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方姑姑搀着太后,往凤梧宫去瞧了苏云音。便是太医院大半的太医都围了此处,她仍是昏迷不醒,偶尔呓语,凤梧宫上下急乱一片,人人抄写金刚经,日夜祷告。太后叫过太医询问,太医踟蹰地含蓄了一番,太后自然明了,想着苏云音不过是吊着一口气罢了。
回了斋宫,太后晚膳也未用,歪在榻上唉声叹气,辗转反侧。方姑姑劝道:“后宫无人主事,太后万万保重才是。夜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皇上虽非哀家亲生,到底是从小养在跟前,甚是亲生的无疑。”太后想着陈年旧事,难免有些感触,不经意地抹起泪,“皇上幼年丧母,孤苦无依,十七岁起,又常年宿在军中,征战边境。及至弱冠才娶了侧妃,至今膝下无一儿半女,皇后却又是这番模样,难道注定皇上就是命途多舛的不成?”
“李氏早夭,却有太后将皇上抚育成人。虽说常年征战在外,到底积累了赫赫战功,这才封为太子,今日为帝。”方姑姑点了安神香,替太后捏着肩膀,“至于皇嗣,太后不必操之过急,待皇上凯旋,纳几宫后妃,皇上正当壮年,不过迟早而已。”
“罢。”太后一叹气,“儿孙自有儿孙福,哀家老婆罢了,也管不得那许多了。”说着便伸出手由方姑姑扶了往内室安寝。
方姑姑一面走着一面说道:“说起皇嗣,奴婢倒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后嗔道:“你伺候哀家几十年,一向雷厉风行,今日倒要踟蹰起来?”
“奴婢不敢。”方姑姑恭敬地答道,“太后,李美人与淑妃确实罪无可赦,然,她二人一倒,李家也随之而倒,朝堂势必混乱不说,后宫更是无人。一则,于皇嗣不利,二则,岂非皇后一人独大?这南安与东夜……”方姑姑点到为止,眼中意味一览无遗。
听她一眼,太后茅塞顿开,恍然大悟地问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以奴婢之言,倒不如封了铃兰。”
“不妥,那叫作玲兰的亦不是安分的,她此来首告李家姐妹,只怕便是打着这主意。她不过是区区奴婢,如何配在皇上跟前伺候?”说罢,太后看着方姑姑坚定的眼神,犹豫着问道:“你的意思是……”
“那铃兰心思深重,太后便如了她的意,封一个小小良人以示褒奖。李家受创,她这身边伺候的奴婢反要高升,李家自然心存怨怼,倒不至于让太后当了那恶人。再者,皇后体弱,这番又受了内伤,便是痊愈,只怕于皇嗣难得了。皇后无所出,皇后之位自然难保,恐怕无所不用其极,皇上再纳妃不易,这铃兰正好用在此处。”方姑姑意味深长道,“任她二人争斗,无暇他事,皇上才可摆开皇后这烫手的山芋。”
太后挑着眉,道:“你是要让她二人相互制衡?”
“正是此意”方姑姑一顿,又道,“若皇后娘娘一心为着东夜,自然不会阻止纳妃,届时,后妃济济,则玲兰也不成气候,若皇后娘娘别有用意,则铃兰便为挡箭之牌。”
太后沉吟道:“就依你之言罢。”
翌日,宫中传了太后懿旨,封了铃兰为良人,并着礼部拟了封号“贤”。同时,李淑妃与李美人谋害皇后的消息,传的王都人尽皆知,李瑜闻信,一气之下,卧床不起。一时之间,王都百姓,皆以此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一说,她二人胆大包天,目无王法,证据确凿,交由刑部暂押也是罪有应得。一说,贤良人原为李美人的陪嫁侍婢,因野心勃勃,才居心叵测地陷害了她二人。一说,皇后红颜薄命,只怕命不久矣,惹得众人唏嘘不已。
待此事传入晏子秋耳中时,王都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似有煮沸之势,不可挡。晏子秋面上虽不置一词,心中却早已不甚耐烦,又后悔当初未能跟随南宫渊出征边境。战场之上,虽说生死没有定数,至少直接痛快,不比留在这王都里,看着后宫女人之间的争斗,尽是些小家子气的阴损,让人深恶痛绝。
譬如晏子秋这些天起早贪黑的追查证据,忙碌这些日子,而这一切尽在那位贤良人的掌握之中,不过一句话的时候,便破了案。如今,刑部缉拿了所有与此案相关的所有嫌犯,已经归档,记录在册。他白白忙活一阵,她倒成了赢家。
晏子秋低叱了一声,便也痛快地将此事撂开了手,痛饮了一场,才算舒坦些。
恰适时,南宫渊日夜兼程,已经赶至边境宛城。然而,宛城环境恶劣,土地贫乏,收成不佳,但宛城之中军多粮少,实在不易久待,于是派快马来王都催粮。催粮史办粮过程之中,偶然听说了皇后遇刺,昏迷不醒,以为谈资,竟在回了宛城后,将此论传入了军中。
宛城之中,战事一触即发,南宫渊伫立在议事堂之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墙上那幅地图,于众将军布置着兵马,偶尔与季英商议两句。周斯于军事作战之上,一窍不通,也不敢妄言军机,只得从旁伺候,添茶倒水。
“报。”一名小兵快步跑入宛城议事堂,抱拳回道:“启禀皇上,北漠已拔营起寨,向宛城而来,其先锋部队快马加鞭,聚宛城不足三十里。”
南宫渊瞬间抬起头来,命道:“再探。”随后又转向众将军,问道:“何人敢去迎敌?”
季英立马行至南宫渊跟前,走动之时,带着铠甲哗啦作响,单膝一跪,抱拳回道:“皇上,微臣愿往。”
另一人出列,抱拳道:“皇上,季将军余毒未清,还是派微臣前往吧。”
“肖将军此言差矣,对付区区北漠蛮子而已,这点余毒不必在意。”季英又道,“再者,大丈夫马革裹尸方回,何言怯懦余毒?此乃我军与北漠的第一战,关系我军士气,不可小觑。皇上,肖将军年纪甚轻,还是由微臣前去立下首功吧。”
不等南宫渊回答,那肖将军立马抢过话头,说道:“杀鸡焉用宰牛刀?还是微臣去吧。”
两人争论不休,只见南宫渊制止道:“二位将军同为东夜效力,切莫以此伤了和气。”两人应下,南宫渊望着地图,略一思忖,有了主意,笑道:“你二人也不必相争了,朕已良策。”随即抽出军令箭来,唤道:“季英何在?”
季英出列一拱手,铿锵道:“微臣在。”
“此来宛城有两条路,一条栈道位于宛城西面,险阻难行,一条官道位于宛城北面,宽阔通达。朕料定北漠人必走西面,命你为先锋,领五千军马于西面栈道埋伏。先放过北漠的先行部队,其粮草辎重必在后方,届时望见粮车,一径烧毁。”南宫渊吩咐完毕,递上令箭。
“微臣领命。”季英犹豫着接过,回走两步,终是疑惑着问道:“微臣有一事不明,既然那西面的栈道难行,北漠人自然弃小道而走北面官道,微臣岂非空等?”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朕敢如此安排,自然对北漠用兵之法了如指掌。朕与北漠人交战数年,深知耶律齐多疑且狂妄自大的本性,他此来又与西凉大理联盟,更是无所畏惧,不肯听信众将谏言。”南宫渊一笑,胸有成竹道:“你只管于栈道埋伏便是。”
季英一听,这才收好了令箭,一抱拳,道:“微臣遵命。”说罢便出了议事堂,点了五千精兵,直奔西面栈道而去。
南宫渊又道:“肖猛。”
“在。”
“你亦领五千兵马,候在城西的隘口,望见栈道处起火,立即率兵夹击,务必将北漠堵死于栈道之中。届时,你与季英二人合围北漠先锋部队,势必要一击而中。”南宫渊又抽出一支令箭,嘱咐道:“城西有一片麦地,才吐了芽,宛城粮草不易,你务必严令束下,切忌不可糟蹋了农田,否则,提头来见。”
“微臣领命,必定与百姓农田秋毫无犯。”肖猛接过令牌,也跟出去点兵点将。
稍后,南宫渊又点了几人带兵接应,吩咐了记录文官功劳簿伺候,吩咐看粮官,伙头军置备酒宴庆功,一应准备停当,便领了周斯登上宛城的城楼,站高观战。
少顷,又跑进来一名小兵,回道:“启禀皇上,南安穆少霖率众十万,屯兵涣溪口,已牵制住了大理北上的大军,遣使前来与皇上共商退敌大策。”
“哦?穆少霖真乃将才也!”南宫渊感叹一声,回身问道:“何人为使?那使者又何在?”
小兵搔着耳朵,不太确定地回道:“据说是个什么万灵山来的真人,武功了得,云游至涣溪口,见大理来势汹汹,且与那穆将军是旧识,便留下助它一臂之力。不过小人实在不识得,这位真人,此时怕已到了宛城也未可知。”
“万灵山来的,又与穆将军相识,必是皇后娘娘的师父云华真人了。”周斯满面堆笑,拱手道,“奴才恭喜皇上,此番西征必然迅速告捷。”
南宫渊不置可否,眸中有深意流转,忽而便又敛去,对那小兵吩咐道:“快快有请。”
没曾想那真人大有来头,竟还是皇后娘娘的师父,小兵听罢,尤在怔愣之中,南宫渊狐疑地望过去,小兵被他冰冷的目光一刺,一个激灵,瞬间回过神来,应着快步跑下城楼去了。
未几,果见上来一鹤发童颜的灰袍长者,眼神清明平静而又无欲无求,一脸祥和之态,脚步稳健,却又落地无声,可见内力轻功皆是上乘。南宫渊远远地打量着司徒空,目光毫无躲闪之意,心下佩服之余,又暗暗地将自己与司徒空作了对比,百招之内,恐怕也没有把握胜过他。
殊不知,南宫渊在打量司徒空之时,司徒空也在细细地观察着南宫渊。只见南宫渊着一身黑色镶金边龙袍,雍容华贵,嘴唇轻抿,眼神坚毅,剑眉入鬓,于咧咧寒风之中长身而立,城楼观战,胜券在握,以宛城四十万大军对阵北漠百万雄师,丝毫不见畏惧,尤显君王气势。穆少霖于此而言,确有不如,可见苏云音所嫁之人非凡,司徒空赞赏之余,也甚是欣慰。
南宫渊先一步迎上去,揖了一揖,道:“前辈武艺超绝,名冠江湖,今日一见,果然仙风道骨,名副其实,晚辈自叹弗如。”
“虚名罢了,提它做甚。”司徒空摇头摆手,话头一转,问道:“云音丫头可还康健?”
问及苏云音,司徒空嗓音渐高,目光若有似无地投向南宫渊,内力也不着痕迹迸现,直向南宫渊压来。南宫渊瞬间便提起周身之气勉力支撑着,反观司徒空,应对自如,眼中含笑,倒像是只施展二三分力道而已。支撑片时,南宫渊感觉脚下已经不稳,几乎咬碎了牙强忍着,奈何司徒空内力醇厚,他完全不能敌。
周斯不过站在几步开外,也受到几分压迫,血气上涌,暗自提了七分力道才勉强忍过,对于司徒空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周斯见南宫渊脸色已然凝固,额上有些许细汗,握紧了拳头,暗中提着内力,迸地手腕处的青筋突突跳动。若不得苏云音近况,只怕司徒空不肯收手,南宫渊又是这番无暇分神的模样,周斯只好前来替南宫渊回话。
周斯才不过动了一步,南宫渊已经调整过呼吸,从实回答道:“皇后不惯东夜高冷天气,一直病中,身子难得爽利几日。”
“哎,这丫头身子总这般弱不禁风的,实在让人担忧。”说着司徒空便收起内力,南宫渊一个趔趄,周斯搭了把手才堪堪站稳。司徒空却只作不察,一副寻常的悠闲自在模样,往城楼上瞧瞧,自言自语般说道:“人老了,便格外护短些,这也是人之常情的嘛。”而后又活动活动脖子,不待南宫渊开口,又叹道:“老夫果真年迈啦,不过从涣溪口连夜赶来,便已乏的厉害了。老夫先往城中歇息歇息,至于他事,明日再谈罢。”说着足下一点,便已不见了人影。
司徒空前脚刚走,南宫渊便吐出一口鲜血来,吓得周斯手足无措。“无碍。”南宫渊挥开周斯,扶着城楼站稳,望向地面留下的凹陷约三寸有余的脚印,那是他在承受司徒空内力之时所留下的脚印,可见司徒空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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