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隐得知消息赶到凤仪宫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了,可天依旧是沉沉的像是太阳即将落山时一样,天上依旧纷纷扬扬的飞着鹅毛大雪,寒风呼呼的吹,划在脸上生疼,厚厚的狐裘都几乎抵挡不住这天地的严寒之威。
凤仪宫内倒是烧得暖暖的,熊熊的炭火在炉子里“呲呲”的响,让人仿佛置身春日的暖阳之中,室内也像天色一样暗沉沉的,没有点灯,帷幕重重遮住绣床,地上是软绒绒的地毯一直通到床下,屋内安静得好像空无一人,连墙边桌上放置的一盆无喙兰的叶子都一动不动,好像一切在此时被窗外满天飞雪的严寒冻住了,他一层层撩开帘幕走向深深帘影后的床,在落针可闻的室内,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越向里面走光线越暗沉,越向里面走他的心跳得越快,咚咚咚,咚咚咚,跳得他越来越不安,他向前迈动着的步子有一点迟疑,他不知道自己层层揭开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最后一层是茜色的纱帘,他缓缓拨开,他看见徽拾像只受伤的小兔一样蜷缩在床最里面的一角,绒毯裹在身上只露出了脑袋,依稀看得出她是双手环着膝盖靠坐在墙上的,她无力的耷拉着头,满头的青丝铺在被子的表面,珠翠金步摇被乱扔在另一头,她的眼睛定定的看着绒毯上绘的百鸟朝凤图,怔愣出神。
萧凌隐轻轻的换了口气,淡淡的百合香一丝丝的随着空气涌进鼻腔,在这逼仄的空间里他只觉得有些烦乱,他轻轻的开口叫了一声:
“徽儿?”
徽拾听到他的呼唤,像是受到惊吓一般,不由自主的轻颤了一下,她慢慢抬起头,更加裹紧了身上的毯子,她的双眼依旧美丽,水灵灵的闪着光泽但却缺少了往日的神韵,像是明亮的星星被蒙上了一层轻纱,她好像累极,冲着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悲戚的笑容。
她直勾勾的盯着他笑,在这个暗沉沉的房间里有一种莫名的毛骨悚然的感觉,他的心突突的跳个不停,心忽上忽下,不知所措的无力感油然而生,他从来不希望她哭,但此刻他却宁愿她在他面前嚎啕大哭,也好过她这种不言不语的诡异的微笑。
“对不起,江瓶沉和陈姽婳那里是我没有处理好,让她们刺激到了你。”萧凌隐举起了手中的一串珠链,“你看,我将它们全都给你带来了。”
他的手上垂着一串闪着蓝幽幽冷光的明珠,圆润的明珠光华流转在这暗沉沉的房间里依旧明亮得惊人,像是海水那样的蓝色,冷幽幽的光在这静默的空气里像是海水缓缓流动一般,她仿佛听到了海水“噼啪”着拍打着岩石的声音、海风呼啸的声音,甚至是海鸟轻点海面扇着翅膀“扑棱棱”的声音,画面陡转,她的眼睛在那蓝幽幽的光泽里好像看见了爹爹娘亲和蔼慈祥的笑容,又好像看见了漫天的大火一点点的吞噬着何府的檐宇楼阁,高墙木槛毁于一旦,熊熊的火光照亮了一张张早已失去生气的苍白脸庞以及一道道鲜血长流的可怖伤口,她仿佛还听见了烈火燃烧的“噼啪”声,或许还有幸存者微弱的呼救声。
她仔细的看着那串垂在萧凌隐手下的明珠,一颗、两颗、三颗……十七颗,加上江瓶沉的十颗,陈姽婳的一颗,二十八颗,不对,她伸出手抚弄了一下颊边的发丝,爹爹当年从福建千金换得一斛珠,由于平时的赠送最后遗留下二十九颗,她记得清清楚楚,她还记得爹爹说等她出嫁时要将这二十九颗珠子送她做嫁妆,心底的侥幸像是水泡泡一样慢慢蓄积起来,她眨了一下眼睛,猛然想起小邱曾经给过她一颗在火灾后现场捡的一颗,那颗珠子正静静的躺在她的妆奁最下面,此时她觉得遗下的那颗明珠已经穿透了妆奁木匣放射出万道蓝光,冷幽幽的好像释放了所有在那场所谓的火灾里无辜枉死的阴魂。
刚刚还有的一点侥幸,都随着这最后一颗珠子的行踪被想起来而纷纷破灭,侥幸的水泡泡像被人戳了一下,突然就又变成了无形无踪的小水珠。徽拾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一个在风里荡秋千的人,迎风飞舞快乐得好像蝴蝶,但突然系秋千的绳子“啪”的一声断裂,她猝不及防,就像一只被折断篾骨的纸鸢飞速的往下坠,她慌乱的想要抓住什么,但唯一能抓住只有指间那股根本救不了她的清风,她最后还是“砰”的一下就掉进了不远处的荆棘丛里,被扎得遍体鳞伤,连爬起来都觉得艰难。
徽拾缓缓伸出双手,萧凌隐靠近她将那串明珠放在了她的手里,温润的触感从掌心沁进去,让她感觉像是海水哗哗冲刷过肌肤的表面。
她看向手中的串珠时目光柔和而专注,好像那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萧凌隐不知道徽拾为什么会对这串明珠如此在意,但他知道她对这串明珠的喜爱绝非只是单纯的对于珠宝的爱不释手,这串明珠之于她的意义绝对非凡。她这绝望的模样、凄冷的表情让他心里咚咚直跳,他不确定是不是她知道了什么他千方百计要瞒下来的事,但他不知道她知道了哪一件,又知道了多少,他似乎有了太多的秘密不能让她知晓,他多想开口问她,可是,话到嘴边又只能咽下去,他害怕这一问会造成再也无法挽回的结局,不如就这么拖着吧,最好永远都不提起。
“我的生日要到了,你还记得吗?”徽拾忽然抬起头来,眼里水泽闪动,“我马上就要满十六岁了。”
她微微的笑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真的就只是和他讨论一下即将到来的生日罢了。
“我记得。”他稍微放下了一点提得老高老高的心,“就在下个月初四。”
徽拾脸上的笑容渐渐放大,眉眼弯弯好像初升新月,皎美无瑕,让人心动不已,她眉黛含情,莲脸生春,不言不语间流露着万种风情,若非他看见她眼里闪烁着的氤氲水汽,他几乎就要以为她是真的只是在对着他微笑而已。
“那你要送我什么礼物?”
萧凌隐慢慢靠近她,他的手揽在她的肩上,看着她微微扬起脸颊,轻轻的吻了吻,低声问她:
“你想要什么?”他的唇再次落在她香滑如脂的脸上,轻嗅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徽拾的双手缓缓攀上了萧凌隐的脖颈,将唇慢慢靠近他的耳边,悄悄的说道:
“我想要江氏满门的项上人头。”
萧凌隐一惊,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拉开一臂远的距离,他的眼睛在她脸上来来回回的扫视,像是在审视她这句话究竟有几分真假。
徽拾看着他怔愣着微蹙眉头的模样,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双手从他脖子上拿了下来,顺势在他肩上猛然一推,她伏倒在那张百鸟朝凤的绒毯之上,眼底氤氲的水汽凝结夺眶而出。
“我和你开玩笑的。”她重新抬起头,脸上的泪痕闪着光,在暗沉沉的房间里也被看得一清二楚,“我生日那天希望皇上能为我在太极殿门口的那个广场上为我放整整一晚上的烟花,而且还要带我上城楼去看,要在城楼上为我摆宴,宴请百官和宫妃。”
她的眼睛闪着灼灼的光彩,流下的眼泪清亮剔透好像明珠一般,笑容却又恍如初绽的春花,萧凌隐知道这样做那些朝臣恐怕又会连日上奏控诉皇后不贤了,毕竟太极殿是整个皇城最为庄严的象征,但她流着眼泪带着深深期盼的那双剪水双瞳定定的望着他,他已经沉醉其间根本无从拒绝。
“好。”他回答说。
或许是天公作美,徽拾生日到来的头一天连日来的大雪竟然慢慢变小到了她生日当天竟停歇了,天空还挂上了一轮耀眼的太阳,可空气里流动的严寒却依旧没有减弱,呼呼的北风也依旧吹刮个不停,看起来有些发白的太阳在这寒天冻地里也没有提供丝毫的暖意,房顶上还是压着厚厚的白雪,大地依旧一片银装素裹,苍苍茫茫。
唯一值得高兴的大概就是窗前的那株梅花开得更旺了,朱砂梅红得像血,与枝头积压的一指厚的白雪交相辉映,远远看去就像是谁在雪地里挥洒了数点血滴,鲜妍明丽。
徽拾捧着手炉站在窗棂后向外望去,庭中梅花凌寒盛开,比起前段时间更是繁茂了,干木遒劲,枝条斜展,数点繁花点缀枝头,花瓣重重叠叠包围着花蕊,或盛放开或打花苞,无论哪种形态都如此喜人。
庭中景致美丽动人,可徽拾却没有多少欣赏的雅兴,她离窗棂很近,窗棂上镂空的小洞呼呼的向内灌着风,一股一股的冷气扑打到她的身上,将刚刚被手炉烘得暖暖的双手又一下子就被寒风透得冷冰冰的,窗外红梅艳绽一派秾丽的景色,可窗内徽拾的心情就像深海的水在平静的水面下翻搅一样在平静的表面下急速的翻滚着。
檐下廊下一路路挂满了各色的宫灯,像串珍珠似的从凤仪宫一直串满了整座皇城,这是萧凌隐几天之前亲自安排人布置的,听说城楼上也挂满了花灯,就像元宵佳节时那一步一灯的盛大景象。
惨白惨白的太阳好像有人拉它似的,飞速的落到了山尖尖上,一眨眼便掉到了山底下,徽拾一直站在窗前,直至四周暮色四合,一排排宫灯被点亮了起来,将目之所及之处都照得亮堂堂的,连庭中那株朱砂梅枝头上积蓄的白雪都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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