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公羊孙不管不顾地走了,好好的生辰,宴席未散,人却早没了影儿,闹的实在不大痛快,留下苏云音又是怔愣又是疑惑,少不得还要替公羊孙担心一场,好在映月说了些好话,才劝住。
映月见桌上饭菜都凉透了,苏云音也没能吃上几口,忙吩咐丫环撤下去,再新摆上一席来,自己又在身侧殷勤地布菜,好歹才劝了苏云音勉强用些。
再说这公羊孙,匆匆忙忙,像是逃命一般逃出了皇宫,直奔落脚的客栈而去,引的一路上多少人指手画脚,暗地里嘲讽。就是进得客栈来,公羊孙仍是惊慌失措般,客栈老板倒是热情上前招呼着,他却瞪着眼,将人赶走,平白招的老板骂了他几句。
公羊孙一口气冲进房内,死死地关上房门,闭着眼睛深吸几口气,死命地捶打在墙上,满脸具是懊悔和羞愧,恨不能即刻了断了自己。忽而,公羊孙从袖中取出几大包药来,冲到桌边,慌里慌张地打开药包,细细地从中剔去多出来的那一味药。又写了一封信,并那些药一起包了,唤来客栈的小二,给了他一锭银子,再三叮嘱,让好生送到兵部尚书晏大人的府上,自己则匆忙地逃离了客栈。
赶在天黑前关城的前一刻,公羊孙才刚刚出了城门,也不回南安,只往东走。大约行了一二里地,越见偏僻起来,公羊孙却突然住了脚,握了握手中的佩剑,四下里环视着保持警惕,提起声音说道:“打从出城起,阁下就一直跟着我,如此好兴致,不如出来比试比试。”
忽地,从夜色中蹿出一个黑影,那人速度极快,直冲公羊孙而来,手中长剑,在白雪的映照下,明晃晃的刺眼,将公羊孙生生逼退了好多步。公羊孙提起十足十的内力,才堪堪稳住身形,立马抽出佩剑来挡,才过了三五招而已,就落了下风,又一招就被那黑影人治住,长剑已经架在了公羊孙的脖子上。
“我既不敌,便该有此劫,阁下请动手吧。”公羊孙伸着脖子,视死如归。
那黑影人却收了剑,语气中似乎还有些夸赞之意,说道:“你练左手剑不过短短几月,能挡我这些杀招,已经很是难得了。”
“叔父?”黑夜中虽不能辨清对方面貌,但这声音却是尤为明显,竟是云水真人公羊栗。公羊孙一惊,下意识地后撤了两步,才想要逃走,就被公羊栗抓住了肩膀,说道:“我见你仓皇跑出城来,想必是事情办妥了,担心一人应付不来东夜的追兵,也就跟来了,怎的却不是回南安的方向?”
“叔父。”公羊孙吼道,“你这是助纣为虐,你这是谋反!”
话音未落,“啪”一声,公羊栗重重给了公羊孙一掌,将他打出一丈开外,骂道:“我但凡有些许选择余地,也不愿意落下如此骂名。你只管说我满手血腥,又哪里见过真正的血腥,你我若不如此,就要葬送了整个公羊家,还要牵扯到更多的人,我不能因小失大。”
“叔父,你莫要自欺欺人了。你我都知道,师妹患有弱症,没有一天不用药养着的,便是如此……”公羊孙昂着头,抹去嘴角的血渍,带些哭腔道,“她还能有几年?值得你们这般费尽心思?我不知你的大义,也不知你们究竟还要谋划些什么,到底还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我知道,师妹就是死,也该是寿终正寝,而不是我们害死的。”
公羊栗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般,老脸通红,就要发作,公羊孙又道:“你们不必再打那药的主意了,我已经将那其中的无根草剔去。我自觉有罪,愧对师父的教诲,愧对师妹的信任,亦不愿再与你们同流合污,更不愿再回去,此后,你们只当这世上没了我这人,任我浪迹江湖去罢。”说着就要往东而去。
“你站住。”先时公羊栗还怒气腾腾,听得公羊孙这般一说,却是要一刀两断的模样,担心他鲁莽坏了大计,又想着种种牵扯,便勉强忍下气来,好言相劝道:“岂不闻落叶归根?父母在,不远游?便是公羊家已经使你断了念想,我也不再多说,只一条,师兄疼你如子,委以重任,你不思报答,甩下整个万灵山不顾,要远走他乡,你置师兄于何地?你便是气我,也不该干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来。”
一语话落,果见公羊孙身形僵住,住了脚,陷入两难之中,不能取舍,公羊栗见状,又道:“我知你素来是坦荡的,不能容得一丝错处,也不愿为那肮脏腌臜之事,我亦不逼迫于你,你若当真心怀怨恨,便去罢,只是望你看在师兄的面上,万不要太过于决绝。”
前话也无碍,只是说到“逼迫”二字,公羊孙竟是满眼的不屑,随即冷笑道:“叔父好宽的心,自己勾结大理不谈,以婶娘表妹为由,假借送药,实则谋害师妹,这又怎么算?不是逼迫还是什么?”
公羊栗一怔,到底他过的桥比公羊孙吃的盐还多,只一瞬便有了计较,说道:“你这话着实说的还没道理,一则,你婶娘表妹确实在大理人手中,我不得已而为之,实算不得勾结这般大的罪过。二则,我若不送药,你婶娘表妹性命难保,不过借着个幌子,保全家平安罢了。你细想,我但凡有一丝谋害之心,也不该委了你,便是你们素日师兄妹的情分,你也是断不能下手的。再者,也不该加无根草,那草无味无毒,吃了也不过暂缓药性,更不消说害死谁了。”
公羊孙本是老实厚道的,哪得公羊栗那般的弯弯绕绕,几句话说下来,只觉有些道理,再细细琢磨之后,更觉大有文章,心中虽是信了一半,面上仍旧作冷然之态,语气却明显缓和许多,说道:“叔父终究是太过糊涂,大理与我南安水火不容,叔父不说敬而远之,反要与之共伍,实不可取,早早地撇开方为上策。”
“你我同宗,又素来亲厚,也该知我心性,你是那诚挚之人,我也断然干不出龌龊的事来,其中纠葛甚深,你看不明白倒也不能全怪了你,今日,索性全都告诉了你。”公羊栗叹了一口气,瞧着公羊孙的脸色,作出一副悲苦忧伤的表情来,说道:“你婶娘表妹受制于人,命在旦夕,必要以命换命,我无法,只得偷换了无根草来,贼人又恐我去而不返,种了蛊在我身上……”话未毕,公羊栗突然捂住了胸口,像是疼痛万分的模样,却又死死忍着。
“叔父,叔父。”公羊孙急出一脑门子的汗,扶着公羊栗,道:“他们给叔父种了蛊?是何蛊毒?我找他们去,便是拼个你死我活,也必然讨来解药于叔父。”此时此刻,还说什么恨与不恨,又加之公羊栗说了那许多自证清白的话来,公羊孙一向简单,自然也就信了,发起狠来,要找大理人算账。
“元兴。”公羊栗一手扶住树干,一手捂住胸口处,勉强忍下疼痛,突然唤起公羊孙的小字来,摇摇头,说道:“都是我的报应,你又何必白白去送死呢。”
这般反倒让公羊孙越见信了公羊栗的话,更为恼怒大理人,一定要去不可了。公羊栗忙伸手拉住,再定睛一看,抓住的却是那一截空荡荡的衣袖,公羊栗竟不能自已,大哭起来:“是我害了你啊。”哭过一阵,便突然伸了左手,自断了右手的经脉,一阵砖心的疼痛袭来,公羊栗晃动两下,扶住一旁的树干,险些没能站稳,虚弱地说道:“叔父欠你的,必然还你。”
“叔父!”公羊孙惊诧地瞪大了双眼,半晌不能言语一字。公羊栗却没事人一样扯着嘴角,笑说道:“如今这般,也了却我的心事。即能保全了云音,又能接回你婶娘和表妹,细算下来,倒是两全其美了。”他扶着公羊孙的左臂,勉力站起身来,道:“元兴,趁着那些大理人还未出城,你要走便快些着,迟了唯恐生变。”
公羊孙并不理,封住公羊栗右臂的几处大穴,又施以内力温养着经脉,再架着公羊栗调头往南安的方向走,说道:“叔父暂且忍忍,待回了南安,即刻便请了师父来,为叔父接上经脉。管他什么毒,师父一定都能医治。”眼见着公羊栗的脸色越见暗了下来,必是蛊毒毒发,已经忍无可忍,莫说回南安了,还能再忍一刻已是不易,公羊孙也越说越没了底气。
“你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公羊栗一把推开他,仍不见公羊孙离去,倒生出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来,又道:“你要留下陪我送死,我无话可说,只是公羊家,我们这一脉,子嗣不旺,统共只得了一子三女,你是唯一的男丁啊,你要折在这,便是让我死,也不能安心去见祖宗的面,岂不是死不瞑目吗。”
公羊孙岿然不动,“倘若他们寻来,叔父这般,可如何抵挡?”
“先时不让你走,你定要走,此时劝你离开,你又偏要留下。”公羊栗拼尽内力强行压制着蛊毒,咬牙说道:“你怎的总这般分不清事态严重?你不比我,和他们打过几次交到,且他们亲眼见你带着药进了宫,又慌张出了城,料定与我一样,必然以为事成,届时,自会许我解药,暂且无虞。”
公羊孙仍在犹疑,只听公羊栗又道:“南边二十里处,有一座庙宇,你我约定时辰,彼时,我若未到,便随你来去。”
话毕,远处隐隐约约响起一串脚步声,公羊栗急忙压低声音催促道:“再不走,你我二人难保。”公羊栗说的坚决,又见事态紧迫,公羊孙实在无法,只得点头道:“一个时辰后,叔父若未来,我便要提剑直奔他们的老巢。”见公羊栗应下后,公羊孙才敛住气息,悄悄后退数步,转头往南边去了。
估摸着公羊孙已经走远,公羊栗才撑起身子来,抹去额上的汗,喊道:“看了这半天的戏,你也该腻了,出来吧。”言罢公羊栗也忍耐到了极限,顿时血气上涌,吐出一口鲜血来。
“啧啧啧。”金旈从不远处的一棵树上跳过来,奚落道:“前辈也有今日?”一边说一边围着公羊栗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虽是暗喜,却仍觉便宜了公羊栗,又暗讽道:“不久前,前辈才骂了我等阴损,谋害病弱的姝公主,如今,前辈亲自下毒不说,便是自己的亲侄儿也不放过,连苦肉计也用上了。”金旈仔细瞧着公羊栗的右臂,又啧啧出声,道:“前辈不愧为前辈,分寸拿捏的正好,只可惜了那傻子,痛哭流涕。你再瞧瞧他的手臂,前辈于心何安啊?”说罢便是一阵大笑。
公羊栗忍过一阵疼痛后,些许能动弹些了,伸手就给了金旈一掌,又喘了两口粗气,道:“老夫再不济,对付你还不在话下。”又伸出左手道:“解药拿来。”
金旈被那一掌掀了一个筋斗,踉跄着爬起身来,吐出一口血沫子,在心中大骂公羊栗,奈何公羊栗武功高强,即便中了蛊毒也能轻松治住自己,不得不忍一时之痛,摸出解药甩了过去,暗骂道:老家伙,表里不一。嘴上却说道:“若不是前辈机智,强行催动了蛊毒,怕是公羊孙也不能轻易信了的。”
一回头,正见公羊栗席地而坐,正在调息,暗忖: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金旈手随心动,右手提起十足十的力道,就要趁着公羊栗无暇分神之时了结了他,公羊栗却开口说道:“年轻人,考虑清楚了,是你下掌更快,还是我的剑更快。”
金旈唬的一愣,立马收回掌力,斜过头来,更是吓出一身汗,不知何时起,公羊栗便用内力控着佩剑,悬于半空,直至自己的心窝处。方才他若出手再快一瞬,只怕自己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金旈收回心神,一抱拳道:“晚辈便不打扰前辈调息了。”说罢便几个纵身跑远了。
公羊栗与金旈不睦已久,只是现下他情况危急,毒入五分,内力几乎消耗殆尽,不过勉强装个唬人的样子而已,金旈要去,自然没精神理会,只安心化了解药,往南寻公羊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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