打扰她,悄然走出了屋子,采萸将房门关上。屋里又恢复了宁静,屋外依旧狂风大作。
她将身子卷缩起来,攥紧的拳头塞到嘴里,脸上一片冰冰凉凉,却强迫自己发不出一丝声音。
身上裹着锦被,却觉得全身上下都异常冰冷。眉心间,又在隐隐作痛。
留在南疆城中的侍卫让秦暮羽叫回了京城,吴昭仪说的话,起了些作用,他传令再也不许任何人打听霍青谣的消息,也不许任何人在他面前再提起霍青谣。
这本是一件高兴的事,可是凌风心里却好像高兴不起来,反而还有些心疼起秦暮羽来。
他叫凌风将他搁置在桐木盒子里的那幅霍青谣的画像拿来,对着烛光摊开画纸,上面的画像早已变得模糊不堪,只剩一点斑驳痕迹。
只看了一眼,他便将画像对上烛光,上面的花苗一团簇拥,霎时间便将画像烧了大半,“皇上?”凌风轻轻叫了一声,话里带着一丝诧异。
“你不是时常与朕说,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不要再纠缠不清了吗?今后她的事,都再与朕无关了。她在南疆,不管最后有没有再与沈司庭在一起,都与朕一点关系都没有。朕是南蜀的皇帝,南蜀的百姓才是朕应该时刻记挂的人。”
凌风看着他,没再从他狭长的眸子中看出一丝黯然,话里也没听出带有一阵悲伤。
“皇上说的是。”他差点,忘了应承。
吴昭仪夜夜都来到他的寝宫中服侍他,秦暮羽从未拒绝过,也行着二人之间该行的礼仪。
每日上完早朝之后,他便到吴昭仪的寝宫中去陪她,她也会抚琴,虽然琴艺没有霍青谣的好,但也能与那些个琴师奏出来的相媲美。
她想做什么,秦暮羽都陪着她。慢慢的,宫里但凡是有吴昭仪出现的地方,宫中的宫人都能看到陪护在她身旁的那道明黄色身影。
在后宫中,她可谓是集秦暮羽的宠爱于一身。
这日,他们二人经过后花园时,吴昭仪远远的,便看到了那株秦暮羽让宫女们细心呵护的花苞,那株花苞的由来,她心中自是清楚得很。
她央着秦暮羽走到那株花苞面前,轻柔说道:“皇上,这株花苞在这后花园中,与那些花格格不入,实在碍眼得很,不如叫人除了去?”
秦暮羽看着她指的那株花苞,眉头皱都没皱一下,便开口说道:“来人,就依昭仪说的,将那株花苞除了去。”
站在后面的宫女才走上前,将那株花苞连根拔起来,带走了。在那株花苞从他眼前彻底消失时,他的心在隐隐抽疼。
‘秦暮羽,要忘就彻底忘了罢,她什么都没做错,你不能怪她。’他在心里,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
萧殊琰听了自己额娘的话,没有到萧帝面前让他将自己与霍青谣的婚期提前,可等沈司庭下了早朝后,却被他身边的侍卫听雨带到宫城上,远远的,他便见到萧殊琰负手而立背对着他。
这几日来,萧殊琰什么都没做,一直叫人在打听霍青谣以前在京城中的事。他没想到,她的情路那样坎坷,与沈司庭之间有那么多的爱恨纠葛。
“你这是,瞧清楚自己的内心了吗?”
沈司庭方才走到他身后,便听到他这句冰冷的话。夹着迎面吹来的凉风,让沈司庭觉得身上微微生冷。
他没转过身子,沈司庭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但心里多少猜到了一些,“我与阿谣的那些事,虽然已经全都过去了,可我知晓我对她造成的那些伤害永远都无法抹掉,既然她还活着,我就会尽力弥补。”
“所以你才会悄然拥立我二哥,想让他当上这南疆的皇帝,解除掉我与阿谣的这桩亲事?”他交织在身后的那双手,微微收紧。
沈司庭与萧殊琰接触的不多,外人皆传他整日只会游手好闲,仗着自己的生母是当今的皇后,什么都不干。
可从他的眉眼中,沈司庭知晓他不会像外人传的那般昏庸,只是,他的判断能力,让沈司庭微微生愕,他比他想象中的要难对付得多。
“没错。”他没否认。
“痴心妄想!”
冷冷抛下这句话,他转过身子,往前走去。从始至终,沈司庭都没见到他脸上的神情。
骨节分明的手指头紧攥成拳,看了一眼萧殊琰离去的身影,他也从宫城上离开。
回到状元府,便见到姜禾在门口候着他,她双手紧紧攥着,脸上透着焦急,见他下了马车,赶忙奔过去,“沈状元,不好了,伯母她,不知是不是前几日下大雨受了风寒,咳嗽了几日后今日清晨突然就没醒来了...”
姜禾满脸惊慌,急促的手不知该如何安放。
沈司庭急忙开口问她,“请太夫看过了吗?”紧接着,与她一同上了马车。
“请了,可姜禾心中着急,便叫画铺中的小厮和太夫一同在画铺中候着,先赶过来通知你一声来了。”
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似是还有话想说。
“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这下,她才开口,“况且,伯母她已许久未见到你了,前几日,就一直与姜禾在念叨着,想要见你一面。”
“我知晓了。”
沈司庭应承一声,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这段日子,确实是一直在忙霍青谣的事,忽略了自己的生母还在南疆城中。
他们赶到画铺后面的庭院中时,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刘氏的咳嗽声。太夫早已开好了药方,画铺里的小厮拿着药方,到药铺里抓药去了。
沈司庭来到刘氏床前,她还紧紧闭着双眼。太夫见他来了,赶忙与他说了刘氏的病情,说她受风寒太久,这肺中积郁着一团血气,所以才会咳嗽得昏阙过去。
让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喝下他开的药方,便能痊愈了。只是她年事已高,不能再受到太大的刺激,否则连太夫都无力回天。
沈司庭听了,幽深的眸中闪过一丝惊慌。
姜禾将太夫送出去后,他蹲到刘氏的身边,抓起她的手,哽咽着说道:“娘,您可别有事啊...”
自他记事起,便知晓自己没了父亲,是刘氏一手将他拉扯大。她从小受苦受多了,便对钱财看得十分重要。
得知他将在有钱人家当书童赚来的银两全都给了冯氏时,她就曾抄起木棍打过他一回,骂他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娘亲,她整日吃着白粥咸菜,他却将赚来的钱全都给了外人。
在他十岁那回,有一回夜里发了高烧,刘氏背着她跪在药铺外面,求药铺里的太夫救自己的儿子。
那太夫开门看了他们娘俩一眼,见他们一身寒酸,便嫌恶地关上了门。当时家里已经没了闲钱,是刘氏将自己身上最值钱的一支簪子当给了太夫,他才同意给他看病。等他醒来后,才知晓那支簪子是她嫁妆中仅存的最后一支簪子。
后来,他将她接到状元府里,虽然让她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可他却时常周旋在霍青谣和霁月二人之间,对她的关心少之又少。
看着她那张爬满皱纹的苍老面容,沈司庭才发现她变老了许多,“娘,对不起...”他紧握着刘氏的手,抵到额间上。
将太夫送走回来见到他这副模样,姜禾脸上隐隐透着心疼,安安静静站在他身后。
服侍着刘氏喝完药之后,沈司庭才站起身子,与姜禾一同走到屋外,他站在她面前,“姜禾,谢谢你这段日子以来对我娘的照顾。”他没有再怪她,这回若是没有她,只怕是刘氏会有生命危险。
“哦,没事的。只要伯母她没事便好了。”姜禾连连摆手,不太自然地笑了一下。
“这几日你在家好好歇息罢,我娘这边,由我来照顾就行了。”
姜禾怔愣了下,清透的眸中带着惊慌,“你,你这是在赶我走吗?”
“不是,你别误会了,只是我娘这边的事麻烦你太久了,我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沈司庭连忙解释。
听到他这番解释,姜禾的心中盈上一阵喜悦,“不是便好,我并未觉得麻烦,伯母她与我谈得来,我每日在茶馆中说完戏文,来到这画铺中陪她说说话并不碍事,你不必过意不去。”
她浅浅笑着,带着笑意的脸映入沈司庭眸中。
沈司庭也朝他勾起唇角,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而后,便没再说什么。他没将姜禾送出画铺,可她离开时,心中却满是欢喜。
一直守着刘氏直到傍晚,她才慢慢睁开双眸,沈司庭见她醒来,赶忙叫了一声,“娘...”
刘氏稍稍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嘴里却问着,“阿禾呢?”
“哦,她这几日一直在照顾您,我怕她累着身子便让她先回去了。”沈司庭往前凑了一些,跟她解释道。
“嗯。”刘氏沉重地呼出一声气,点了下头。
“娘,您理应好好歇着,别说太多话。”他小心翼翼帮刘氏掖好被子。
刘氏将手慢慢从被褥里拿出来,覆上沈司庭手里还拿着被子的手,用那双一片浑浊的眸子紧紧凝着他,“庭儿,忘了霍青谣,将阿禾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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