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本就是个惯会磨牙的,因着有苏云音纵容,加之辖制映月的孟姑已经不在宫中许久,真真实实越见厉害起来,凤梧宫里就没人敢找她的没趣儿,今日却被这低了自己好几等的丫环训斥了,原本心中因遇上妙歌这档子事的悲伤,突的,竟转变为了愤怒。映月一个不忿,从床上爬起来,冲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暗自咒了一回,这才摔了门出去祭奠了。
拐过廊角,果见院中老槐底下设有一案,案上一应祭品忌酒皆是七样,已摆放妥当,案中有一炉,炉便香纸齐备,案下放了软垫,便于叩拜。
妙歌和自己都不过跟了苏云音几月而已,却这番体贴入微,又越了规制,施于厚恩。映月瞧着这些,心中自是五味杂陈,红了眼眶,再想着适才那丫环所说,果真忠言逆耳,到底还是自己过于猖狂可些。想当初,映雪也如是教导过自己,却不想,如今更是变本加厉起来。
映月抹了一番眼泪,正要匆匆拜过便撤去这些有违宫规之物,却听背后突然说道:“下着雪呢,你大约拜过便回去歇着吧,哀恸至极时最是容易添病的。”
“娘娘。”眼泪也随之而来,映月立马跪下,倒被苏云音拉住了,才要劝解几句,出口的竟是咳嗽声,映月忙上前轻轻拍着。纵使有千言万语,此情此景却全都堵在了喉上,化为眼泪,滚滚而来,映月带着哭腔道:“天冷,娘娘回屋吧。”
苏云音自然知道自己的身子骨,捱不过这风雪,略劝了映月,轻握了她的双手,示以安慰,也就不再多留,转身回了大殿。
此番重重,确为自己的大罪过,映月心中自是羞愧难当,也不敢再点香燃纸,只诵读了诔文,粗略拜过,便急忙撤去了桌案等物,就怕慢上一刻被人逮住。
这夜回房后,映月便暗下决心,日后必得以苏云音为重,事事勤勉恭谨,再不这般恣意妄为,落人把柄,带累了旁人。
再说自小翠与妙歌出事后,宫里宫外皆言李淑妃与皇后不睦,竟连丫环之间都大打出手,言之凿凿,闹的满城风雨。
然,李淑妃小产,又接连失了秋实、小翠贴身伺候的人,仿佛被人砍去左膀右臂一般,更是加重了些病情,整日里浑浑噩噩,锦绣宫上下对于流言,自然不敢禀告。苏云音仍在禁足中,又爱图个清闲,只管关在凤梧宫中,煮茶弹琴,吟诗作画,至于流言蜚语,全然不放在眼里。
如此,她二人算是安心静养,但,每日朝间,大臣少议征战之事,多议后宫之事,倒致使南宫渊备受其累。
战乱年间,有武将戍卫边疆,提着脑袋拼命,朝堂文臣便高枕无忧,不思进取,享荣华富贵间,总是日子过于清闲平淡,难免被人抓住贪图享乐的把柄,参上一本,倒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好在近来后宫不宁,倒有了可奏之事。
“启禀皇上。”礼部尚书年迈,入冬后总是卧病在床,便由礼部侍郎暂代尚书之职,执了象笏站出来,委婉地说道:“自高祖以来,后宫皆是一后四妃九嫔,而皇上自继位以来,后宫只得一后一妃两位美人,后宫实在空虚,皇上当为皇嗣计,预备着明年三月春选之事。”
礼部侍郎奏罢,暗地里跟交好的几位大臣使着眼神,工部尚书跟着站了出来,道:“臣附议。”既有尚书带了头,接着便是接二连三的官员附议,又说谁家姑娘窈窕,谁家小姐贤惠,少不得说了许多来,只期南宫渊能挑中几个,从今而后或为皇亲国戚,扶摇直上,也未可知。
听着底下大臣说个不停,这些天来,朝臣皆是如此,力劝南宫渊广纳后宫。南宫渊坐于高位上,一手支着额角,虚眯着眼,揉着眉心,实在头疼的厉害。又一刻,仍见朝臣乐此不疲,南宫渊挥手制止,意味不明地问道:“春选隶属户部,李大人,你意下如何?”
不想南宫渊竟然问李瑜,众臣皆望向他,李瑜一愣,抱着象笏也是惊愕不已。这几月来,先有李之言小产,后有南宫渊似有似无的警告,摆明了就是要打压李家,李瑜再是嚣张跋扈惯了的,也知伴君如伴虎,不敢胡作非为太过。既明圣意,自是约束家小,谨言慎行些,哪知今日南宫渊下问,李瑜却是避无所避了。
李瑜计较再三,答道:“此乃皇上家事,微臣不敢擅作主张。”
“嗯。”南宫渊点头,李瑜以为躲过一劫,却听南宫渊又说:“李大人即为淑妃父亲,自有国舅之尊,如是,也是一家人了,李大人但讲无妨。”
南宫渊如此一说,李瑜哪里敢承认,唯恐众臣再上奏,言他纵了李淑妃,帮顾着自家姑娘夺宠,只好说道:“微臣附议。”
南宫渊斜着眼,冷笑道:“若非李大人于春选时,选了李美人,朕之后宫岂非只有三人?李大人可谓功不可没,今又到了春选之时,不知可有推荐之人?”
李瑜心惊胆战,跪在地上,忙拭汗道:“微臣……微臣……”李瑜一急,更是汗流浃背,竟想不出一句合理的说法来,偷瞄到南宫渊隐着暗怒的眼神,更是冒出一层冷汗来,好比那钝刀子割肉一般折磨。
南宫渊俯视着众臣,“腾”的站起身来,左手伸出两指,直指百官,冷笑道:“朕为君,尔等为臣,今边境危急,臣下不为君出谋划策以分忧虑,反劝广纳后宫贪图享乐,是为不忠。边疆将士浴血奋战,抛头洒血,尔等不思节俭以备军饷,却要大肆春选挥霍,尔等之于将士们,是为不义。朕仰慕皇后已久,百般求娶而来,如今皇后病重,淑妃病重,尔等却劝朕广纳新人,是以病重的旧人该如何处之,南安又该如何看朕,是为不仁。先皇仙逝位及三年,东夜上下尚在孝中,尔等怎敢妄言春选,是为不孝。此等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徒,安敢为人?还敢于朝上大放厥词?”
南宫渊挥手阔谈之间,似有焚山煮海之势,大殿轰鸣,百官惊怵而又惭愧无比,皆都跪下,匍匐在地,齐声道:“臣等不敢。”
“晏子秋何在?”
“臣在。”
“日后再言春选者,斩!”南宫渊冷哼一声,甩了袖子走下高位,道:“退朝。”
周斯一怔,立马回过神来,甩了拂尘跟上,喊道:“退朝。”百官更是低了头,三呼万岁恭送南宫渊。直至南宫渊远去,大殿内余威仍在,嗡嗡直击心底,仍旧无一人敢起。
南宫渊回了正德宫,想着春选之事虽暂且罢了,边境仍旧危急,又总不见苏云音出手除了孟姑这个奸细,终究如鲠在喉,不过略坐了一坐,便招周斯前来,道:“摆驾凤梧宫。”
苏云音闲来无事,翻着棋谱,偶得一残局,仔细瞧了瞧,竟一时不得解法,也越发动了解局的念头,便唤映月摆上期盼,准备好生研究一番。
南宫渊进来时,正遇上送完棋盘出来泡参茶的映月,映月一愕,就要拜下,南宫渊瞧着里间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子的苏云音,轻声道:“免礼,退下。”映月只得悄悄地躬身退了出去。
而后,南宫渊轻手轻脚地进了内室,站在苏云音背后观棋。苏云音全神贯注于残局上,忽而下一黑子,忽而又取一白子,根本无暇分神,自然不知身后还有一人窥视。一柱香过后,苏云音手执白子,落在了边星的位置上,残局顿解,苏云音才勾起一抹微笑,边听身后大赞道:“妙!”
苏云音忙放下手中棋子,预备起身行礼,南宫渊却快一步扶住了苏云音,自己则坐在了苏云音的对面,细细观察着棋盘,毫不掩赞赏之意:“皇后果真有奇思妙想啊。”
“皇上过誉了。”苏云音略一低头,又跟外间吩咐:“上茶。”
观了苏云音解残局这么会儿,倒让他生出些对弈的想法来。皆言对弈如过关斩将,苏云音深谙兵法,南宫渊倒要趁此良机,试她一试了。南宫渊望了苏云音一眼,伸手一粒粒地将黑白棋子分别捡出,又自执了白子于跟前,笑问:“皇后可敢与朕一弈?”说着竟在天元的位置上落下一子,看不出请求的意味,倒是挑衅十足。
苏云音无奈地笑笑,别无选择,只能执了黑子,紧随其后也落下一子,无视南宫渊的挑衅,反道:“此局,皇上必赢臣妾一子。”
“哦?”南宫渊挑眉,来了兴致,落下一子后,问:“皇后如何得知?朕又如何只能赢一子?”
“皇上不信?”苏云音纵观棋局,又落下一子,恰好挡住了白子的攻击,才浅笑着道:“皇上岂不闻对弈如观人吗?”
“这个说法倒是新奇。”南宫渊下着棋,不承认也不否认,只等着苏云音继续。
苏云音笑道:“白子先行,最忌首落于天元处,皇上想赢,却又故意为之,是必有挑衅之意,又有试探臣妾之心。皇上既然如此看得起臣妾,臣妾自然勉力为之,愿让皇上赢得一子,如此,也不算为难了自己。”
“皇后这话却是为难了朕啊。”南宫渊大笑一番,难得的好心情,倒也爽快地承认了,道,“皇后所言不差,朕的确有试探之意,只不知,皇后是确有其材,成竹在胸,亦或是自知必输无疑,所以刻意要激怒朕,朕自乱阵脚后,皇后自然能寻隙追击。”
苏云音似乎有意看南宫渊吃瘪,又落下一子,攻击了一片白子,苏云音笑着捡起那五六颗白子,说道:“请皇上拭目以待。”
“朕也是此话。”南宫渊抿过一口茶,苏云音果然棋艺高超,遂,敛起玩笑的意味,执起白子认真思量起来。
一时殿内鸦雀无声,只留棋子落盘的声音,在空荡的殿内显得尤为清晰。
一来一回又过了半个多时辰,苏云音始终一副微笑着的表情,时而又看看南宫渊,倒是游刃有余的模样。南宫渊不为所动,每下一子,必然深思熟虑,他下完最后一子迟迟不见苏云音落子,提醒道:“该皇后了。”
苏云音端起自己的参茶抿着,道:“皇上已经赢了,臣妾已无须再多此一举。”
南宫渊好笑地挑挑眉,明显不信,待他检查一边之后,果然,若苏云音在平位二八路落下一子,便是他赢了,且不多不少,正好赢了一子。如此结果,南宫渊自然惊讶,神色一顿,紧接着便又恢复常态,尤在回味的适才的棋局,执了玉壶自顾倒起茶来,却是滴水未除,才想起是自己让伺候人等都退下去的。于是对外喊道:“来人。”
外间随侍之人,听闻传唤,连忙打起帘子进来,欠身道:“皇上有何吩咐?”
来人竟是醉蝶,倒是让南宫渊所料未及,几不可察地藏去眸底的若有所思,一边整理起棋子,一边随意地问道:“常在皇后身边伺候的,好像是这个丫头。”
见苏云音只顾收拾着棋子,并无回话之意,醉蝶答道:“方才,映月姑娘去了太医院,是以奴婢才在外边候着的。”
苏云音执了玉壶递上,浅语道:“再去泡壶茶来。”待醉蝶接过玉壶,苏云音想想又对南宫渊问道:“临行前,师父赠了一瓦罐春雨,臣妾身子弱,无福消受了,皇上可有心情尝尝?”
“那皇后岂不是便宜朕了?”南宫渊似笑非笑,收拾了棋子,对醉蝶道:“即是皇后盛情难却,你便煮了那春雨的茶来,朕倒要好好尝上一番,可真如世人所说的奇妙。”醉蝶应下,提着玉壶便出去了。
南宫渊又执了白子,在去位三五路落下,悠闲自在地说道:“既有春雨这般名茶助兴,不如皇后再与朕对弈一局?”他倒要看看,方才那预言是偶然,还是当真棋艺了得。
南宫渊并无隐藏之意,是以只一眼,苏云音便深知南宫渊的想法,笑的更为得意些,执了黑子很是随意一般,竟落在了毫不相干的入位六七路,接着又预言道:“此局,皇上必赢臣妾二子。”说罢语含挑战之意,一伸手道:“皇上请。”
“皇后,言之过早了。”苏云音一番话,倒激起南宫渊求胜之心,再三考虑之后落下了一子,他倒要赢了三子来,看苏云音还有何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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