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宫外候着的内监,远远见了苏云音过来,高呼道:“皇后娘娘驾到。”不一时,便有周斯迎了出来,领着苏云音进了殿。
苏云音才要欠身行礼,南宫渊便迎上来扶住,触手就是一片软弱无骨的冰冷,忙把苏云音的手握在手心里暖着,又检查苏云音的手炉,炉火早已熄灭,呵斥着醉蝶道:“皇后身子一向弱些,你们随身伺候的,就该多用些心思,怎的炉火已灭,你却不知?”言罢,南宫渊亲自解了苏云音的披风,并手炉一起,递于周斯,吩咐道:“披风抖了雪沫子,放在炉上小心烘着。手炉新加了碳火再送过来。”周斯应下,接过披风和手炉也就去了。
南宫渊拉着苏云音往炕上坐了,又吩咐人端了火盆,沏了热茶来,这才变为苏云音暖着手,一边埋怨起苏云音,道:“伺候的人不用心,发落了便是,可终究受苦的还是皇后自己。”
“劳动皇上记挂了。”苏云音微红着脸,将双手往外挣着,奈何南宫渊握的紧些,始终没能抽出手来,只好低着头微低着头回话。
南宫渊见苏云音仅一袭浅色宫装,略施粉黛,紧绷着下颌,香腮带羞,薄面含嗔,更兼苏云音微低了头,头上的红梅发簪甚是明显,一时不免心神动摇,更是要逗了苏云音,更加紧紧地握住苏云音的双手,笑着说道:“皇后此般形容,便是西子本人见了,怕也自愧不如呢。”
苏云音的双颊更是滚烫一片,忙侧过头去,满以为能躲过南宫渊的视线,却不料惹得南宫渊大笑,醉蝶也跟着轻声笑了起来。苏云音这才想起正事来,唤了醉蝶上前,说道:“皇上连日国事繁忙,臣妾不敢烦扰,只是将近午时,又见院中梅花开的旺盛,便略备了些梅花糕于皇上垫饥。”说着便吩咐醉蝶端上来。
“都说心有灵犀一点通,果不其然。”南宫渊见此,也不再难为苏云音,顺其自然地松开手,捻起一块梅花糕尝了一口,欲借此拉拢苏云音,故意大赞美味,又接着道:“朕传皇后此来,正是要与皇后一同午膳的意思,皇后倒先备了点心来,足见朕于皇后同心啊。”
闻言,苏云音忙低了头饮茶,想起此来的目的,才强行压下脸上的心思,呼出两口气来,捧着茶杯说道:“这梅花糕,皇上吃着也觉不错?”
“妙极。”说着南宫渊又用了一块。
“臣妾吃着也不错。”顿时,苏云音眸底精光乍现,巧笑嫣然,道:“此尽是醉蝶的主意。臣妾见皇上身边只周公公一人伺候着,多有不细致的地方,今,皇上也夸醉蝶的手艺,不如便让醉蝶伺候皇上吧。”言讫也不容易南宫渊拒绝,抢先跟醉蝶招手,说道:“醉蝶,还不赶紧给皇上磕头谢恩。”
醉蝶一怔,半晌回不过神来,又听苏云音说磕头啊,谢恩的,模模糊糊的只不大明白,便也照着坐了,跪下给南宫渊磕了头,谢了恩,正要起身时,抬眼正对上南宫渊幽深又墨黑的眼眸,吓的一个激灵,顿时醒悟过来,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仍旧在地上跪着,微微地颤着肩膀。
想着她与南宫渊对弈那日,苏云音就觉这醉蝶未免对南宫渊了解过多了些,加之下午醉蝶无意中又说漏了嘴,更加确定此人身份大有文章,只是不知从何说起罢了。这会儿,他二人的表情,苏云音全一个不漏的看在眼中,心下也是更为确信了些,也不言,只低头安静的喝茶,假装没能注意到便是了,任凭南宫渊自己想法儿,她全作看戏了。
南宫渊见苏云音此般情形,倒也猜了个大概,不怒反笑,故意曲解了苏云音的意思,说道:“皇后如此,可是吃味了?说到底也是皇后荐来的奴婢,如今反倒让朕左右为难起来,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了。”
苏云音一噎,南宫渊倒作尽含情脉脉的情态来,拉着苏云音的手,说道:“当年,朕与皇后静园小庄一别,回宫后,几近思念成疾,派遣侍卫满蓟州的寻找皇后,朕对皇后的心思,只天地可知,从未变过,皇后当知朕意。”
言罢,苏云音自然心惊,“腾”地将双手抽出来。南宫渊表的是情深意切,苏云音却知并非他的实话,可仍旧坐立难安,半晌,才嗫嚅着要说些什么,又被南宫渊打断,挥退了殿内的所有下人,更是诚恳地说道:“朕娶皇后之意,确非纯粹,皇后不能立时回应,也是人之常情。”
这话,南安东夜,两国之臣皆是心知肚明,却不想南宫渊今日据实以告,苏云音惊讶非常,直视着南宫渊的双眼,就像是要望进他的眼底一般,奈何那片墨黑的眸子深邃而不见底,她实在不知他所想,只得沉默。
南宫渊却又接着说道:“朕以天下为谋,并不在乎儿女情长,奈何事与愿违,情不知所起,却已一往而深。朕今日所言句句属实,原不过想得皇后的信任,现下却是唯恐错失了皇后。”而后又想起苏云音初初嫁来东夜的事情,哑然失笑道:“朕的侍卫回禀,说皇后与穆少霖将军两小无猜,朕大约醋了,原想就此冷落了皇后也罢,如今想来,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说着,南宫渊又是一阵苦笑。
许是被提及了穆少霖,苏云音的神色总不大自在,南宫渊看在眼里,也不说透,抿了一口茶,大约提了一两句,道:“朕可以给皇后时间,皇后也尽可细想,如今大陆四份,天下大乱,南安东夜同盟,还算有一份生机。皇后是聪明人,孰轻孰重,还要仔细思量清楚了。”
南宫渊很得攻心之法,一席话说的诚恳,却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半真半假。他既不逼迫于苏云音,又恰到其分的点明现状,推动着苏云音不得不做出选择。
苏云音再是聪明睿智,伶俐乖觉,南宫渊到底在朝堂之中浸润了多年,又比她妄活了十多载,南宫渊跟前,说起了穆少霖,苏云音这点子女孩子的心思,又哪能是他的对手,自然由南宫渊看透。
南宫渊见苏云音无意识地捏着裙角,心知今日目的已然达到,不可再多言,否则急功近利,只会反为其乱,不可不防,于是南宫渊见好就收,冲着殿外喊道:“周斯,传膳。”
席间,南宫渊倒像是变了一人似的,并不多言南安一字,只捡了东夜的趣事说来听,偶尔为苏云音布着菜,苏云音也不多言,听到有趣的,只微微点头算是应过,一顿午膳下来,倒也轻松和乐。
此番场景,就周斯看来,他二人倒有一种相近的形容,却又说不出的具体言语来。周斯又闷了半晌,醉蝶却小声念道:“皇上与娘娘很是默契呢,却不像新婚,竟是相携已久的模样,总管瞧着是也不是?”
“是了。”周斯抚掌叹道,“相携已久”,正是这词呢,他到底老了,脑子不如这些年轻活络了。
南宫渊将细细剔了刺的一块鱼肉,夹到苏云音的碗里,回头瞧见这边两人低语着,不知都在说些什么,不过随口一问:“你们两人嘀咕些什么呢?”
周斯见醉蝶低着头,握紧了双手,一副惊恐的样子,便上前一步,笑着恭维道:“醉蝶说,皇上娘娘这般形容,倒是相濡以沫已久的一般呢。”
也不知这句话好在何处,竟也说到了南宫渊的心坎上,大喜,放下筷子,说道:“赏。”两人自然忙谢恩不迭,南宫渊笑着抬抬手,示意他二人起身,自己则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夹着菜,眼神却不时地偏向苏云音,望着她粉腮红润,秀眸晶莹,分明一副似羞还嗔的模样,却偏要故作镇定,倒别有一番滋味,惹得南宫渊生出了几分怜惜之意。
饭罢,南宫渊又亲自为苏云音系上披风,携着她,直将她送至殿门口,又再三叮嘱醉蝶好生伺候,不得怠慢。
让南宫渊白白看了自己这多时的笑话,倒激出了苏云音的小孩子心性来,临走前打趣道:“醉蝶既已于了皇上,此时又让臣妾带回去,是何道理?”
殿外侍卫闻言,明里暗里有不少人竖起来耳朵,南宫渊痴笑一声,故意提高了些声音,大方地认起错来,道:“皆是朕之过,朕已认了,皇后便不要再酸言酸语的罢。”南宫渊说的含糊其辞,引得众人都将视线悄悄地打向了苏云音,似有若无地勾着嘴角。
苏云音打趣南宫渊不成,反为丫环內监们看了笑话,面上勉强稳住,不显出心思来,脚下却乱了章法,越走越快,倒像是急着逃跑一般。
南宫渊只作不察,恰到其分地微笑着,迈开了步子,扶稳了苏云音,低下头下,凑在苏云音的耳边轻声说道:“雪天路滑,皇后还是慢些的好。”直见了苏云音耳下一片红色,才笑着放开了苏云音,见着她更为仓惶地步出正德宫,又目送着苏云音坐上步撵消失在视线内,南宫渊兀自站在殿门口,望着那个方向,若有所思。
苏云音才回了凤梧宫,还未及喝口热茶去去寒意,映月就围上来借着各种幌子,打听起正德宫的事情,苏云音绝口不谈,映月却是兴致不减,意欲询问醉蝶。醉蝶自知暴露了身份,南宫渊并未言明该如何处之,且没能留下自己继续在正德宫伺候,若再惹了苏云音的不痛快,岂不是两处不得安生。
不论真假,好歹南宫渊面上确实看重苏云音,又有南安在背后撑腰,怎么看,苏云音的富贵都还长远着呢。醉蝶如此一合计,心里也就有了谱,苏云音不说,她便也装作不知,乐的两处不得罪。
映月就是闲着也要折腾半天的,更何况今日这等大事,自然还要再问,正在追问醉蝶呢,周斯前后脚也就到了,送上好些赏赐之物,又说道:“皇上说了,这些个玩意儿,远不是多稀罕的,娘娘想必也看不上,到底一番心意,还望娘娘收下,或赏人,或堆库房,全凭娘娘自己。”
皇上赏赐,必然没有俗物的,不过是南宫渊故作谦虚罢了,便当真是俗物,苏云音又哪能真个赏人呢。周斯如是一说,苏云音也就这么听着,并不当真,自然千恩万谢,又命映月醉蝶将赏赐好生收下,派人将周斯送出凤梧宫才算罢休。
得了南宫渊赏赐,映月倒比苏云音更为高兴,直嚷嚷着苏云音到底是皇后,就是比其他宫的人得宠些。
苏云音好笑地看着映月,先不说这宠是真是假,便是眼前的醉蝶,也不是好糊弄的角色,只怕南宫渊先礼后兵呢。苏云音待得映月高兴了一阵,便吩咐着她们将一应赏赐登记了,搬进库房里。
两人正带着凤梧宫里的小丫环登记收拾呢,外间有人报:“晏子秋晏大人求见。”
“晏大人?”东夜的朝臣见自己作什么,况且,苏云音并不知这位晏子秋是何许人,故而看向醉蝶。
醉蝶暂且放下手中正登记的笔,上前来回道:“晏大人乃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晏子秋?苏云音琢磨着,总觉有些耳熟,忽而想起一人来,却也不知是不是,于是问道:“可是几年前,留下单人单骑出使西凉佳话的晏子秋?”
“正是此人。”
当年,他的事迹传遍南安,苏云音也是略有耳闻,今日定要一见,瞧瞧这晏子秋是何等的英雄人物,随即吩咐道:“快请。”醉蝶应了,放下珠帘来,才出了大殿。
未几,醉蝶领进一位身躯凛凛的男子,只见他一身朝服,剑眉之下,狭长的眼眸中酝酿着无穷的智慧,鼻若悬胆,薄薄的嘴唇微微勾起,倒有显不尽的风流与飘逸出尘似的。
晏子秋于帘外站定,才行过礼,苏云音便道:“赐座。”晏子秋又让了一番,才谢了座,远远的坐下。映月便端了茶上来,晏子秋忙又起身谢过,倒惹得映月轻笑出声,又恐苏云音责备,放了茶盏便逃也似的笑着跑了出去,招呼着小丫环们,赶紧将南宫渊赏下的物品登记了,全部搬去库房,作出一副极其忙碌的样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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