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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恍如隔世梦境 任思之 8124 2021-04-02 20:55

  双手冰冰凉凉,冻得连手上乌青色的血管都看得清楚,双腿也因为一动不动的站得太久而僵硬得几乎不能动,脸颊反而因为遭受到冷冻却有些不健康的酡红。

  徽拾走回屋内,去到屏风后换上了黄莺早就为她准备好的宫装,大红的绫罗对襟袄,大红的绫罗湘裙,一枝玉碟梅盘绕着枝干从裙角绽开直到襟前,粉白的花朵栩栩如生好像真的要凸出来开在她身上似的,她的手指缓缓抚过这些美丽的刺绣,感受着它们带来的粗糙感。

  墙角的矮桌上放着熏炉,从里面冒着淡淡的轻烟,徽拾深深的吸了口气,是她最喜欢的百合香,香味沁人心脾,她微微的笑了笑。走出屏风,又看了眼滴漏,款款走到了妆台前坐下,铜镜里映出一张了无生气的脸,她的双眼似乎疲惫至极,毫无神韵,又好像心不在焉,无法聚焦。

  她拉开妆奁,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串明珠,在烛火下闪着蓝幽幽的光,好像海水在此间流动,她的手指一一抚过之后拿起了旁边的一把岫玉梳,对镜缓缓梳起了青丝,黄莺出去帮忙料理生日宴会的事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她从铜镜里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又细细的描了眉,抹了点胭脂好盖住先前冷风吹出来的酡红,涂上了莲红的唇脂,对着镜子抿了一下双唇。徽拾侧着脸仔仔细细的看了眼自己的妆容,最后长长的叹了口气缓缓的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

  徽拾正坐在镜子前双手托着下巴兀自出神的时候,黄莺敲了敲门便推开了门走了进来,报说宴会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她过去了。徽拾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手炉站了起来,黄莺取过她的狐裘披在身上,一走到门前便感受到天寒地冻的气息,天上又在飘着小雪了,不过好在只是稀稀疏疏的,夜晚的寒风似乎比白日里刮得还要凶猛一些,檐下廊下的宫灯都被吹得转来转去,晃晃摇摇弄得灯光也晃晃摇摇一闪一闪的,四个宫女提着八角纱灯走在前面,还有四个走在后面,一个太监在前引路,徽拾扶着黄莺的手走在中间。她们在这条漫长的游廊上一直走,漫长得好似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平日里怎么没发现过原来这条路这么漫长,徽拾走得都有些气喘,寒风又夹杂着稀稀拉拉的小雪粒灌进口鼻里,徽拾觉得喉咙有些被冷风灌得有些刺痛。

  等终于爬上城楼的时候徽拾几欲瘫倒在地,以前从来没有爬过这么高,走的时候几乎是几步一停,她爬上城楼的时候看见萧凌隐正站在不远的前面望着城下的万家灯火,他负手站立,身姿挺拔,身上一身狐裘几委于地,通身雪白倒和这片苍茫雪白的天地十分融洽,可唯一不融洽的便是萧凌隐身边的江瓶沉,江瓶沉披着一件孔雀毛织就的金裘站在萧凌隐的身边,身躯微斜像是要靠在他身上似的,灯火闪闪下她侧着脸轻轻的边笑着边对萧凌隐说着什么,她头上的翠点金雀钗也反射着金光,那袭华美的孔雀金裘更是流转着耀眼的荧光,就像是一只美丽的孔雀正在开屏。

  徽拾阻止了正欲高声通报的小太监,现场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十分喧闹,渐渐的有人注意到徽拾的到来,现场开始慢慢静下来,川公公看见徽拾上了城楼,几步小跑到萧凌隐的身边低声说了句话,萧凌隐微一侧身便看见了徽拾,他快步走过来,接着灯火看了眼她的手,他看见徽拾即使捧着手炉指头也被冻得通红,白皙的脸颊上也是被寒风刮得一片绛色,连胭脂都遮不住北风肆虐的痕迹,她大喘着气,好像连续奔跑了好几里似的,微启的唇内不断呼出浓浓的白雾。

  萧凌隐拉过她冷得像一块冰似的右手包裹在掌心,牵着她向前走去,他问:

  “朕刚刚一直在这里向下看,怎么没看见你?”

  他的眼里水光盈盈,反射着灯火的光,辉华流转,他微微笑着,脸颊上有两个清浅的酒窝,像是盛满了蜜糖,他用温柔将她层层包围。

  “风太大了,所以没走殿前。”

  萧凌隐颔首轻轻“嗯”了一声,忽然他抬手指向城楼下雪地里一堆堆的烟花,徽拾的右手突然失去了他的覆盖,冷气猛然刺了一下她的手背,她瑟缩了一下。

  “你看,下面的烟花都是为你准备的,两侧的殿里还有许多,准备着为你盛放一整个夜晚的。”

  徽拾抬眼向下望去,场上铺满了厚厚的一层白雪,只有中间被人把雪扫开,辟出了一条三尺来宽的小路,和四面周遭的白雪对比,空出来的那条路像是一条被冻住的河流似的,而白雪之上摆满了烟花,每一堆烟花的旁边都站着一个人,随时准备着点燃导火索释放火花。

  城楼迎风的那一面摆放着多面屏风以遮挡寒气,屏风后摆放着桌子,受邀的宾客已经入了座,桌子周围正点着火炉。炉子里的火燃得熊熊的,发出“呲呲”的声响,但似乎还是难以抵御严寒的入侵,在座的人还是冷得直哆嗦,将手紧紧的藏在袖子里,脸也不住的往自己的绒毛领子里缩去。徽拾一侧头看见许多大臣都撇着嘴,脸上露出了鄙视和不满的神情,对她的鄙视,对萧凌隐的不满,特别是江瓶沉的父亲江和岭嘴深深的撇下去,像是下弦月一般,眼睛也瞟在一旁,鼻子里不时发出冷哼。

  徽拾收回目光,再次望向城楼下。

  “皇上,什么时候放烟花?”

  萧凌隐转头对着川公公点了点头,川公公对着城楼下拖着声音大喊了一声:

  “放——”

  这一声就像是在空旷的山谷里一般,在四周不断回荡,好像天地间空无一物,只余了这一声呐喊。

  话音未落,点火的“呲呲”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一束束焰火窜上天空,发出巨大的响声,五彩的烟火在如同泼墨的天幕上盛开,一朵一朵在天幕上溅出五彩闪闪的星点,好似一片春花在瞬间绽放,在空中牵出细细长长的亮闪闪的星火一直垂到半空中才隐没不见,一簇一簇的烟花照亮了夜空,星星点点的火花几乎覆盖了整个天空将漆黑天幕上飘着的云朵都照得那么清晰,纷纷扬扬飘散着的小雪花也在烟花的照映下闪着金光。

  徽拾抬着头,今夜这一朵朵瞬息万变的烟花只为她一人而盛开,浅黄、淡紫、碧绿、桃红,一串串美不胜收,星花如雨,像极了暮春时节纷纷坠落的花瓣雨,这剧烈绽开却又瞬间消失的玉树琼花、这很快便灰飞烟灭的美丽倩影、这一场盛大而璀璨的盛放,她抿唇而笑,但她知道自己心里在默默流泪,火花在她眼里熄灭又重燃,火光映在她瓷白的脸上时明时暗,她的右手还在他的手里,但是她能感觉到自己并没有因此而温暖起来,反而是像自己一点点冰冷下去的心脏一样一点点冰冷了下去,一点点与他的炙热区别开来。

  周遭尽是赞叹的声音,赞叹这场盛大的烟火盛会,她的眸光定格在刚刚那朵水蓝色烟火慢慢消失的半空,耳边焰火炸裂的巨大声响充斥在耳旁,但她却独独想起很久很久之前。

  那是她还在徽州的时候,那是她还有家的时候,每年过年到元宵这段期间,徽州的郪水码头也会放烟花,也是一整晚一整晚的放,码头的四周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人头攒动、笑语盈盈,拥拥挤挤,溢满了节日里特有的气温,那时候,她还很小,可是又特别贪玩,爹爹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因为每一次出去带去的仆人都会被她甩掉,所以只有爹爹亲自带着她去看烟花,她坐在爹爹的肩头,或许还会拿着一个糖人或许是一串糖葫芦,开心得大叫大嚷,坐在爹爹肩头的那时候,她俯瞰游人,好像自己成了世界上最高的人,微微伸一伸手就可以摘到天上的星辰,冲上天的烟火“砰”一声绽开的时候,她总是会下意识的缩一下脖子,好像烟花垂下的星火会掉到她头上似的,璀璨缤纷的烟火在天上开放同时也在郪水里盛放,烟花一闪一闪照亮了夜幕,也一闪一闪照亮了郪水,爹爹托着她站在郪水桥上,她抬头可以看见周围的重重楼阁一层层的挂满了花灯,处处洋溢着节日的繁华热闹之感,她低下头便可以看见水中倒映的人们熙熙攘攘的身影,也可以看见水面的粼粼波光。

  她从小便喜欢烟花的美丽和璀璨,她觉得那一瞬间的盛放简直美丽极了,她认为那得不到永久的琼花玉树才有被珍惜的资格,她以前每次都会为这些天幕上轮流盛开又消失的美丽欢呼,可今天才悲哀的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不祥的征兆,原来早就注定了她今生所有的美好都走不到结局。

  站在城楼之上,可以极目远眺,轻易的就可以看见远方数点红灯,依稀可见人群熙熙攘攘的模样,重重楼阁也挂满了花灯,可没有哪一重楼阁是许多年前郪水河畔的那一重,没有哪一盏花灯是许多年前徽州郪水河畔的那一盏。

  时光飞逝、物是人非,回忆里的一切都不知不觉的变成了隔世梦境。

  晚宴在屏风勉强的遮挡下进行,徽拾在席上也收到了许多达官显贵精心准备的礼物,她大略看了一眼,也不过就是些奇珍异宝、名石古玩罢了,一片片珠光宝气耀得人眼睛都花了,都是些落于庸俗的东西。

  徽拾正拿着勺子喝碗里的乳鸽汤,忽然江瓶沉扭过身去捂着嘴一阵干呕,满场的人纷纷静了下来,萧凌隐派川公公去另一边将蒋太医请过来,蒋太医躬身请安后搭上了江瓶沉的手腕,片刻之后惊喜的跪倒在地,口中大呼: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江贤妃有孕了。”

  太医话音一落,满场的人道贺声迭起不断,江丞相刚刚还撇得像下弦月的嘴立时弯得如同上弦月,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右手不断捋着胡须;江夫人也在一旁用手绢抹着喜极而泣的眼泪。

  萧凌隐在此时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尴尬,他丝毫没有半分喜悦,反而是惴惴不安的瞟了一眼旁边低着头正喝汤的徽拾,碗中热气上涌,迷蒙了她的脸,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却清楚的看见她的双手在微微发抖,萧凌隐刚刚还很雀跃的心猛的沉了下去。

  徽拾耳边只听见了无数的人声喁喁,道贺的人声嗡嗡的绕着她飞,她感觉自己手也在微抖,勺子在碗口碰撞出轻微的清脆响声,她忽然觉得有些恶心,眼前这碗还冒着热气的汤瞬间失去了对她的吸引,她一松手,瓷勺跌进碗里,溅出了无数的汤花,碗中的汤水荡漾,但她还是看清了自己悲戚的双眼。

  徽拾收拾起凄迷的眼神,仰脸对着萧凌隐看过来的目光,莞尔一笑:

  “恭喜皇上。”

  夜越深风越大,楼下的烟花还在“砰砰”的绽放,溅出数点亮晶晶的金花,好像五彩的流星坠落天际。

  徽拾离席,一个人走到了屏风外,靠在墙上向下望去,场上的雪地里,无数人来人往,忙着补给烟花,忙着搬走已经燃放过的烟火,天幕上火花明明灭灭,照在徽拾的脸上也时明时暗。

  她兀自出神,慢慢的有人轻轻的靠近了她,她警觉的回头,只见江瓶沉一个人迎着火光向她款款走来,身上的孔雀毛金裘在发散着晕晕柔和的光圈。

  “娘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赏烟花?”

  徽拾转过头去,借着灯火看清了空中随着小雪花飘散着的霰子,一粒一粒在灯火下闪着晶莹的光,好像一颗颗被打磨得莹润的小水晶粒。

  “你不是也是一个人吗?”

  她淡淡的回答。

  江瓶沉靠近她,站在她身边:

  “臣妾是因为怀了身孕而里面油气太重受不了才出来偷个闲透透气的,皇后娘娘莫不是因为思念去世的儿子一个人躲在这里垂泪?”

  徽拾看了一眼江瓶沉颊飞双霞眉漾清波的脸上那如花的笑靥,眼神不辨悲喜。

  江瓶沉娇笑出声,右手轻轻捂着唇,眼波盈盈在徽拾身上流转,她轻轻的更靠近了一些,几乎抵在徽拾的耳边,耳语着说:

  “娘娘知道你的孩子是怎么死的吗?你不会当真以为我有那么大胆吧?这件事若是没有皇上的准许谁敢下那个手?虽然皇上昭告天下说你怀的是他的孩子,但是皇上自己心里知道那不是,皇上说了,他只信任我,所以才委托这个重任给我的。”

  江瓶沉稍稍远离了徽拾一些,看向天际的璀璨的烟花,巨大的炸裂声里,她声音轻微,但还是一字不落的传进了徽拾的耳中:

  “娘娘,你大概不知道吧,那个乳娘在你坐月子期间是不是天天亲手端汤药给你?”

  徽拾的心突然一沉,北风裹着霰子扑到脸上,击打得生疼,她的心忽然坠入无底深渊。

  “你这辈子再也没有做母亲的机会了。”

  江瓶沉的话比烟花炸裂的声音还要剧烈,轰隆隆的像夏日暴雨里的炸雷在耳边爆炸,将她炸得体无完肤。徽拾的眼底蒙上了一层冰霜,眼神比此时正在肆虐的北风还要冷。

  “你迟早会被皇上抛弃,我江瓶沉对皇后之位是志在必得,你那天在绮梅园给我的耳光我终有一天会还回去的。”

  心底腾起的怒火和绝望像滔天洪波一瞬间将徽拾淹没,她一把松开了手上的捧炉,捧炉飞速的向城楼下跌去,在雪地里开出了耀眼的花火。

  徽拾猛然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来不及反应的江瓶沉的衣襟,右手一个耳光便扇了上去。

  “你不是等着将来还给我吗?好,那我索性再多给你几耳光,好让你将来多还给我一些。”

  一边说着,一边又快速的扇了江瓶沉几个耳光,江瓶沉惊叫着去抓徽拾的手,涂着红色蔻丹的指甲深深的掐入了徽拾的手背,鲜血瞬间涌了出来,徽拾恍如未觉,拽着江瓶沉的衣襟将她拉得更近了些,眼底阴翳的光刺刺的扎在江瓶沉的身上,江瓶沉全身只剩下恐惧,不住的颤抖,惊声惊叫着“放开我”,长长的指甲也不断的划破徽拾手上的皮肤。

  “不管将来会怎么样,现在你最好还是给我老实点儿,闭上你的嘴。”

  徽拾说完,顺着江瓶沉挣扎的力道猛然一推,江瓶沉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突然撞到几乎齐腰高的栏上像是一根芦苇被拦腰折断一样猛然折倒下去,江瓶沉凄厉的尖叫了一声急速的从高高的城楼上向下坠去,像一只被猎人一箭射中的孤雁一般。

  徽拾瞪大了双眼,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却只抓到江瓶沉那件漾着晕晕光圈的孔雀金裘,她眼看着江瓶沉瞪着双眼向下坠去,她却只来得及抓住那件金裘,江瓶沉“砰”的一声正好坠落在将雪扫开的路面上,徽拾趴着俯瞰江瓶沉,鲜血从她的脑后慢慢溢出,沁进了旁边的皑皑白雪里,红白辉映,妖艳异常。

  场上放烟花的太监宫女迅速尖叫着像潮水一般的涌了过来,烟花还在她的头顶上绽放,巨大的声音击打着耳膜,但江瓶沉坠下楼去那声凄厉的惊叫比烟花绽放的声音还要大,那声惊叫划破天际,透过烟花碎裂的噼啪声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屏风后的宴会场上,大批的人围拢了过来。

  徽拾只是呆呆的趴在围栏上,伸出栏外的双手紧紧抓着一件流转着晕晕光华的孔雀金裘,双手惨白如雪,左手背上狰狞的伤口和淋漓的血迹让人触目惊心;朔风呼呼裹挟着水晶样的霰子扑打到她的脸上,恐惧在她脸上惊现,脸色脆白如纸,悲戚愤怒的眼神里透露着深深的绝望。

  萧凌隐最先跑到徽拾的身边,顺着她的目光向下看,雪地里那条像是被冰冻河流的小路上仰面躺着未曾瞑目的江瓶沉,艳丽的鲜血自她脑后流出,沁进旁边的皑皑白雪里,四周包围着层层的太监和宫婢,他顿时大惊失色。

  已经有人领着太医飞速的下楼去,太医号脉后只是冲着城楼上的人略微摇头。

  徽拾拖着金裘收回手来,她已经了无奢望。

  “怎么回事?”

  此时最后被点燃的烟火也已经燃尽熄灭,周围只剩下了呼呼的风声和人群议论纷纷的声音。

  徽拾无力的抬起双眼,颓丧的眼神定在萧凌隐血色尽退的脸上,她将无数情绪纷纷锁在眼底,她微笑着,在所有人的面前她清清楚楚的说: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我把她推下去了。”

  萧凌隐上前紧紧的握住了她的双肩:

  “你不是故意的对不对?”

  他眼底的焦急快要燃成熊熊烈火,发出的声音都带着竭力压制的颤抖。

  可是,在他几乎目眦欲裂的瞬间,她轻轻推开他的双手,她水光闪闪的剪水双瞳紧紧的锁住他的注视,一字一句的说:

  “不,我就是故意的。”

  她现在才悲哀的发现,自己的满心真情和信任原来早已被辜负。不是她固执的要选择自己如何去死,而是江瓶沉的这个孩子击碎了她最后的理智。

  凤仪宫外朔风呜咽,像是落入陷阱的野兽在悲鸣,窗外的那株朱砂梅也不住的来回摇晃,不知道会不会吹落它娇艳的花瓣。檐下廊下的花灯还明亮着,只是有几盏已经北风刮到了雪地里,熄灭了火焰,剩下的还在抵抗着风的肆虐,努力完成自己作为一盏灯最后的使命。

  徽拾抱膝靠着床脚蹲坐在厚厚的绒毛地毯上,地毯上是一副美丽的江南春景,炭火燃得熊熊的,将屋内烧得暖暖的,一灯烛火如豆,没有罩上灯罩的红烛被窗口漏进来的风吹得左摇右晃,好几次都差一点熄灭,妆奁被拉开了一半,里面露出幽幽的蓝光,像海水一样的蓝色。

  她看了一眼滴漏,现在已是三更时分。

  她回忆着刚刚在城楼上自己冷静得像一潭死水一般的模样,还有萧凌隐渐渐牵满血丝的双眼,他握紧又缓缓松开的双拳、他扬起却又未曾落下的右手、黄莺泪流满面的脸颊,以及江丞相一家哭跪在地的景象。

  萧凌隐那时的身形有些不稳,扶着川公公的手有气无力的说了句“将皇后送回凤仪宫”。

  徽拾左手背上的血迹已然干涸,她拿起手绢去擦,却发现怎么也擦不掉,黏得像是要跟着她一生一世似的,她眼眶微红,倔强的一定要擦干净那干涸的血迹,手上越发用力,手绢摩擦过伤口痛得她龇牙咧嘴,眼泪“唰”的一下便掉了下来。

  本以为自己对任何人、任何事的结局都了如指掌便可以避过所有的磨难,她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一个旁观者,没想到还是不可避免的卷进了这一滩泥泞这一个漩涡,冥冥中她还是走上了既定的命运,无论怎样挣扎还是逃不过最终的归宿。

  等到那一豆烛火燃到尾声的时候,也即将抵达黎明,蒙蒙白沙似的雪花密密的压在每一寸裸露的土地上,风声呼啸一如昨夜,黄莺的啜泣声在寂静的屋内却听得格外清晰。

  “黄莺。”徽拾的声音沙哑,不复往日的泠泠之音。

  黄莺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

  “小姐,我在。”

  “黄莺,我好想吃你做的薄荷糕,可不可以去做给我吃。”

  徽拾的看着黄莺,眼睛眨眨,泪水长流,但她仍然微笑着。

  黄莺不停的用袖子抹着擦干又流出的泪水,袖口湿湿的洇开了一大片。

  “好啊。”

  黄莺走后,屋内的最后一点儿人声也消失了,只剩下炉内的火炭还在“呲呲”的响。

  她从窗口望向中庭,那口如同暗夜之眼的古井旁有两个人顶着风雪守在那里,他们双腿不停的跺着地面,双手捂在嘴边靠着嘴里哈出的热气保持温暖。

  这想必是萧凌隐害怕她跳井而特意安排的,她轻笑一声,转身走到梳妆台前,摸索着扯出那串蓝幽幽的明珠,徽拾一颗颗拆下来,连同她先前的那颗一共是十九颗。

  蓝幽幽的明珠冰冰凉凉,吞入腹中就像是夏日里喝下冰镇酸梅汤时吞下了一颗已经融化了大半的小冰球,冰冰的划过喉咙直直到达胃里,一颗、两颗、三颗……十九颗,徽拾每吞一颗都能感觉明珠在自己胃里碰撞发出清越的声音,像是春日里鸟儿婉转枝头的啁啾之声。

  她掀开层层帘幕仰面躺在床上,闭上沉重的眼睛,许多经年的画面都一闪而过,但她的思绪却独独的停在了他带她去南坡的那一天。

  那天下午,风和日丽,春意融融,鸟儿在林间的翠叶里高声鸣叫,湖边芦苇在风里扭摆着纤弱的腰肢,一只只翠鸟掠过碧波,尾尖轻触水面,拨开层层清漪,清可见底的水底一株株绿油油的水草在柔波里荡漾,湖内尚未开花的青莲也在风里翩翩,一直碧绿碧绿的青蛙轻巧的从莲叶上蹦进了水里一直往深处游去,溅起小小的水花,水底恍如空游的鱼群受到惊扰迅速四散开去。莲叶的清香随风而来还挟裹着泥土的芬芳,空气里湿意然然,目之所及之处都洋溢着勃勃生机。

  而他站在坡上,指着那片艳丽已极的花簇大声问她“喜欢吗”,他的声音比轻漾的湖波还要温柔,他那双如同晨星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她的倩影。

  而她站在坡下,在一片如同烈火的花丛里,不言不语浅浅的微笑,好像那样就能一直等到与他的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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