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过一盏,众人热络起来,皆与苏云音相谈甚欢,殿内气氛正到好处。这时,坐在末尾李美人的母亲忽而问道:“听闻娘娘高才,只不知娘娘都治何经典?说与臣妇等,也好教导族内子孙。”
世人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想这皇后不过多看了两本书罢了,再者,又是养在山野之上,怕是徒有虚名在外,实则名不副其不实,夫人们闻言具是望向苏云音,似有看她笑话的含义在。
苏云音含笑而道:“夫人谬赞了,本宫却是从不治经典的。”
果如众人所料,这皇后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中看却并不中用的,皆私下里交头接耳,窃笑起来。
苏云音并不怒,只静观众人偷笑,抿了一口茶才又接着说道:“既是做学问,若去寻章摘句,还有什么趣味。譬如孔孟之道,孙子兵法,四书五经,南安小儿十岁上下皆已烂熟于心,本宫岂能不如一小儿?然,晓其深意,知其大义,方能成就济世之才。古往今来,但凡大才,可从未听说谁治过什么经典。”而后便对李夫人道,“夫人家去,须告知族中小辈,治典是迂腐书呆子们的功课,切不可以之为榜样啊。”
听闻苏云音柔中带刚的回答,又像训诫一般,李夫人一惊,面已失色,分明勇气不足,怯懦有余,倒和李美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即刻垂首答道:“谢娘娘教导,臣妇必当谨记于心。”而后便羞红着脸,埋首茶盏之间,再不多说一言。
席上一片恭维奉承之音,大赞苏云音奇才,堪当姜公再世。
未达成目的,反倒让苏云音在众夫人面前露了脸,得了意,李家怎能甘心。李家的当家主母,也就是李之言的母亲斜眼瞪着自家妯娌,暗恨她不中用,随后便微笑着坐直了身子,欲亲自出马。
李之言远远看着,心道暂且摸不准苏云音的秉性,还是缓缓图之的好,便暗暗向母亲使眼色,李母护女心切,况且李家在王都横着走了这些年,从没看过人脸色,哪能就被这十多岁的小皇后治住?李母对李之言的提示视若罔闻,理了理衣袖,语重心长道:“娘娘才华盖世,自然好事。可到底生为女子,既不居高位又不拥重兵,才华绝伦也无用兵之处啊。咱们女子还得以丈夫为主才是,若于大婚当日便失宠,岂不沦为笑柄。”
李母此意,暗指何事,席上众人虽心下了然,却无一人敢应和谈及,只这李母竟堂而皇之提起,让她们都有些如坐针毡,胆子大的,或有看戏的想法,胆子小的,却又不知如何为苏云音分辩,皆默默不敢出声,一时殿内鸦雀无声。
孟姑站在苏云音的左后方,为苏云音沏茶,听闻此言,手上一顿,竟将茶水倒在了杯外,抬头欲教训李母几句,却被苏云音拦住,示意她稍安勿躁,孟姑只得收了势,复又站在苏云音后面。
“夫人此言甚善,本宫受教了。”苏云音执起帕子坦然地擦去案上的水渍,又自己满上一杯,才带着淡淡的忧愁说道:“哎!昨日乃南安先皇忌日,本宫一心念及皇上,恐有所冲撞,故而未让皇上入宫,冒死上谏,劝皇上宿在了他处。今夫人一语如醍醐灌顶,惊醒梦中人,想来东夜民风开放,并无此等忌讳,倒是本宫落下了大不敬之罪啊。”
“这……这……”这等大忌,东夜怎能不避讳?李母一怔,竟口吃起来。
众夫人见苏云音眼下一片懊悔和哀愁,纷纷劝说,奈何笨嘴拙舌,全无效用,反至苏云音自认不贤,辱没南安先帝又冒犯了皇上。
“娘娘切勿自困。”靖王妃颔首道:“臣妇有幸到过南安,知道东夜比南安忌讳更甚,娘娘大义,新婚仍能眼清目明,不以己身利益为重,堪称后宫表率,当世之典范啊。”
苏云音愁苦稍解,低头细思片刻后,面上仍有疑惑,问道:“这恐是王妃编出来安慰本宫的言辞吧?”
靖王妃斩钉截铁道:“臣妇句句属实。”
“可……”苏云音仍旧不能全信,望着李母道:“方才夫人之言句句在耳,本宫实在难以安心啊。”
靖王妃睨了一眼李母,李母平日为人狂妄自大,今又添擅自议论皇家中事,更是不喜此人,于是说道:“皇家自然有皇家的规矩,诸多忌讳自不必多言,哪能是平民百姓之家可比拟的?”
靖王妃虽已年迈,却不想倒是个耿直的,暗讽李母平民之家不懂皇家礼仪,不管她是处于私仇,还是公论,都明里暗里维护于苏云音,苏云音自当应有表示才对。她正要说些什么,李母却是满面惶恐,急忙撇清道:“娘娘恕罪,臣妇并不知昨夜娘娘大婚竟还有这等故事,臣妇妄言,并无任何映射之意,还望娘娘明察。”
苏云音暗笑,面上却只作如常,道:“既是如此,本宫便放心了。”
前有苏云音不经意的解释,后有明理的靖王妃,饶是李母也不得不偃旗息鼓了。这方一罢,其余众夫人便恭维起来,皆道苏云音为贤后,就是坐井上观之人,此时也隐隐有疏远李母之态。可见世人皆是一般,多攀高踩低之人。
苏云音又与众夫人闲话一场,映月便来问道:“娘娘,午时了,可留饭?”苏云音点头,映月便指挥着丫环们将桌上果盘茶点撤去,吩咐传膳。
不多时,丫环们鱼贯而入,一应珍馐菜肴无一不精致,具是诸位夫人闻所未闻的菜色,只看着便令人垂涎欲滴。待丫环们摆置妥当后,苏云音才笑着说道:“东夜盛产官盐,民富国强,菜肴的滋味也就略重些。南安自然不敌,只好从花样上研究了。夫人们面前桌上的菜肴皆是南安菜式,本宫为南安人,自然要尽些地主之谊,先请夫人们一品,大约尝个新鲜吧,稍后再有东夜的菜式摆上。”
夫人们早已心奇了,闻言便纷纷品尝起来。这满桌的佳肴看着不错,尝着确实淡些,再细细品尝了,倒还算爽口细腻,但终究不合众夫人口味,当真只是尝了新鲜,便也不再多动筷子。
一上午,只见诸位夫人与苏云音唇枪舌剑,似有剑拔弩张之意,吓得王美人也不敢多话,只顾着喝茶了。此时气氛稍微和缓,她终于憋得有些不耐烦起来,正好吃了这南安的菜,有感而发道:“娘娘,南安处处如此吗?”
苏云音不明所以道:“王美人何意?”
王美人许是饿的厉害了,菜式虽不合胃口,仍囫囵地吞下好些,忽闻苏云音问话,赶忙粗略咀嚼两口,就着茶水吞咽下,才说道:“娘娘是南安人,美的厉害,这些菜肴也是南安菜,也美的厉害,可是南安尽出美人?”王美人又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幽幽说道:“可惜看着好看,味道着实太淡。我夏日里常常苦夏,倒是吃这个正好,介时可来凤梧宫讨要些,但冬日里我却不大喜欢。”
席上诸位夫人,皆被王美人一句憨语逗笑,就连瑟缩在一边的李美人,也偷偷拉着李之言袖角轻笑起来。
坐于靖王妃下首的将军夫人,王老太夫人忙瞪了王美人一眼,才诚惶诚恐道:“王美人痴言,请娘娘勿要放在心上。望娘娘看在王美人父母早逝,无甚教养的份上,宽恕一二吧。”
“太夫人严重了。”苏云音摆摆手,并无责怪之意,笑道:“王美人直爽可爱,本宫甚是喜欢呢。”说着便对王美人玩笑道:“明年夏日里,你若仍旧苦夏,便来凤梧宫一同用膳吧。”
王美人眉开眼笑道:“那臣妾便在此先谢过娘娘了。”
少顷,丫环们便撤去杯盏,奉上东夜的菜式,如此才算令夫人们食指大动。席上众人皆纷纷向苏云音敬酒,盛情难却,难免小酌了两杯。
待酒至半酣,宾主尽欢,撤去残席之后,丫环们上了热茶。苏云音又留众人叙话,但夫人们观苏云音略有醉意,精神虽好,眼中却有疲态,再叙恐苏云音身子疲累不堪,皆言来日再晤,便一一行过礼,告辞了。
苏云音确实累极,只因席上众人都是人精,只好勉力为之,才勉强支撑到现在。既然众人已经散去,忙让映月扶了,回内室稍作歇息片刻。
诸人皆已离去,各自出宫回府,只李母在凤梧宫门口被李之言唤住,李母瞧着四下里丫环侍卫众多,连忙施礼道:“臣妇见过淑妃娘娘,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李之言跟李母使了个眼色,道:“本宫遗失了一只手镯,还请夫人能帮忙找找。”接着便将李母领至无人之处,吩咐了秋实在旁望风,这才语含责怪之意道:“昨日之事,诸位夫人们谁人不知,可懂谨言慎行之道,闭口不谈,怎的独独母亲就敢如此大胆?”
“哎!”此时,李母也有些后悔,暗了眼神道:“母亲如何不知宫中境况,自然不愿将祸头揽到身上,可你的肚子却迟迟没有传出任何消息,母亲实在担心。在家时,便多次嘱咐了你三伯母,想让她出面给皇后一点颜色的,哪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母亲糊涂!”李之言面色严厉,语气也重了许多道,“母亲打的好算盘!三伯母亦是李家人,若她真将祸事揽到身上,岂不是也揽到了李家的头上,介时丢了祖宗荫封都是轻的。”
李母这才恍然大悟,吓出一身冷汗来,问道:“皇后不会就此事深究吧?”
李之言摇摇头道:“皇后身子不济,恐有心无力,大约不会过问的。”继而对李母再三耳提面命道:“只是一点母亲须记住,日后万望三思而后行,莫要再为难三伯母,我还需与之颖比肩同行才可。”
“记下了记下了。”李母连连点头。
李之言又匆匆吩咐了几句,才命人将李母送出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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