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映月奉了茶来,南宫渊饮着茶,望苏云音发髻上瞧着,瞧的苏云音直回头,待回过头去看时,又并无异常,更是不明其意,正待问时,南宫渊手执茶杯,道:“朕瞧着,皇后昨日戴的红梅发簪,配今日的藕色莲纹宫装正好,怎的换了这一支。”说着又吩咐映月去取梅花发簪来,要亲自于苏云音簪上。
映月自然是高兴的去了,苏云音却暗垂着头,有些自食其果的形态。昨日,苏云音原是刻意戴了南宫渊母妃的簪子,不过想借此怄他一怄,或是还了南宫渊簪子,或是讨回自己的簪子,总算是撇清了静园小庄的那些个事,不至于被有心人拿去说话。这倒好,偷鸡不成,反要蚀把米了。
南宫渊接过映月递过来的簪子,斜斜地簪在苏云音的发髻上,拂过那朵红梅,当着满殿的丫环内监,语气极其认真的说道:“云音,叫我鸿渐可好?”南宫渊居然未称苏云音为皇后,甚至自称为“我”。
满殿的丫环内监,听得南宫渊这一言,便知非礼勿听,皆是极为识趣的,悄悄的全部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殿门。
苏云音惊愕非常,挑着眼,勉强稳住突然抽动起来的心脏,故作轻松般问道:“皇上这是何意?”
“这是母妃为我取的表字。”只最为亲近之人唤过,其意再明显不过了。
这两日,倒不知是南宫渊魔怔了,亦或是苏云音魔怔,总觉事物万般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的问题。南宫渊这般一表,苏云音更是两下困惑,她虽有不得不靠近南宫渊的目的,却终究难以于他坦诚相待。苏云音立马回过神思来,一派玩笑的模样道:“既是母妃给取的表字,臣妾更加不敢称呼了?皇上莫不是想要试探臣妾的衷心?”
南宫渊矗立良久,终是失望的。罢,她的心不在此处,他不是早就知道的吗,此时又何必多问这许多呢。南宫渊静静地站着,也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任何悲喜,倒是一双眸子更为深邃了许多。他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说道:“适才,朕也只是玩笑罢了,到底是皇后的生辰,怎能每个取乐的玩处?”
“皇上从大朝殿过来,想必还未用过早膳呢。”苏云音慌忙岔开话题,吩咐映月传膳,才回过身来,殿内竟只得他二人,丫环内监早躲的没了踪影,更是窘迫万分,急急地冲着殿外唤道:“映月,映月。”
想必是周斯见帝后二人说着私房话,又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便将着一众的伺候人等,带的距离大殿远些了,所以没能听的真切。苏云音又连连叫了两声,映月才匆匆忙忙进来,再是迟钝的,映月也察觉出这殿内气氛紧迫,想着莫不是苏云音又惹恼了南宫渊,也不敢造次,低着头躬身问道:“娘娘有何吩咐?”
“快去传早膳来。”
映月一木,诧异非常,只用余光瞧过去,只见南宫渊站在苏云音的书架前,拿出一本书来,略微翻过两页又放回去,倒一派自在闲适,不像怒发冲冠的模样,再观苏云音,虽是神情全然相反,到底不是气头上,心下也就更为疑惑了。正想着呢,苏云音催道:“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诶。”映月连连点头,前脚才迈出大殿门呢,就被周斯拉至一旁,又小心地朝殿内望了一眼,问道:“才这么会儿,怎么瞧着就不大对了,可是有什么事?”
映月也不明白,只摇头,说道:“娘娘吩咐奴婢传早膳呢。”
“那你快些去吧。”周斯在御前伺候了这么些年,到底是熬成个人精,知道什么时候该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时候该直言不讳,也倒是个惯会揣摩圣意的,这当口上,自然不好这么在殿外干候着了,吩咐丫环们添茶添水,都进去伺候着。自己也少不得在殿内待着,察言观色,摸清了帝后的形景,也就有了谱,不时地在苏云音跟前说几句南宫渊的好,又在南宫渊跟前念几句苏云音的好,倒也如鱼得水的活络着。
苏云音看在眼里,暗笑周斯是个没地儿当红娘的人,见南宫渊不理会,自己也只当没看见似的。
待得映月传了早膳进来,也就伺候着南宫渊用了膳,又坐了片刻,两人权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苏云音也只偶尔答上南宫渊一两句话,实在无趣的很。南宫渊也觉没什么意思,再略坐了一刻,也就起身要走,只推说国事繁忙,又道:“再不多时,皇后的师兄怕要进宫来,有朕在凤梧宫,皇后两师兄妹也不得说话的方便,朕便晚膳时候再来于皇后贺寿罢。”
苏云音也不挽留,率了一众丫环等将南宫渊送至宫门外方回。
才坐定,映月便将小丫环皆都赶出去,又掩了宫门,才凑过来说道:“奴婢说句冒犯的话,娘娘也太要强了些,别人都是求着,盼着皇上驾临,皇上要去,更是万般苦留,怎的到了娘娘这里,却是三番五次的将皇上赶走?”
言罢又见苏云音只坐着,不说话,倒是有所思般,闷闷的,映月只当苏云音听了自己的劝,又跟着说道:“娘娘再是才华横溢,终究生为女子,既不能领兵打仗,也不可抛头露面,还能要强过男子不成?皇上到底是皇上,娘娘也不必低声下气的,倒还需和软些,不为别的,总要为自己的身子骨打算,好歹挣份出路。娘娘如今再不是南安娇养的公主,而是东夜的一国之母,如若不依附着皇上,可要怎么过呢?”
听罢,苏云音一阵冷笑,待要反驳几句,可终究造化弄人,竟连映月也深知这后宫的厉害,知道女子的难处,事实如此,恨就恨在这副柔弱的女儿身了。苏云音揽镜自照,可惜这绝代的姿容,只得于这皇宫深处,作尽那拈酸吃醋的小家子样了。遂后,又是一阵长吁短叹,末了,忽而铿锵有力地说道:“他若高风霁月,何至于我蓄意讨好?自当以知己待之。当真是那般的狭隘之人,便也不配了。”
“娘娘?”苏云音几句话虽说的明白,映月却并不这些上通达,故而不能知晓其中深意,以为苏云音说了什么呆话呢。
一阵直抒胸臆后,被映月这一呼,苏云音一讶,又思及现状来,忧上心头,不禁嗟吁道:“顺者昌,逆者亡。我有何放不下,竟要这般逆法而为?”
映月一听,这话更是不通了,连连又唤了几声,才叫苏云音回过神来。想着定是自己造次,说了些不该说的,才扰的苏云音这般胡思乱想,胡言乱语起来。当下也不敢多言,只扶了苏云音往软垫上坐了,沏了热茶来,又拿丫环们的趣事捡了一两件来,只说着逗趣,全不敢旧话再提,唯恐又惹出些事来。
又闲话了一阵,门外有丫环问:“午时将近,娘娘可要传膳?可有什么爱吃的菜色没有?”
苏云音转头向窗外看了天色,时辰果然不早了,又不知公羊孙何时能到,便对映月说道:“你派个人出去瞧瞧,若见师兄他进宫了,便吩咐传膳,若是还在路上,再等一时片刻的也无碍的。”
映月出去了不多时又转了进来,吩咐着小丫环放下珠帘,摆桌子的,苏云音起身冲殿外望了几眼,问道:“已经到了?”
“说是已经到了回廊了,娘娘安心坐下等着就是。”映月扶着苏云音进了殿,又加了一个软枕靠着,这边才不过说了两句话,外边车礼也就领着公羊孙进来了。
只见公孙羊昂长八尺,剑眉入鬓,神明爽俊。许是江湖飘荡的久了,不拘小节,长发随意的散在脑后,犹显洒脱。着一身藏青色,半新的便装,左边腰间悬着酒葫芦,右边扎着剑套,许是进来时,已将佩剑交于宫门上的内监暂管了。右边的腰带里,系着因断了手臂而空出来的袖子。
公羊孙一生不羁,初入皇宫,竟招四周众多丫环齐齐打量,更有甚者,直直地盯着他的右臂看。公羊孙纵横江湖这些年,倒是头一遭遇上这些人,打不能打,骂也不能骂,脸上倒飞起一朵红云,又恐为人笑话,只得把虎眼一眯,装出个厉害的样儿来,打量着吓唬吓唬这些个下丫头。哪知众人久处深宫内苑,每日里小心翼翼地过活,甚是枯乏无趣,今儿好容易来了生人,又是这般形容,自然更加大胆地盯着他,倒闹的公羊孙先不好意思起来。
苏云音乍一见公羊孙窘迫,倒以为花了眼,轻笑起来,挥退众人,只留了映月一个伺候,又道:“多月未见,师兄别来无恙?”
公羊孙一揖,回道:“一向都好,倒让师妹挂怀了。”回罢又看映月在场,自觉冒失了,才要改口称“娘娘”,苏云音却先说道:“殿内也无外人,师兄只管坐下说话,不必在乎那些虚礼。”说着又担心公羊孙不自在,便吩咐映月挂起珠帘,两人一桌坐了,趁着丫环们摆饭的空档,又问司徒空,觅波和半夏等人。
及至丫环们摆完饭,退了出去,苏云音吩咐映月道:“快于公子把盏。”
“不必罢,我自便更得酒趣些。”公羊孙这般一说,苏云音也不多劝,只将自己最是疑惑的话问来:“我的信才送出去多多些时候,怎的师兄就到了?”
“信?什么信?并未听说有什么信送来。”公羊孙饮了几杯酒后,神情略宽,还是和以前一个模样,爱说爱笑的。
苏云音一想,莫不是师父早有安排,送药是其次,只等着算好了日子,派了师兄来庆贺生辰才是真?因着又笑问:“既不知信上有何物,师兄怎的就送药来了?”
谈及送药,公羊孙一唬,手中酒杯不稳,竟是溅出些许,脸上一僵,半晌才放下酒杯拽紧了右手空旷的袖子,像是在提醒自己一般,说道:“师妹走时,也没来得及见上一面,便是道别也不曾,忽闻师父新炼了药来,想着正好往东夜走一趟,既是送了药,又能见上师妹一面,我也就私自来了,万灵山上下都不知道的。”
公羊孙目光闪烁,明显底气不足,有些心虚。苏云音一笑,问道:“我认识师兄多少年月了?”
公羊孙很是奇怪,挠挠额头道:“整整十七年了,师妹问这个作什么?”
“师兄既知道有十七年之久,就该知道师妹的眼力毒着呢,还不将实话说来?”
“这个……”公羊孙急出一脑门子的汗,显然不肯说出实话来。
这倒是奇了,公羊孙行走江湖时,什么样的江洋大盗没教训过,什么样的能人异士没结交过,不都是笑里来,笑里去的?什么大不了的事,何至于他急成这样了?苏云音见公羊孙这般,心下也是焦急,莫不是行走江湖时,惹下什么大麻烦来,恐祸及师门,才远走东夜的。于是,苏云音问道:“可有什么难处,师兄只管说来,我或许还能帮着想些法子。”
公羊孙把脖子一梗,端起一杯酒来,一气饮尽,神思苦闷不已,倒一副难以抉择的模样。
苏云音见公羊孙只顾瞧着自己的空档衣袖,她本不欲提及那些伤心的旧事,一直刻意回避。再瞧公羊孙神情,想着其中必然大有文章,只是中间必系师叔,她不好冒撞开解,一阵嗟叹,也是为难。苏云音踌躇半晌,为公羊孙满上一杯后,才忖度着说道:“师兄专为躲避师叔而来?”
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倒不知哪里触到了公羊孙,像是做贼被人当场抓获似的,吓了一跳,登时站起身来,也不敢直视苏云音的眼睛,心虚的厉害,不停拿袖子揩去额上的汗渍。又呆了片刻,突然行了礼,说道:“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件要紧的急事没办,来日再晤吧,告辞。”
言罢,不及苏云音问话挽留,便往外冲去。映月跟着苏云音具是一愣,映月才要说点什么,又想起公羊孙是来送药的,却不见药在何处,于是追了出去,只见公羊孙已经走远,唯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了,便放开嗓子问道:“敢问公羊公子,娘娘的药放在何处了?”
远处的影子明显一顿,片刻才回道:“今日来的匆忙,忘在客栈了,明日再送上。”说着更是加快了脚步,只一瞬便无影无踪了。
映月暗道:好个奇怪的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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