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林中马蹄声渐近,是周斯,久不见南宫渊折回,生恐有变,便带了几人,点着火把,呼喊着往这个追来。南宫渊脸色晦暗复杂,深邃的眼眸里,一抹精炼地视线追向远处的黑暗之中,似要将那黑幕一劈为二一般。再听到周斯的声音后,这才收回视线,撤去双腿处的力道,抬脚走开,地上因着他的千斤坠,徒留一处深坑。
周斯远远地看见南宫渊的身影,催着众人加快速度,及至近前,才发现地上躺了一具尸体,有留有明显的打斗痕迹,还有一处深坑。众人心照不宣地拔出剑来,迅速以南宫渊为中心,背靠背围起一个圈来防备着。
南宫渊拨开人群,去牵他的白马,一面说道:“胡邮与金旈二人,已经被人救走了。”周斯听罢,立马指挥着众人去追,南宫渊拦住,说道:“不必了,来接应之人是云水真人,你们不是他对手,先回城,再从长计议。”随后吩咐道,“收兵。”
“是。”周斯躬身应下,随后传道:“鸣金收兵。”瞬间,鸣金之声响彻整个山林,东夜大军迅速收拾了战场,盘点了兵马,跟随南宫渊回城。
回城路上,南宫渊突然想起一事来,招呼周斯近前,问道:“怎不见耶律齐,逃走了?”
“回皇上。”周斯夹着马跟在南宫渊的右后方,“奴才无能,达幸以死相拼,为耶律齐博得一线生机,已经逃走,只抓获了达幸,已经锁了送往城中。”周斯有些无地自容,不断地认错,只求能从轻处理。周斯尤在认错,南宫渊却莫名地挑着眉,说道:“有达幸足矣。”说着一甩马鞭,纵马飞驰起来,耳边尽是南宫渊的笑声,周斯一头雾水,只得催着后军赶紧跟上。
城门口,季英早已等候多时,见南宫渊归来,笑着迎上去,不待相问,便先回道:“启禀皇上,我军大胜,缴获兵器无数,俘获降兵数万。”季英还在继续报告着,却见南宫渊勾着唇望向自己,一脸忍俊不禁的模样,季英疑惑地回头一看,并无异样,更是茫然,脸上乱摸几把,小声地嘀咕道:“奇怪了,莫非我脸上还有花不成?”
话音未落,周斯便大笑起来,季英一脸炭灰,本就滑稽,再被抹了两把,这下囫囵开,就只剩下一口白牙,更是好笑。可不就是有花么?周斯笑道:“将军还是找处水潭照一下罢。”说罢周斯便跟着南宫渊进了城,季英这才了然,抬起袖子往脸上抹了两把,也跟了上去。
一路行来,入目的全是黑魆魆的一片,原本还算热闹的边城,如今已被烧为一地的黑炭,空气中还弥漫着桐油硫磺等物的气味。为防止战后疫病,将士们举着火把,将城中的尸体运出,集中一处焚烧,尸体燃烧的臭味和硫磺味混杂在一起,呛人不已。
虽是赢了大战,到底是一座城池作为代价,宛城的百姓……想到此处,南宫渊看着满城的黑炭,古人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他如今才算深有体会。一时,心中百感交集,叹着气,仰天似自言自语般说道:“朕是暴君还是仁君?”
南宫渊突然的一句话,致使周斯与季英皆是怔愣着,惊讶着。看着眼前形景,虽是明白南宫渊感从何处,季英自知是个嘴笨的,怕惹了圣怒,便示意周斯回话。周斯被季英软逼不过,只得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三国联军突袭,烧城以拒虽然让我军损失巨大,但保全了宛城百姓,削弱了敌军势力,不可谓不是最佳的选择。如此看来,皇上自然是仁君。”
为君者,保的是大局,他怎能因小失大?南宫渊从不是犹豫不决之人,只是看到宛城现状,难免有所感慨罢了。他心志足够坚定,根本无需周斯的劝导,宁神静息片刻,命道:“季英,明日一早,立即派几队人马,护送宛城百姓迁至渔关暂避,令渔关城主好生安置。”
季英顿了一顿,这才立马应下。那边肖猛和魏老三两人齐来汇报:“启禀皇上,经过清点,战俘数万,多是北漠和西凉人,询问过后,又多是贫苦百姓,并不善战,留下于我军不宜。且我军粮草有限,恐不能支撑如许将士,我等正是犯难,还请皇上示下。”
“贫苦百姓?”看来北漠和西凉国库空虚,无能操练士兵,只得以贫苦百姓充数了,只是百姓甚少教化,心志不稳,充军也不过只为一口饭。今为活命而降,明日亦如是,只怕不能长久,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释放了这些人,倒可得了民心,于日后统一天下有益。南宫渊权衡利弊得失后,又想起达幸,有了主意,问道:“北漠副将,达幸现在何处?”
肖猛回道:“微臣与魏将军在城中排开一块空地,搭了一顶帐篷作为临时议事之处,达幸便暂且绑在前边的帐中,皇上请随我等前去。”肖猛和魏老三在前领路,南宫渊领着众人跟上。
及至到了附近,南宫渊勒住马缰,招来季英耳语几句,季英连赞妙计,便立马去了。这边肖猛才要询问,南宫渊便跳下马来,刻意提高了些嗓音问道:“肖猛,你肯定只有北漠和西凉的战俘?可查清楚了?莫不是还有遗漏之处?”
肖猛和魏老三面面相觑,适才不是已经细细地汇报了此事,怎的又问?只见南宫渊一脸的深不可测,唇角淡淡地勾起一个势在必得的弧度,两人也就了然,看来是特意为达幸所准备的好戏了。肖猛立马答道:“微臣盘查了全城,战俘中虽有将士身着大理号衣,但询问过后,确实是西凉将士无疑。微臣又查了城中尸体,身着大理号衣者,竟无一是大理人。”
南宫渊又问:“活人还可询问,既是死人,你等又是如何确定的?”
“回皇上话。”魏老三向前一步,“西凉将士皆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是以普遍小腿比上肢强壮,且左手因常年驯马,留有马缰勒过的痕迹。微臣是西凉人,所以深知西凉将士的特点,得知肖将军的疑问后,微臣特地去查过城中的尸体,虽有烧毁,却不难辨出这些特征。”
此前,达幸还在琢磨,他们一行逃出城,属下提议放毒时,胡邮为何会以身上无毒而拒绝,此时再听帐外之言,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彼时只当疑点重重,不能明白之处,也都有了蛛丝马迹。难怪在河边时,花甸预备上前说些什么时,却被胡邮拉了回去,大理根本就是空手套白狼,打着三国联军地旗号,却不过是拿着西凉的兵马充数,他们是劳民伤财,而大理却是未折损一兵一将。达幸后悔不迭,若是一早便听从北漠王所言,尽早退兵,哪得今日之辱?
帐外相谈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达幸意识到他们谈罢了公事,只怕就要进帐处置了自己,苦笑一晌,随即眼中的思绪,埋着头,静候着死亡的到来。
少时,南宫渊便领着众人进了大帐,于主位上坐了下来。肖猛立马从木架上将达幸放下来,押至南宫渊跟前,一脚踢在达幸的腿弯处,迫使达幸跪了下来,才回道:“皇上,他如何处置?”
只见底下跪着的达幸,披散着头发,铠甲已除,战袍破烂,浑身血污,狼狈不堪,依然是铮铮的汉子,挣扎着,不肯低头,一字一句,咬着牙说道:“北漠得今日之败,败于我军的内乱,并非技不如人。既然已被抓住,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达幸要皱一下眉,都不算是英雄。”
“将军好魄力。”南宫渊大赞一声,即刻上前,扶起达幸,不顾众人劝阻,亲手解开他身上的绳索,达幸惊疑不定,南宫渊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将军既言非是技不如人,那朕必要让将军心服口服。不过……”南宫渊顿了一顿,而后意味深长地继续说道,“连年征战,你我两国百姓受苦受累,实非明君所为,比起让将军拜服,朕更愿两国互惠互市,天下清平,共享安乐。今日,朕便放将军回去,一为不忍将军这般将才陨落,二,愿将军向北漠王传达朕意。”
竟不料,南宫渊所想却与北漠王不谋而合,又甚是大度,当为世之英雄。达幸心中感慨,微怔片刻,立马跪下拜道:“感激皇上不杀之恩,我达幸必将皇上圣意传于我王。”
南宫渊连忙将达幸扶起,赐了酒,又着人牵来千里马相赠,达幸谢了又谢,南宫渊领着众人将他送至帐外,达幸拜别,翻身上马准备出城,连夜回北漠。才跑出几十丈远,忽见不远处的火把下,有人排队领粮,再一细看,竟是战俘,其中不乏他北漠的人。只听率众分粮的季英说道:“你等皆是被俘百姓,出站也是无奈之举,家中父母妻子必然忧虑,今,皇上仁慈,你等领了粮,便快快回去与家人团聚罢。”
战俘抱着粮食,欢天喜地,喜极而泣,随后跪了一地,大拜,齐呼道:“感谢皇上不杀之恩,感谢皇上赐粮,感谢皇上放我等归家。”高呼声此起彼伏,源源不断。一旁的达幸,思及南宫渊适才所说的天下清平,共享安乐八字,心中感悟颇深,于是,冲着南宫渊所在的大帐拱拱手,低语道:“皇上之意亦是北漠之意,我达幸,在此谢过了。”说罢便挥鞭出了宛城。
季英看着远去的达幸,心知南宫渊收民心之法,奏了效。所谓攻城易,攻心难,此番,南宫渊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北漠势必罢手。这边,季英吩咐属下继续分粮,他则去大帐回话。
听罢季英的回话,周斯这才恍然大悟般说道:“这里面竟然还有这许多的文章,怪道回城之时,皇上说有达幸足矣,奴才此时一听,自叹弗如啊。”说着一面又为南宫渊斟起茶来。
“朕放了他,可不是为了民心这一条。”众人齐齐望向南宫渊,南宫渊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才浅笑着说道:“耶律齐多疑,而达幸又是他却为信任的副将,朕未加重处,反将其放回,还加以重赐,耶律齐如何不多想?届时,达幸再言两国谈和,只怕……”南宫渊恰到其分地顿住,眸色里一片精光,众人这才明白,南宫渊这是特地为耶律齐准备的,怀疑的火种。
随后,不是将士来回,已经将所有战俘全部打发了,便是有人来回战场的清理情况。南宫渊直与几位将军忙到丑时上下,才算收整停当。南宫渊见几位精神虽好,却面带倦色,瞧着时辰实在晚了,于是吩咐道:“大理新败,却未损兵折将,必有后招,你等加强军中巡视。今日大家也都辛苦了,早些去歇下罢,明日再议。”
众人告退,周斯欲伺候着南宫渊宽下铠甲,于此大帐中暂且将就一夜,却不料南宫渊率先出了大帐,翻身上马,道:“去山顶。”而后便纵马往城北而去。
及至峭壁底下,南宫渊将随手将战马马鞭丢于周斯,想到山顶上某个已经睡熟的小女人,南宫渊的心便加速地跳个不停。他迫不及待地跃上山顶,直奔中军帐而去,到了帐外,担心吵醒里面的人,才刻意放轻了脚步。迎面撞上映月,她端着空茶碗正要出来,吓了一跳,也忘了行礼,呆愣片刻,才语无伦次地说道:“皇上总算回来了,娘娘已经等了许久。”
她等他?南宫渊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上,放下不管不顾,也不知映月又说了些什么,已全入不得耳了,推开映月径直进了大帐,就往屏风后面而去。南宫渊转过屏风,便住了脚,果然,苏云音靠在软枕上,捧着一本书在灯下看着。只是,她眼眉之间,有些微的忧虑之色,那本书捧着许久,也总不见翻过一页,看来,他的皇后,心思并不在那本书上。得知这一点,南宫渊已经十足十的高兴了,眼神又炽热了几分,藏也藏不住,内心也软地一塌糊涂。
南宫渊轻轻地走过去,站在油灯处,他的影子投在苏云音的书页上,印下一抹黑,苏云音这才抬起头来,辨清来人,才要起身行礼,便被南宫渊按住,语气里满是得意,问道:“这般晚了,皇后怎的还未歇息?”说着抢过苏云音手中的书,翻看两页,竟是《牡丹亭》,随即戏谑道:“皇后这般熬着自己,就是为了这些让你嗤之以鼻的儿女情长?亦或是……”南宫渊别有深意地一顿,“亦或是皇后担心朕,是以才秉灯夜读以等候?”
苏云音腮上一红,立马翻身向里躺下,蒙着脑袋,含糊其辞道:“臣妾不过是日里睡多了。”能得苏云音一等,南宫渊已经喜不自禁,再者苏云音一向面薄,南宫渊也不欲就此争论,于是脱了铠甲,吹了油灯,合衣躺下,紧紧地拥住苏云音,示弱般低喃着:“朕乏了。”
苏云音一惊,才挣扎了两下,便被南宫渊揽至胸口处,埋首在她耳边,有意无意地轻咬了一口,暧昧地问道:“皇后睡不着?”南宫渊意味明显,苏云音一颤,不敢再动。她僵直着身体,不知如何是好,耳边却传来南宫渊绵长的呼吸声,苏云音微微侧头望了一眼,南宫渊竟已睡着,满脸倦色,看来的确是疲乏的厉害了。苏云音莫名地一阵心软,不再多作计较,随后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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