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过一盏,苏云音才问道:“不知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晏子秋即刻放下茶杯,起身又是一揖,回道:“微臣份属外臣,依礼本不该如此鲁莽,奈何事急从权,且娘娘又有一腔江湖儿女的豪情,微臣料想娘娘也不在乎着这些俗礼,便未能递了拜帖进来,还望娘娘恕微臣的无礼。”
一话毕,苏云音却笑了起来,道:“大人此言好不矛盾,既知本宫不在乎虚礼,却又施礼。既言事急,直接道来便是,又何故这般扭捏。”说着苏云音抿了一口茶,笑得意味深长起来,又说道:“兵书有云,兵贵在速,大人又是兵部尚书,却这般性子,本宫却是不信。不知大人是有意为之,又或是皇上看走了眼?”
“微臣初次觐见娘娘,娘娘凤态威仪,微臣拜服,一时紧张,才致言语失当。”晏子秋却有试探的意味,倒没想到苏云音如此敏锐的才思,让晏子秋一阵惊怔,他聪明的避开南宫渊,一边躬身回话,一边偷偷抹去手心里的汗,更为恭谨了几分。
苏云音的眼中似有一抹佩服,只是消失的太快,来不及捕捉。随后,她示意醉蝶为晏子秋斟茶,倒像个没事人,仿佛刚才的那一幕并未发生一般,微笑着说道:“晏大人快请坐,本宫适才玩笑而已,大人反倒当真了。”
晏子秋坐下,说道:“微臣下朝于回府的路上,偶然结识了一位江湖朋友,一经细问,才知是娘娘的大师兄,奉师命前来东夜为娘娘送药的。只是他一介江湖人士,不知宫中规矩,不敢擅入皇宫,唯恐为娘娘惹来麻烦。因此,虽到了王都许久,却不知如何面见娘娘,整日只得于宫外苦闷地徘徊。微臣既得知此事,特来传信。”说着便从袖中摸出一封书信来,递于醉蝶,又说道:“此有公羊公子亲笔书信一封,请娘娘过目。”
竟是大师兄来了东夜,苏云音先是一喜,而后又有些困惑,自己派人送去的南安求药的信,算着日子,怕还未到达南安呢,怎的大师兄便亲自送了药来?苏云音心下思量着,忙接过醉蝶呈上来的书信,看完复又递于醉蝶,不可置信地说道:“确实是大师兄的笔记,敢问晏大人,本宫大师兄现在何处?”
“公羊公子暂且在王都的客栈中落脚,今日天色渐晚,娘娘可于明日回禀过皇上,再接见公子不迟。”晏子秋站起身来,行过一礼,又道:“信既已传到,微臣便告退了。”
不怎的,看着这封信,苏云音却是喜忧参半的,即闻晏子秋告退,便吩咐道:“醉蝶,送晏大人。”
醉蝶直将晏子秋送至凤梧宫的宫门外,才返回来,正要进去回话,撞见映月拿了登记单子进去。又想着自己事来,终究两头不对付,到底心里不大舒坦,便推说自己身上不爽利,要去歇一阵,让映月帮着回了也是一样的。
因着醉蝶一向是个身子强健的,乍一听病了,映月倒是唬了一跳,再看醉蝶脸色,确实不大好,大冬天的,两颊还有一层细细的汗,倒也没再多说,只应下了醉蝶的事,又好言宽解道:“你且去好生歇着,娘娘这里有我呢,要不得好,吩咐了小丫环请了太医来瞧瞧,如今,娘娘跟前无人,你我断是不能病着的。”言罢又叮嘱了几句,也就掀起帘子进了大殿。
虽说映月一向是个要强的,言语间总要争论赢了方才罢休,却也是个重情义的姑娘,几句话说的恳切,字字正中醉蝶的心坎,醉蝶又是感动,又是心忧的。想着映月是苏云音自南安带来的丫头,最是衷心的了,如今这般看顾自己,还不全是为的同一个主子的原因。要哪一日,尽知了自己是南宫渊安排来监视皇后的,岂非要让唾沫星子淹了自己?一时,醉蝶百感交集,越是这么想着,越觉身子沉重不堪,竟倒头昏睡了过去。
再说映月进了大殿,先跟苏云音回了醉蝶的事,再将单子呈上,于苏云音过目,苏云音摆摆手,并不看,说道:“这些个小事,你自己裁度着便好了,我一向懒散惯了的,不爱搭理这些个琐事。”跟着又将公羊孙的书信再浏览了一遍,仍是没读出什么大的深意来,想着或许是有外人在场,公羊孙不好说话的缘故,便命映月研磨,亲自写了一封信来,置于绢袋中,吩咐车礼亲自送了去。
车礼领了信,才要赶在宫门落钥之前送去,却又被苏云音叫住,道:“罢,罢。倒是我糊涂了,你且去回过皇上,讲明了缘由,明日午后于凤梧宫中接见师兄即可,介时什么问不得,这信也不必送了,倒白白跑一趟。”
车礼只得重新摸出那信来,递还苏云音,又一径儿往正德宫去请命了。
苏云音拜别万灵山时,正值公羊孙外出,便也没能见上一面,如此细算起来,他们师兄妹大约也有半年多未见了,此时倒有些近乡情怯的意思来,吩咐映月准备着茶点,又一想,怕是大师兄更爱酒的,又改口让映月备酒。
苏云音只顾吩咐着,半晌只闻映月答应,却不见映月出去置办,反倒笑了起来,靠着软垫坐下,自嘲道:“倒是我失态了。”
自映月跟着苏云音伺候以来,便是见赵家的小姐,从不曾这般殷勤过,到了东夜,就更不用说了,便是南宫渊来了,也是客气而疏远的。倒不知这位公羊孙的公子是哪般人物,能得苏云音如此看重?映月倒不觉苏云音失态,只越见好奇公羊孙来,问道:“娘娘这位大师兄,是怎样形容?”
“他呀?”苏云音本欲答潇洒风流的江湖英雄,却又想起司徒空的说法,便先卖了个关子,笑着说道:“就是一牛鼻子罢。”
映月惊怔,苏云音又笑道:“你明日见了便知。”
接着,苏云音又说些从前万灵山上,他们一众师兄妹的趣事来,说到公羊孙那些个大胆的行径时,仍旧止不住啧啧出声。苏云音讲的开心,先时,映月也听的认真,一盏茶过,见苏云音当真像是不记得明日是什么日子的模样,倒有些急了,趁着苏云音喝茶的空档,问道:“娘娘,可知明日是什么日子?”
映月乍一提,苏云音也不能立时说出口来,顿住,细细想了一番,说道:“是了,明日是我的生辰。”
“可不是。”映月指指殿内摆上的绿梅,笑着说道:“想着明儿是娘娘生辰,奴婢午后才特特去折了来摆上的,这会儿见娘娘只说他事,险以为白废了心思呢。”
“怪道满大殿的梅花呢,原来为的这么个原因。”苏云音扶过一枝梅花来,嗅着梅香,说道:“往年里,住在万灵山上,师父疼爱,特意于院中植满了梅花,但见满院梅花盛开之时,便是生辰之日了,便是偶有忘记之时,师姐们也要不请自来,好一番热闹的。今日不在万灵山上,又病了这些日子,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映月见苏云音语气戚戚,倒勾起了她的思乡之情,忙转了话头,说道:“适才娘娘吩咐备下酒水,正是呢,届时公羊公子进宫,正赶上,也是故人庆贺了,倒也算得上是喜是一桩,凤梧宫也得热闹一回了。”说着才见苏云音脸色好些,又说时辰不早了,便焚了安眠的香,伺候着苏云音歇下了。
次日一早,苏云音才起身,映月便领着凤梧宫上下一众丫环,前来磕头,人人都说了句吉利话儿,倒讨得苏云音开心,赏下些东西来,与众人分了。粗使的丫头,一人赏了一匹缎子,并一些银子,殿外伺候的,又每人加了一支发钗,一支手钏,像映月醉蝶这样的一等丫环,自然又多了些。赏赐完毕,众人谢了恩,便也退去了,独不见醉蝶,因问了一句。
映月回道:“想是昨儿受了凉,有些病歪歪的,怕冲撞了娘娘,也没进来伺候。奴婢念着她一向是个身体好的,喝了汤药,再捂一夜的汗,今晨也该大好进来伺候着了,再者也不是什么大事,是以昨日也没告诉娘娘,恐惹着娘娘烦心。却不知今日怎的,仍不见她。”
病?似乎昨日打从正德宫回来后,醉蝶就一直不大正常,这般细想起来,醉蝶许是可以避开自己也未可知。如此,怕是心病吧,只是心病不大好医了。苏云音心下了然,面上却不显分毫,由映月伺候着梳洗,说道:“早膳过后,你去看看吧,要是不大好,便请了太医来瞧瞧,总不好这般拖着,她年纪还小,留下个病根,却是遭罪受的。”
映月一一应下,梳洗妥当了,便扶着苏云音出了内室,在殿内坐了,才传了早膳,等伺候着苏云音用了膳,漱过了口,便依言要去看看醉蝶的。
苏云音这会儿一处一处,细细地观赏着满殿的绿梅来,叫住映月,说道:“你去告诉醉蝶,让她好生将养,皇上即将她送来凤梧宫伺候,我自然不会将她赶出去,要是她不愿留在凤梧宫,也得等着病好了才能再做安排的。”
这话听着怎么就像大有文章的模样?映月很是疑惑,呆站着,苏云音笑着道:“你只顾看我作什么,原话告诉她便是了,醉蝶可是顶聪明的人,你只说是我的意思,她自然也就明白了。”
映月不好再问,只得应下去了,不一时便回来说道:“醉蝶看着确实比昨日里还严重了些,恹恹的,说来也怪,奴婢只将娘娘的话说了一遍,她倒精神了些,直说谢娘娘呢,还说明儿必来殿内伺候。”
看来当真是心病了,只不过到底是南宫渊的人,再怎么着,她也不能放心继续留用的。不过是苏云音一时心软,才想了这么个法子,明日,醉蝶若当真进来伺候,岂不还要勾起心病来?苏云音还未说话呢,映月误解了苏云音的意思,却先说道:“娘娘放心,奴婢已经让醉蝶宽心养病了,她直不肯,奴婢只好说娘娘才大安了,她若不能痊愈,再进来伺候着,必定还要招惹得娘娘不好,她才勉强应了下来的。”
苏云音笑道:“近日,你倒是越来越会办差了。”
“承蒙娘娘教导了。”映月说着,又见殿内的绿梅已经焉了些许,花枝甚是杂乱,倒有碍观瞻,递上剪刀,提议道:“娘娘,修剪了罢。”
苏云音摆手,坐回炕上,在火盆边上暖了一回手,才说道:“听之任之便是了。”说罢又见映月要问,便先解释道:“因我素日爱梅,你便折了来,原也是一番好意的,只是动了它的筋骨,今日还要修剪,岂不更加对它不起?”
“这?”映月倒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我不过说着笑话呢,你倒当真了。”苏云音捂着嘴轻笑起来,又说:“今日我便效仿古人一回,留得残梅听雪声罢。”尤见映月不懂,苏云音更是眉开眼笑起来,屋里人笑着,屋外也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道:“皇后果然风雅至极,如此妙人,今也属我东夜了。”
话落,门口全是内监丫环的参拜之音,少时,便有一抹灰色的身影进得殿来,苏云音赶忙迎了上去,欠身道:“臣妾参见皇上。”
“皇后免礼。”南宫渊自行解了灰色的披风扔给映月,露出里边的黑色镶红边的朝服来。南宫渊拉着苏云音往炕上坐下,南宫渊微皱着眉道:“皇后这身子着实弱些,怎的双手总是这般冰凉。”
苏云音笑而不答,忙吩咐了映月沏茶来,又问:“外间雪大,皇上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今日皇后生辰,朕怎能不来?刚下了朝,便赶过来了。”南宫渊又赏着殿内的绿梅,点头赞道:“果如皇后所言,这不加修饰的梅,果有另一番风味啊。”
言罢,周斯领了两个内监,皆都抱着花盆,里面不知种的什么稀罕物,远远的看不大清,却独有一股异香,闻着有些熟悉,进来后,便将花盆搁在一旁,跪下拜道:“恭贺娘娘生辰。”
“这是?”苏云音犹在犹疑,南宫渊便拉着她起身,走进了些,笑问:“如此,皇后可看清楚了?”
“南安花?”
“正是。”南宫渊很是得意地笑道,“朕想着皇后必然思念家乡,便命花房在温室里,精心养了几支来,日日碳火不断,倒不想催的这花竟结了骨朵儿。”南宫渊将其得来的困难程度一一略过,问:“以此为礼,皇后意下如何?”
苏云音自然喜欢的厉害,却不愿让南宫渊太得意了,只微笑着说道:“臣妾谢皇上。”
南宫渊却道:“能得皇后一谢,朕于愿足矣。”说罢看着苏云音渐渐染上红晕的香腮,又是一阵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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