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如同迎风翩翩的柳絮,整个京城都被笼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还伴着呼呼北风,卷着雪花打在脸上,割得皮肤生疼,逼人的寒气让人几乎都无法畅快的呼吸,天地间一派肃杀冷寂的气氛,白茫茫一片,干净得毫无杂质。
与外面的寒天冻地不同,绮淓殿内却炭火“呲呲”,轻烟熏绕幽香浮动,脚下的地毯软而深厚,走起来亦无声响,一脚踏下地毯上长长的绒毛直直的淹没到了足踝,一排排红烛正在默默的燃烧,烛光明亮,殿内恍如白昼,桌上花瓶里插着一把刚剪下来不久的照水梅,给屋子里添了些清新明丽的色彩,帘幕重重落下,长帘委地严严的遮掩住了绣床。
萧凌隐轻轻的走到了绣床前最外层的帘幕前停了下来,立于一旁的宫女很是机灵,只是欠身下拜轻声的叫了声“皇上”,害怕声音稍高便会惊扰了床上的女子。
萧凌隐亦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刚想抬手掀开床帘走近床前,但迟疑了一下,转身问静候一旁的一个宫女:
“她什么时候休息的?”
宫女低声回到:
“公主晚饭之后一个时辰便说有些乏就睡下了。”
听到“公主”二字,萧凌隐的双眉几不可察的蹙了一下,心底里莫名的怒火也无端端的翻腾了起来,双拳也隐隐的紧握了起来。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暖暖的空气里满是淡淡的百合香气还混着幽微的安身香,香气沁人心脾,心底翻滚的怒气被他硬生生的压了下去,紧握的双拳也缓缓放开。
“那她喝安神的汤药了吗?”
“喝了。”宫女低声回答,“本来她不肯喝的,是奴婢们劝了好久她才勉强喝了几口。”
“嗯。”萧凌隐轻轻的答了一声,便又转身离开了。
大雪还在下,萧凌隐走在廊下,仰头看着片片六角雪花从漆黑的天幕上落下来,天空黑沉沉的好像一匹黑缎似的,视线所及也看不见这洁白的六角雪花是从何而生,似乎是凭空产生,没有来路,圣洁一如白雪就像纯白无瑕的小精灵似的从从天而降,但却又是不近人情般的冰冷,把人的心都弄得冷冰冰的了。
廊檐下一步一盏的悬挂着数盏红灯,像是颗颗明珠似的将整个皇宫都串了起来,像是披上了一件珠衫。
走在前面打灯的太监慢下了脚步,回过头来问:
“皇上,到哪个宫去?”
到哪里去?萧凌隐脚步未停:
“去崇政殿。”
崇政殿亦是灯火通明,但在这半夜却又比别处似乎又多了些不太一样的匆忙和暗暗的紧张。
萧凌隐停在大殿门口,只有几步的阶梯,他却始终没能走上前去,殿门上高挂的两盏红灯将他的影子投射到身后,殿外路上厚厚的白雪被扫在两旁,原本干干净净的石板路面上此时又积蓄了薄薄的一层白雪,他肩上披着的白裘几欲曳地,风呼呼的刮过,透着白裘钻进衣衫里,冷得他有些发颤,终于,萧凌隐抬脚走了进去。
院内靠近墙脚的地方种着几株红梅,此时正凌寒开放,枝头上还压着一指厚的白雪,被灯光一照那红白相衬更显得鲜妍无比,院内的地上却已经铺就了一层厚厚的白雪,掩埋了明净的青石板路面,积累的厚雪让人已经不辨小径的位置,只能看着门口直直的走过去,双脚踏上白雪还会发出“吱吱”的声音,雪花还是纷纷迎风飘落,像不近人情的冷酷精灵,将整个人全身都冻得冷冰冰的。
刚走到大殿门口便感到强烈的暖意从殿内深处扑过来,带着熏香的气味,暖香盈满整个大殿,萧凌隐身上冷冰冰的寒气也随之散尽,他随着最前边的太监一直走着,走过长廊穿过月洞门,直到走到一扇紧闭的门扇跟前,那太监为他打开门扇,更浓烈的暖意涌出来,萧凌隐登时觉得热气上涌,有一种想要卸下白裘的感觉。屋内宫女亦是站了满屋,但却并不混乱,人虽多却也各得其所,所有的事情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背对着门扇坐在妆镜前的是一个削肩蜂腰的少女,她穿着大红的喜服,绣工精致繁复的花纹绣在裙上栩栩如生,曳地的红裙被理得整整齐齐,红缎礼服也晕着柔和的红光,她的头上戴着双雀金步摇,垂下的流苏上镶嵌着血红的宝石、宛如泪滴,灯光辉映下闪着耀眼到有些刺目的光彩,随着她轻轻一动,那流苏便相互碰撞着发出“叮铃”的悦耳声音,她的身旁围绕着两个宫女,细细的在为她上妆。
她们一语不发,就像是在演着一出哑剧。
屋内的其他人见到他来,忙欠身行礼,刚想出声,萧凌隐却抬手制止,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去打扰镜前的人。
似乎他来得正是时候,不一会儿,妆便上完了,这时候,妆镜前的华服女子似乎也从铜镜里发现了他,慢慢的转过了身来,与其他人的匆忙行礼不同,她却端坐于妆台的凳子上,一动不动。
萧凌隐仔细的端详着她的脸,脸颊莹白如玉,杏眼桃腮,眼如秋水,双唇红烈如火,在红妆的衬托下她美如天仙,一张绝美的却是像极了徽拾的脸。
来时的小太监此时正招呼着屋内的宫女出去,立时,房里便只剩下来他和她。
萧凌隐慢慢走近,脚下踏着的是柔软的地毯,一脚踏下去绒毛几乎淹没到脚踝。
“等不到天亮你便要启程了。”他望了望窗外漆黑的夜色,“大概过不了多久,或许最多还有两个时辰,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话,或者,想见的人?要不要见蒙蒙?她在绮淓殿。”
她抿唇一下,摇了摇头,金步摇的流苏敲击出“叮铃叮铃”的声音,眼底却汪着一滩水,似乎立即便要流泻下来。
“你是不是在怪朕?你是不是恨朕太自私?”
她依旧是轻轻的摇了摇头,那“叮铃叮铃”的敲击声让他的心一颤一颤的,那一下一下就像击打在他的心上似的。
萧凌隐也沉默的下来,只听得见木炭烧得“呲呲呲呲”的响声,安静极了,他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听得一清二楚。
“我哪敢怪您呢?若不是您,也没有如今我了。当初是您把我们四个人从泥淖里拉出来,若不是您,我早就被践踏到烂泥里去变得腐烂了呢,哪还有会机会见到自己如今这般像人的模样,我已经很幸运了。只是,他们比我还要幸运一些,他们没有被选中可以长长久久的陪在您身边,而我却注定要成为那个被选中的人,从今日起要远离我爱的人,远离我的家乡,从此与永生的孤寂为伴直到死去。”
眼底的水光越发闪亮了,但她却努力的仰起头,不想让泪水倾泻下来,她不想毁了花了这么久才画好的这么美的新娘妆。
“我唯一遗憾的便是今生没有几天做过真正的自己,我一直都顶着别人的脸在活着,时间久了,就连心都活成了别人,我扮成您需要的任何人,在一张又一张脸中交换着,连我自己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她强忍着泪,“我真的好喜欢这个新娘妆,哪怕这不是我的脸。刚才在铜镜里我看着这张脸的时候,我就在想,镜子中这张脸可真美,可她是谁呢?徽拾小姐吗?不不不,过了好久好久,我才明白,这不就是我吗?”
她的目光与他相接,她始终微笑着,艳艳的双唇与瓷白的面颊相映,让他想起刚才进来时雪地里的红梅,艳艳的红色不就是像极了她此时的双唇吗?
“你还是在怪朕。”
“没有。”眼泪在暖暖的空气里一点点被吸收殆尽,她的双眼明亮清澈,“真的,我没有。我的命都是您的,我本来就该在每一个您需要的时候站出来,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只是,最后我只在恳请您一件事,那就是一定要照顾要蒙蒙,您要答应我,一定不要让她受到伤害,爱护她,怜惜她,就像我一样。”她说,“今生我若为男子,我一定会带着我心爱的姑娘去扁舟花底浪迹天涯,可我只是个女子,今生的命运已经无力挣脱。可有时我又在想,就这么从此远离她的生命也或许是一个好的选择,至少这样我在她的心里永远都只是一个妹妹,她也永远都不会察觉到我对她那样肮脏的心思,这样她就不会讨厌我,或许她还会偶尔想起我,为我叹息,但您一定不要让她为我落泪。我只许她偶尔能够想起我,我不许她一生一世都深深的记着我。”
她的声音里已有哭腔,但还是努力保持着微笑。
她不能哭,因为会弄花这么美的妆容。
“此去一别,关山路远,苍山负雪,今生已无再见之欺。”她终于起身,盈盈下拜,流苏的“叮铃”之声又在耳边响起,一声一声像是打在心上,“木樱就此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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