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拾踏进太极殿的时候,殿内安静得要命,燃着炭火也觉得冷飕飕的。殿内人不多,但除了施蒙蒙垂着头站在一边之外,其余的人都瑟瑟的跪在了地上,奏折亦被甩了一地,熏炉也倒在地毯上,绒毛地毯被火星烧得直冒轻烟。
而萧凌隐一脸冷鸷的靠在椅背上,手中还捏着一张写满了字的信笺。
徽拾踏着地上的空隙,越过满地的凌乱缓缓的走向他。
萧凌隐刚刚听了小川子一句耳语之后,便匆匆的从除夕宴上离开来到了太极殿直到宴会结束也没有回去,徽拾暗想或许是要事,便来了太极殿看他,却不想一进门会是这个样子,看满屋子冷到了极点的气氛,大概是真的有什么要紧事吧!
徽拾走到萧凌隐的身边蹲下身来:
“刚刚看你走得那么急?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好好的一个除夕夜过成这个样子?”
萧凌隐冷鸷的表情微变,但依旧什么也不肯说,只是对着她摇了摇头。
徽拾伸手轻轻的扯了一下他手中紧握得变皱的信笺纸,想要抽出来一看究竟,可他却像是被雷电击了一下似的,猛的更加用力的握了一下那张纸,随即便将那张信笺纸压在了厚厚的书籍之下,萧凌隐挤出了一丝笑容,牵着徽拾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没事,不过是一些政事罢了,你别操心。”
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制徽拾很是清楚,因此倒也并未再提,只是很顺从的让萧凌隐派施蒙蒙将她送回了凤仪宫,在殿门外与匆匆赶来的唐宁迎面撞见。
宸妃袁离燃怀有龙裔的消息在年初一的早上霎是便传遍了整个皇宫,据说是袁妃三十晚上宴席上便觉得恶心不舒服可忍者没说怕回了众位的胃口,散席回去之后才请太医来诊治,没想到却诊出这么一件大喜事。
现在各路人马都带着重礼涌到春深殿给袁妃道贺去了。徽拾虽说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当这种假设真的成真了的时候,心还是不可遏制的一下一下的刺痛着,脑子也嗡的一下响了起来,眼眶烫得惊人,眼前亦模模糊糊看不清东西。
黎未雪上前倚在她的身侧,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也去备一份贺礼派人送到袁宸妃那里去。”徽拾声音平静好似内心没有一丝波澜,“然后,送我去一趟皇上那儿。”
“是。”
萧凌隐独自一人立在窗前,窗外是一片还没消融的白雪和肃杀的枯枝,惨白的太阳沉甸甸的卧在一片厚重的云堆里,看得他心里也是沉沉的。
很是罕见的,他处于立政殿却未办正事而是静立窗前随意消磨时光,像是在等着什么,却又像是仅仅站在窗边眺望一番罢了。
宸妃有喜,可他脸上却未见丝毫喜悦,他的目光沉静如一潭深水,双眉微蹙反而浮现着一层隐忧。
“小川子,你说,她会来吗?”他问。
可还未等小川子回答,他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朕希望她来却又不希望她来。她来,或许可以证明她心里是在乎的;但是她不来,或许才可以让她少一些痛苦。有时候朕就在想,若是能够不管那么多,那该有多么轻松啊!”
徽拾跌跌撞撞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的时候,他的眼神瞬间亮了,好似藏有万千星辰,可随即又暗灭下去,仿佛那万千星辰都化作流星坠下了星空。
她眼眶绯红,像是被泪水浸渍过千万遍的样子,双眼却比廊檐下的冰晶还要明亮。
“告诉我,是不是真的?”她问。
不知道是不是嫌自己痛得不够深刻,明明知道结果,可还是要他亲口说一句。她还是希望他能再继续骗着她,就像先前一样,她明明已经知道了他宠幸各宫妃嫔了一样,只要他骗她说在太极殿理事她便信,只要他还骗着她,她就还可以这么光明正大的自欺欺人,就像那夜一样,泪流过了就好了,她还是可以这么大大方方的不闻不问。
“你说啊,是不是,不是对不对?”
她还是这么固执,哪怕是面对着沉默良久的他,真相已经如此明显,她还是不愿相信。
“皇上若是不答,那么臣妾只好以通奸罪对袁宸妃做出处理了。”
徽拾冷笑着欲转身离去,忽然萧凌隐自背后拉住了她的胳膊。
“徽拾,是真的。”他痛苦的说,“你明明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一定要朕亲口说呢?明明说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
徽拾从他的手里抽出胳膊,转过身面对着他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萧凌隐急忙伸手去拉,可她却枉顾他的心急如焚,对着他磕下了她从来不曾磕过的头。这么久以来,他从来没要她跪下过一次,每一次他总能在她膝盖着地的前一刻将她拉到身边,包括在太后面前,他都没让她跪过,他不舍得她给任何人下跪,可是现在,她却直直的跪在了他的面前,磕下了一个头。他接受那么多人的跪拜,可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震惊和心碎。
他了解她就像了解自己一般,萧凌隐明白她从前未曾向他行过跪拜之礼是因为在她心里他们始终都是一样的人,他们没有君臣高低之分,而现在,她跪了下去,这一刻起,在她心里,他成了高高在上的帝王,而她,只是他的臣民。
“皇上,臣妾有些乏了。”
“送皇后回去休息。”萧凌隐有些有气无力的冲着随徽拾跪倒在地的黎未雪说。
可徽拾却再一次磕了个头:
“皇上,臣妾想回府省亲,臣妾有些思家,这份恋家之情还望皇上理解。”
她笔直的跪着,双眼毫不躲避的迎上他的目光。
萧凌隐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她,毕竟自她那夜从服下“情髓”醒来后她就再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如今她要离宫回于府,这么远的距离他无法及时掌控,只怕会发生他无法预料的事情,他仍旧想要挽留她,或是说,劝阻她。
“你身子不好,为免得你舟车劳顿,朕将于府的人接进宫来与你团聚如何?”他还是这么轻言细语的问着她。
徽拾却摇着头:
“臣妾只想回去。”
他弯下腰,再次想要将她从地上拉起,可是她固执的不肯起来,似乎非要逼他立刻作出反应。
“你先起来,什么事待会儿再说,好不好?”
她再次磕了一个头:
“请皇上恩准。”
萧凌隐没有说话,而是慢慢踱到了桌边,像是冲天的怒气再也抑制不住的那般,他一伸手猛的将桌上的一杯热茶扫落,瓷白的茶杯与木柱撞击,碎片于茶水顿时飞溅,白烟股股的茶水悉数倾倒于地,飞散的瓷片却将徽拾的手划拉出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一下子便冒了出来。
但徽拾恍如未觉,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对于他的怒气也视若未见,依旧在等着他的回答。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逼朕?你不能要求朕一直只能顾及你一个人,那些女人,虽然朕不想娶进宫来,可是不管什么原因,她们进来了,那朕就不能不管她们,朕不仅是你的是她们的夫君,她们独守空闺那么久也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来逼朕,你为什么敢这样?嗯?还不是因为朕爱着你,所以你才这么胆大妄为。朕尽最大的努力去爱你、哄你开心,你还想怎么样呢?朕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没个数吗?你还是不明白不管朕在谁的身边可心却始终系在你的身上——”
“朕予你特权,在朕面前你可以不用跪,甚至你在太后面前都可以不用下跪,你还想怎么样呢?你非要朕每夜都去凤仪宫守着你吗?你认为可能吗?朕是爱你没错,可是那些女人又该怎么办?况且若是朕独宠你一人的话,你又让朝臣该怎么说你?说你善妒专宠、排斥宫妃、狐媚惑主,到时候又当如何?别说朕是个皇帝,就是随便稍有钱的富商官员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为何独独你不能接受呢?或许你是受于太尉的影响,认为就应该一夫一妻,可是你不能要求每一个男人都这样,你要明白,朕爱你但是这从来都不妨碍朕因为任何一个原因去宠幸任何一个女人。”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徽拾长长久久的沉默着,因为她竟然发觉他的话是如此的无从辩驳。
他说的这些她其实一直都知道,可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了之后,她却发现自己真的无法接受,她无力改变他,所以只能自己逃避;她无法拒绝越来越多的美人充盈起他的后宫的安排,所以唯有自己放弃。
双腿渐渐发麻,连自己的心都变得麻木起来,可双眼却热热麻麻的想要流泪,但是她奋力的想要忍住,她将脸扬起来。
眼泪积蓄得太多便会承受不住的从眼眶里掉下来,就在眼泪就快汹涌的前一秒她弯下了腰去,她的手撑上一块碎裂的瓷片,破碎的口子尖锐的闪着骇人的冷光,她深深的弯下了腰去,额头深深的触在软软的地毯上。
“请皇上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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