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前番进城,惊了马匹,险些伤了苏云音,尤公公有如惊弓之鸟,想着郊外播种踏青的人不在少数,此次出行,特意将马车多套了两圈,再带了两位仆从随行,以防万一。
苏云音一行皆着便装,从后门出了院子,往东门出城。一路行来,城中百姓熙熙攘攘,换上春装,或在城中忙生意,或是出城播种,全然一扫征战时的阴霾,坚韧顽强地活着。
马儿经东门出了城,直奔郊外而去。许是前些日子下过几场春雨,马车才至郊外,春雨和着泥土新香扑面而来,仅是嗅着,便觉心旷神怡。
到了地方上,马车停在了开阔处,映月率先跳了下去,打起车帘来。入眼的便是连绵的嫩绿嫩黄色,苏云音一眼望去,心里郁色果然有所开解,欢喜一些。顿时,身子爽快,脚步轻松,两步并作一步,扶了映月的手,急急地下了马车,深吸一口气,从羊肠小道上悠悠地走着。
走出一箭路来,便觉路上行人济济,却又多是一行一行的妇女,携着孩子,垮着香蜡钱纸的篮子,不知要往何处去。苏云音心下只觉好奇,于是问道:“映月,你可知他们这是为何?”
“奴婢不知。”映月一面回着,一面央了尤公公去打听打听。须臾,尤公公来回道:“回娘娘……”尤公公想着出门时苏云音的叮嘱,立马改口道:“回夫人的话,她们当家的忙着种地,她们便趁着好天气,往山上拜土地庙呢,祈求风调雨顺,来年有个好收成。”
苏云音往那山上瞧去,果见香火气息袅袅,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于是说道:“既然来了,又是城中的盛事,我们也上去拜拜,请一炷平安香罢。”众人应喏,便一行往山上走去。
及至山上,是一条宽敞的大道,左右两边有搭了茶棚卖茶的,或是摆满了货担,卖面的,算命拆字的,摊饼的,请香的,挨着土地庙,大约摆了十几二十家,麻雀虽小却也应有尽有。
苏云音几人请了香,往庙里拜罢,一行出来,见周围小山绵延,一拢一拢的翠竹,铺着青石板,也不险峻,却又可攀。景色虽不如万灵山隽秀,不如王都雅趣,倒还别致可观,几个人沿着石板路一劲儿地往上登去。到了山顶,可一览整座临淄城,底下百姓,恍然如豆。
山上的风到底大些,略看了一看,映月便催着苏云音下山。这一路下来,直走到她双腿发软,却又不肯叫大家知道,仍旧作平常模样,脚步却俨然慢下许多来,越走越觉沉重些。
尤公公带了两为仆从,都是有些身手的,看出了苏云音的异样,一位上前提议道:“夫人,前面就是土地庙了,这眼看着就要午时,不如往底下茶铺子里坐上一坐,略用些饭食再回城?”
苏云音也确实不大抬得起腿来,倒也正和了心思,随即点点头便应了。于是,那人便和尤公公先往底下土地庙去了,寻家还算干净的茶铺,点上糕点香茶备着。这边,映月和另外一位仆从,随着苏云音在后,慢慢地走下去。
一时到了铺子上,尤公公早已备了两桌爽口的菜肴来,他和两位仆从一桌坐了,映月跟着苏云音一桌坐了。映月往桌上瞧去,倒也清淡,能合着苏云音的口味。想着苏云音甚少出门走走,今日又登了这会儿山,走了这许多的路,只怕也饿了,便执了筷子为苏云音布起菜来。
不停下来还好,这会一坐下,苏云音只觉腿肚子鼓鼓地跳动,酸软的厉害,她哪里还顾得上吃,只是一只手捏着小腿处按着,这才算勉强好受一些。
时至午时,烧香祈愿的人除了土地庙,直奔两旁的茶铺,面摊来,一时间,竟然座无虚席。这边苏云音只顾捏着腿,那边一个清朗的声音想起来,道:“我只当是下人们看走了眼,这走进来一瞧,果然是你们,正是有缘。”那人抱着拳跟苏云音招呼着。
映月抬眼一看,真真运背,竟又当面撞上了北漠公主,她老大不高兴地偏过头去,哼唧着。
“真巧。”苏云音亦是一怔,桌底下拉拉映月的袖子,示意她收敛些,映月碍于苏云音的情面,只好勉强扯了扯嘴角。苏云音这才转而又问:“不知公主此来有何贵干?”
“你我甚是有缘,我倒也不在乎那么名头,你只管叫我傲雪便是。”耶律傲雪往茶铺内环视一圈,抱拳道:“我等跟着百姓前来上香,这会儿口干舌燥,要寻出地方歇歇脚,喝杯茶,却已无席可坐,不知可否跟你们搭个桌。”说着又怕让苏云音等人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又补充道,“这顿茶饭便由我请,如何?”
还不待苏云音回话,映月便已经嘀嘀咕咕道:“公主还怕没得席位?何请了皇上做主?”
她虽是说的小声,耶律傲雪主仆几人都是自小习武的,耳清目明,映月的话,一字不落地全数入了耳。耶律傲雪一行,打来临淄起,便不得南宫渊垂青,本就心里郁郁,趁着上香出门散散的,哪知却叫映月撬了心事。当即,几处闲气归于一处,再也忍不得,一个个的当着耶律傲雪的面,便拔了弯刀出来,要拿映月消气。
映月吓作一团,瑟瑟发抖,颤着手指指着他们,却又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尤公公见势不妙,立马朝着两位随从示意,两人立马拔出佩剑,冲上前来与北漠人对峙。茶棚中众人这方动刀动剑的,害怕不已,恐危及无辜,匆匆甩下碎银子,仓惶逃奔了出去。
此事原也是映月出口伤人所致,苏云音连忙喝制映月,又向耶律傲雪致歉,道:“我这人懒散惯了的,平日里对他们疏于管教,还请公主见谅。”说着便示意映月道歉。
映月哪里肯,瞪圆了眼睛,满是不服气,气冲冲地小声辩解道:“夫人是何等尊贵的人,哪能向她致歉。”她还要混说一通,被苏云音一个眼神制止,无奈只得不甘愿地行礼道了歉。
那几位北漠人虽还有不满,但耶律傲雪见着苏云音谈吐不像是普通人,亦不愿初来临淄,便惹出麻烦来,随即喝令几人退下。这边苏云音也让随从收了剑,退了下去。
“丫环不懂事,冒撞公主了,这山野之地,也没甚奇珍,只也野蔬,还算新奇,公主如若不弃,还请同坐。”苏云音做出请的手势,邀了耶律傲雪同坐,吩咐她的仆人和尤公公一桌,挤着坐了。一方罢,又叫了老板来,按着北漠人的口味,点上些大荤。
不久,酒菜上来,映月仍旧不肯给个好脸色,耶律傲雪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耶律傲雪只跟苏云音闲话着,说到高兴处,便提了酒壶要为苏云音斟酒,映月连忙挡了,冲道:“公主身强体壮,好武好酒,却也不能不顾及我家夫人身体。”
耶律傲雪望了映月两眼,掷下酒壶,活动着手腕,意味不明地说道:“姑娘似乎对我有敌意?”映月哼哼着不回话,耶律傲雪又道,“我为人向来爽快,最喜广结天下英雄,扪心自问,我耶律傲雪可以放心大胆地说,我有敌人,却无一人是私敌。我初来临淄,也不过见过姑娘两年而已,傲雪不知是何处开罪了姑娘,还请姑娘有话直言。”
映月很是不以为意,一时不察,说漏了嘴,道:“我家娘娘就有私敌不成?”话已出口,苏云音再要阻止却是已经来不及。映月自知失言,捧着茶杯,低头安坐着,一言不敢发。
住在临淄城中的娘娘,还能有谁?耶律傲雪脑中转过一转,便猜到了苏云音的身份,立马站起身来,抱拳回道:“傲雪有眼不识泰山了,见过……”
不待耶律傲雪说完,苏云音及时打断:“我有意隐藏身份,公主又如何得知?”
耶律傲雪挑着眉坐下,一直以来,总是听说中原的皇宫后妃,皆是能逞口舌之快的妇人。眼前之人孱弱婉约有余,以为只能闲话,今日一见,竟也是个爽快的,此类人皆是耶律傲雪愿意相与之人,自然也不再将映月那些小事放在心里。
“我生平最喜结交爽快人了。”耶律傲雪端起酒杯来,一气饮下,道:“听闻东夜妻妾之间皆以姐妹相称,傲雪初来乍到,若有不合理法之处,日后还请姐姐教导了。”
映月才要回两句,便被苏云音按住,勉强笑着说:“草原之上,仰慕公主者,只怕比比皆是,公主为何甘愿远离家乡?况且,我听闻草原素来崇尚雄鹰,只尊一夫一妻,公主高才,不在草原上自由自在,却愿深藏于深宫内苑,为人之妾呢?”
耶律傲雪脸上一黯,饮下一杯酒,说道:“初认识他时,只觉俊朗,且武艺高强,却不知他已有家室……我原也是不愿的。”说着耶律傲雪一耸肩,好像是想通了一般,“但是整个草原上,都在奉承我,只有他真正地打过了我。想来世代英雄者,皆是这般不为人一人停留罢。”
苏云音一笑,倒不知是该笑耶律傲雪的天真,还是笑自己的天真,竟然企图以区区数语,便想要说服耶律傲雪放弃。须臾,苏云音又说道:“公主大约看走了眼,我并非你所愿结交的爽快之人。”耶律傲雪不解,苏云音抿了抿茶,继续说道:“之于夫君,除非无情,否则如何愿意与人分享?公主可知自己心意,到底因为他打败自己而嫁,还是因为情根深种,无法自拔?”
一语竟说的耶律傲雪愕然,端着酒杯愣着,虽知苏云音说得有理,但心中仍有股隐隐的不甘,半晌才坚定地说道:“我喜欢他的,非他不嫁。”耶律傲雪加重了语气,像是发誓一般,说给苏云音听,也说给自己听,生怕自己会反悔似的。
耶律傲雪虽然长苏云音一岁,但确实没有一颗七窍玲珑的心思,琴棋书画等也非她所长,又不知掩饰,心思全然摆在脸上,叫苏云音看了个透。苏云音心里大约有了谱,知道耶律傲雪心里还是有些疙瘩的,倒也不急,笑着问道:“当真?”
耶律傲雪重重地点头,苏云音松了一口气,道:“那你可愿为我分忧?”
“是何忧愁?”
苏云音不答反问:“你可知我为何在边疆,而不在皇宫?”耶律傲雪摇头,苏云音又道,“后宫嫔妃争宠夺爱,与战场无异,却又胜似战场百倍。战场上虽然刀剑无眼,到底还可以防备一二,后宫明争暗夺,阴招不断,防不胜防,我亦是中了招,不得已,逃至此处,捡回一条性命。公主武艺高强,定能于深宫中护我周全,不知可愿?”
“那……”耶律傲雪的面上,惊疑、惊恐、不敢置信等心思一一略过,结巴半刻,才肯定说道:“你撒谎!宫中生活既然如此水深火热,为何你还愿意留在他的身边?”
此问一出口,茶棚外,一个黑色的身影脚步一顿,他亦想知道答案为何?
“这便是我适才所言了。”苏云音淡然一笑,“爱上了那个人,便再顾不得自己了,天涯海角,生又何怕?死又何惧?此生,是生死不能相离的了。”
耶律傲雪哑然,就在苏云音说出后宫的一瞬,她便犹豫了。她自问,即便是为了南宫渊,她也是做到苏云音这个份上的。莫非她不爱南宫渊?耶律傲雪也开始怀疑起来,时而又摇头,南宫渊打败了她,她便必须嫁给南宫渊。耶律傲雪抬起眼来,说道:“我怎知你说的真假?”
苏云音并不回答,却只问:“公主可是为了北漠?听闻北漠王心知公主心思,才答应的和亲,可他若是知晓公主这般,岂非内里愧疚?”
“我……”耶律傲雪被突的被苏云音说到了心坎上,却又不肯承认,梗着脖子说道:“你……你不也也是为了南安?再者,若真如你所说,帝王之家又哪得安生?各自皆有各自的算计与谋划,你就不怕闹大了此事,令你南安步了西凉的后尘,一朝灭国吗?”
“想来公主甚少打理朝事了。”耶律傲雪还要辩解,苏云音接过话来,说道:“此一事,彼一事,南安西凉有着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我若的说的不当,敬请公主指教。”
“好。”耶律傲雪爽快地答应着,“我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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