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正是焦灼之时,醉蝶端上茶来,不敢扰了他二人,摆好便要退下。苏云音眼中一片精光,视线在南宫渊与醉蝶之间来回转动,像是在思考什么,而后吩咐道:“皇上第一饮春雨,必然不知其中规矩,你便在旁为皇上斟茶吧。”
南宫渊眼中有些东西一闪而过,让人来不及捕捉,他顿了只一瞬,虽未言,却也是默认了苏云音的建议。醉蝶见状,只得装出一副第一次伺候皇上的样来,端着奴才的怯懦上前,执了茶壶将春雨倒入一只莲蓬制成的茶碗内,又将莲蓬置于刚巧那般大小的玉杯中,这才递于南宫渊,然后后退了一大步候着。
“饮皇后的茶,果然规矩繁琐啊。”南宫渊右手执棋子,左手端着茶杯,轻酌了一口,霎时间,只觉清润入喉,又回味悠长,仿佛见着了春雨绵绵,在慢慢地融化了几尺厚的瑞雪,又有春芽冒出了土,见风而长,眨眼之间就是郁郁葱葱的一片。南宫渊笑道:“妙,真妙啊!”而后酌了一口,正是身心愉悦之时,却听苏云音忽然说道:“皇上请看。”
闻言,南宫渊如梦初醒,放了茶杯查看棋局。这一看,更是怔愣了,正如苏云音所言,他又赢了,且不多不少,又是正好两子。如此,南宫渊虽是赢了,心中却是比输了还要不自在些,脸上却并不显露,厚着脸皮一派轻松地说道:“如何,朕果真照着皇后所言,恰好赢了二子。”
苏云音愕然,随即便反应过来,笑着赞道:“皇上棋艺高超,臣妾望尘莫及,他日,定向皇上多多请教。”
“皇后棋艺委实有待提高啊。”南宫渊活动活动手腕,说的倒像是真的一样,而后又看看天色,也是正午了,便对对醉蝶吩咐道:“传午膳吧。”
醉蝶应着便出去了,苏云音却是嘴角抽搐了两下,东夜皇帝这黑白不分的本事,她今日总算是领教了。
南宫渊在凤梧宫用过了午膳,又由苏云音亲自伺候着漱了口,净了手,才招呼着周斯备了车撵,走出两步又回转,对苏云音说道:“皇后只管好生养着,朕明日再来。”
话毕,苏云音却道:“臣妾尚在禁足中,皇上还是莫要再将臣妾置于风口浪尖了罢。”
听了这话,南宫渊也是难得的没有发怒,反倒勾起嘴角,说的意味深长,道:“到底是朕委屈了皇后,今日起,皇后便不必禁足了。”说完只望着苏云音的眼,见她并无喜不自禁之意,倒像是被噎住了一般,有些木呆,好不惹人大笑。南宫渊还是第一次堵住了苏云音的话头,不觉更是心情大好,登时便毫不客气地大笑着踱出了凤梧宫。
反观苏云音,倒像是被人窥探到了心事一般,一时羞怯,一时气急,竟也莫名其妙的红了脸,心中滋味不明,只觉此时是再也不好见人的,忙挥手让殿内的丫环全部退了出去,只作常态吩咐道:“本宫乏了,歇息片刻,你们全都退下吧,无传唤任何人不得擅进。”
一众大小丫环齐声道:“是。”然后又行了礼,才一一躬身退了出去。
苏云音挥退了众人,自己则悄悄吐出几口气来,以平复脸上的绯红,只不见效,又摆弄着棋盘,再解残局来,奈何心跳如擂鼓,棋子落的全无章法,竟是一团乱麻。苏云音索性搅乱棋子,推去棋盘,往榻上歪着午歇了。苏云音心中暗暗思忖着,自己一向自诩江湖人士,是个潇洒爽快的,今日方知,却是这般扭捏之人。她又翻来覆去多时,才慢慢入睡。
殿内不用伺候,小丫头们乐的偷闲一刻。到底都是些年纪小的,喜欢玩闹,殿外又着实冷些,也不知是哪一个丫头提的意,说是踢毽子暖和,众人自然无有不应的。又过来拉映月醉蝶一起,映月从窗口向里望了望,笑着拒绝道:“娘娘歇午觉呢,要是蹿出个猫儿狗儿的,岂不惊了娘娘?我在廊下候着,你们自去吧。”说着又觉不妥,再提醒道:“只去院中玩吧,别闹着娘娘歇息才是。”
如此,众人也不好再请,只拉了醉蝶一起,往院中踢毽子去了。映月搬了凳子坐于廊下,又将妙歌未制完的披风拿过来缝着,一时瞧瞧苏云音,一时看着大家踢毽子,手里忙着针线活,倒也没甚无趣的。
映月针线活计不如妙歌,连连好几针都没能缝好,忙拿长指甲挑了线头,要用剪刀剪开来,重新缝过,冷不防的,突然从天掉了只毽子到怀中,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又是一阵轻笑声。映月拿了毽子,正要丢给她们,院中众人却是笑得前仰后合,心下便明了她们是故意为之了,只作不知,对着院中众人笑骂道:“你们只顾玩,倒不顾伤了我,这毽儿便作补偿,于我了吧。”
说着就要揣入怀里,院中人只管“姐姐,姐姐”的求着,好话说尽,映月故意冷些脸,说道:“你们便是想要,就那银子买去吧,也不要你们多少,只凑了十两银子来就可。”众人以为映月当真生了气,果真聚在一处念叨了许久,便凑起钱来,映月却是忍俊不禁,“噗呲”笑出了声来。
众人方知被骗,一起哄上来,要拿映月,映月丢了那毽子便跑开,一群丫环就在院中你追我赶起,胡乱丟起毽子来,玩的好不开心。
恰是时,孟姑居然回来了,她左手提着剑,右手提了裙摆迈进宫门来,只见大小丫环满院子乱跑,笑闹声一片,实在不成体统。又想着自己多日不在宫中,虽说苏云音并无责备,到底威信骤减,不益于自己任务,便有意树树威风,黑着脸喝道:“都在瞎闹些什么,还不赶紧退下,让人瞧着,成什么样儿了?”
孟姑一向是个厉害的,往日总将她们治的服服帖帖的,今日突然回来,又是手握长剑的,自然害怕,不敢再作声,立刻就各自散开了。
映月早看孟姑不顺眼了,却因着前儿被人说了自己过于猖狂,这几日才收敛些,和众人关系好些了,自不愿为了孟姑再破了规矩。更何况,孟姑到底是苏云音身边的老人了,自己若真抢白几句,只怕孟姑老脸不保,还惹得苏云音生气。映月忖度之后,只当凤梧宫没了这人一般,自去廊下坐了,接着缝起披风来。
孟姑见众人顿作鸟兽散,无不惊慌的,只映月和醉蝶二人不慢不紧地往廊下去,十分看不过,自然不肯这般容易罢休,喝住二人,骂道:“我因外间忙碌,整肃娘娘陪嫁将士,总不得空闲,不大进来了,你倒好,好歹是个管事的丫头,越发没个样儿了,今儿必要回明了娘娘,少不得要将你们处置了才算清净。”说着又问醉蝶是何许人,又说怎么着了二等丫环服饰,却要做那末等丫环不入眼的事等语。
孟姑说个不停,醉蝶只管受着,未顶一句,映月却是忍不得了,人人都说她磨牙的,只得她说别人的,哪有别人说起她来的。更何况孟姑有错在先,又说的没什么道理可依,于是瞪着眼睛,梗着脖子道:“我们倒不知姑姑,还是个能统兵打仗的能人了,这宿在宫外犯了宫规不说,倒还有了理了,凭的你是谁,也不敢这般放肆。自己个儿还不知在宫外如何了呢,如今倒好,反说起我们不懂规矩来,我都替你老臊的慌。”
听罢些语,孟姑心内怒气升腾,她本是心气高的,不过在苏云音跟前做了奴才,才本分地陪着小心,近日又接到主子命令,在宫外住了多日,久不装奴才,自然慢慢露出了本性,加之映月故意怄她,因着这几件事加在一起,火性儿更加厉害,孟姑的恼怒也增加了八九分。
映月见孟姑不言,只当她羞臊了,越发来了劲,又说了几句。这方孟姑实在忍无可忍,当场便捏住了映月的肩膀,痛的映月哇哇直叫,醉蝶见不妙,又不敢擅自暴露自己会武功这事,只得从中好言劝解,一不留神,竟被孟姑一掌扫除几丈开外。
“咚”的一声响后,孟姑倒是清醒过来,立马便松来了映月,将她丢下了地上。孟姑心知自己大意了,竟被映月几句话撩拨地动了真格,怕是苏云音的身边,她也不能多呆了。再一想,这事迟早也是瞒不住的,早走晚走都是一样。
孟姑看着地上哆嗦挣扎的醉蝶,满眼惊恐,又颤抖瑟缩的映月,想起了苏云音,这十七年的陪伴,到底与众不同些,如今再说来,许是有强词夺理的狡辩意思在,但她确实是把苏云音当做自己的女儿看待的,不然也不至于连连违反了主子好几道命令。孟姑深吸一口气,今日她们算是恩断义绝了。
孟姑闭眼仰着头,不顾冰雪铺面,也不知在思索什么,呆愣了好半晌,才握着长剑指着指着映月,狠狠说道:“要不是看在娘娘的面上,我早就结果了你。”
说罢也不进去见过苏云音,只在院中对着大殿的方向,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响头,语带不忍和愧疚地说道:“终是老奴对不住娘娘,来生再为娘娘做牛做马吧。老奴去了,娘娘保重。”罢了对着映月冷哼一声,提了剑几个纵身跳出了皇宫。
映月怔愣了许久,明显是后怕不已,听到醉蝶的呼痛声才反应过来,忙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来跑过去,扶了醉蝶进了大殿,颤抖着双手,又是找药酒又是包扎的,一刻也不敢停,只怕停下来,便要想起孟姑方才那骇人的眼神来。
醉蝶握住映月的双手,勉强堆着笑,忍着入骨的疼痛,安慰道:“奴婢不过些皮外伤,并不碍事,姐姐还是赶紧禀明了娘娘要紧。”
想起孟姑种种,没有一件事是简单的,映月这才后知后觉,重重地点了下头,搁下药酒便匆忙进了内室,于榻前跪下,颤着声求道:“娘娘,求娘娘为奴婢们做主。”
苏云音徐徐地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惺忪,缓了一刻才算彻底清醒过来,伸手招呼映月扶着自己起身,又饮了映月倒的参茶,才问道:“好好的,你怎么就红了眼圈儿?”
映月满脸的惊恐和委屈,跪下又道:“求娘娘做主。”
“快起来回话。”苏云音虚扶了一把。
映月爬起身来,垂头逼手立在旁边,将适才殿外之事一一细说清楚,又道:“孟姑打伤了奴婢和醉蝶之后,却还装模作样地向着大殿磕了头,只道是对不住娘娘,跟着就逃出了皇宫,此人当真毫无王法,娘娘断不可轻饶了她。”
该来的,始终还是逃不掉啊,苏云音在心中叹息了一回,自有计较。苏云音让映月扶了,坐在桌前,狠下心来,提笔写下几句话,置于绢袋封了递于映月,吩咐道:“交于车礼,让他务必亲自交到凤梧宫戍卫队队长的手中。”
映月拿了绢袋,便出去寻车礼了。苏云音坐在桌前,却是半晌未得动弹,孟姑之事,映月已经提过好几次,苏云音总置若罔闻,到底还是陪伴了自己十七年的人,如何下得去手?苏云音私心里以为,孟姑总有迫不得已的理由,迟早会了却前尘,所以才对孟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她终究还是要回归大理的,被逼无奈,不得不亲下了追杀令。
这边苏云音感叹伤怀,正德宫的周斯却是喜上眉梢,捧着拂尘,拢着双手,笑着走进正德宫,向桌案后批阅奏章的南宫渊一揖,报道:“皇上,有好消息。”
南宫渊朱笔未停,头也未抬,只说一个字,道:“讲。”
周斯笑意难掩,说道:“娘娘出手了。”
“当真?”南宫渊一挑眉,放下朱笔,合上奏章,这倒是个好机会。
周斯左右瞧瞧,挥退两边候着的內监和小丫环,待众人退下后,又走近几步,悄声禀道:“还有一桩事,晏大人已经查明,大理太子胡邮,现就在王都,且与孟姑是一伙的。娘娘既已出手,皇上……皇上何不趁此机会,派遣得力干将,将他们一网打尽。”
南宫渊大笑,真是天助我也,拍桌而起,吩咐道:“周斯,备马,朕要亲自捉拿奸细。”
事不宜迟,周斯立即点将备马,布置妥当后,一行人换了常服悄然出了宫,在孟姑常宿的客栈中安顿下来,又派人通知晏子秋点兵点将,以备适时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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