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黄莺和小邱便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脸上的神情十分焦急,直到看见她无恙才稍稍放下心来,徽拾手里握着黄莺为她倒的一杯水,温热的感觉从杯中传至指间,没想到这杯水稍有些烫,时间久了便觉得十指被烫得生疼,但自己也确实是渴了,她不知道该不该将这杯水放下。她还在思忖着如何告诉黄莺他们她已经答应改嫁萧凌隐的事,她的思绪就像攀爬高墙的爬山虎一样,乱缠乱绕又有些刺人,扎得她的心又疼又痒。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在黄莺和小邱面前竟然胆怯起来,她无法交代自己的转变,她不知如何述说自己改嫁的缘由,她不确定黄莺他们是否能够理解自己,她害怕看到他们鄙夷的眼神,害怕听到她们责备的话语。她一遍遍的在心里问着自己,自己是真的只是为了救人才如此轻易的答应嫁给萧凌隐的吗?不,她自己都不敢回答,因为她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存着的那一份私心,她还爱着萧凌隐,她想给未出世的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她在心里逃避自己的追问。就这么躲着吧,她想,最好躲到地老天荒,最好永远也不要回答这个问题也最好永远不再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就当自己是高尚的救世主吧!就当自己是为了救人才委身于自己丈夫的弟弟,就当自己是不愿意的,没人能够责备她,因为她也是被迫的,被迫接受了萧凌隐的爱。
可是一旦黄莺和小邱出现在眼前,她便觉得自己像是一缕幽魂暴露在了阳光下一般,那些肮脏的想法、那些自私的心事悉数铺开,成为她心底最难堪的秘密,她知道自己无法躲开。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五彩的皂粉泡泡,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宛如最名贵的宝石,让人怜爱不已,可过不了多久,就经受不住考验,会猛然崩裂化成无数看不见的水珠飘逝于空中。
“小姐?你怎么了?”
黄莺摇了摇她的手臂,她收紧了握在杯壁上的手,烫手的灼热许是消散了也许是自己的手适应了这烫手的热度,此刻的十指没有了那烫得生疼的感觉,她呷了一小口水,水有些烫,但也可以下喉。
“怎么了?”黄莺再度出声询问。
她摇头,将手里的杯子递了出去。
黄莺一接过便大叫大嚷了起来。
“哎呀,小姐,这么烫你怎么不说啊?”
黄莺将被子放在桌上,上前翻开了徽拾的手,捧杯的十指已经被烫得通红,黄莺用手去抚她被烫红的十指,感觉徽拾十指的温度比自己手的温度高处许多。
“小姐,你是傻了吗?烫得疼你都不知道了。”
黄莺反复抚弄吹拂徽拾被烫红的手,好像这样做就能减轻她被烫的痛苦。
其实她早就被烫得麻木了,最疼的那一阵业已过去,直到刚刚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曾经害怕的事,经过了之后才会发现也不过尔尔。
她想起小时候早上吃煮鸡蛋的时候,她最喜欢吃刚出锅的煮鸡蛋,但是又十分怕烫,每一次都要爹爹剥开再将蛋掰散喂到她的口中,她还能记起那光滑鲜香的蛋白咬在嘴里时的味道,她还记得自己微张开嘴双手不停扇动时的样子。
以前自己最怕烫,可是刚刚自己亲手握着那发烫的杯壁却没有将被子甩开,原来,她需要的不过是忍耐而已。
看着黄莺手忙脚乱帮她降温的样子,她轻轻抽回手,说:
“我没事。”
小邱一直倚在床尾的雕花木杆上,他没说话,他一直端详着徽拾的表情,看着她一直在躲闪着他和黄莺的目光。
“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小邱问。
“对啊,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黄莺也接茬说。
徽拾觉得喉头发紧,刚刚那种极度口渴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觉得脸像是被火熏到了一般,又疼又痒,感觉火辣辣的,眼眶也被一股热流包围了,每眨一下,热度就提高一分,她将双手藏进了薄被里,好像自己无意间的一个动作都会暴露她内心那些最真实的想法,那些她引以为耻的想法。
她多想将自己藏进一个暗无天日的洞穴里,永永远远不再受到任何的质问和凝视。她将自己尽可能的藏进锦被里,除了脸。锦被很暖,但却温暖不了她,锦被越暖她越觉得自己周身在一寸寸冰冷下去。
她低头,长发垂在两侧遮住她大半张脸,嘴里似乎塞满了黏着的浆糊,黏着得她几乎张不开嘴,双手在锦被的遮掩下紧紧交握在一起,她声音微如蚊吶:
“我们……”她咬了一下唇,似乎下定某种决心一般,“我们以后可能都不再离开了。”
“不再离开了……是什么意思?”
徽拾觉得自己在黄莺和小邱的目光下已经无所遁形,她感觉自己的丑陋的私心已经被明显的摆在了阳光底下,她羞愧得无地自容。
“我已经打算改嫁给萧凌隐了。”
萧凌隐踏进太极殿的时候,唐宁正在殿内低头踏着步子,似乎是在沉思,又似乎是在数着自己脚下的步子,他的双手背在身后,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正在轻轻的相互摩擦着,腰间的玉佩底下的玉穗随着他的走动而轻轻摇动。
而一旁铺着绣花锦垫的乌木椅子上坐着的却是一身男装打扮的尹梅雪!
尹梅雪坐在椅子上,纤纤十指正端起一只成窑的釉彩麟纹杯送到嘴边,她轻掀杯盖轻启朱唇微微吹了几下冒着热气的清茶,轻呷了一口,可能是这杯太平猴魁很合她的胃口,她勾唇一笑,莹白的侧脸细如白瓷,睫毛细长随着她眨眼的动作就像翩跹的舞蝶扇动的翅膀,颈项露出在黑色的衣领之上被反衬得更加白皙。
虽是男装打扮,但也难掩她的倾城之姿。
“小宁。”
唐宁一转过身看见萧凌隐俯身跪拜在地:
“皇上。”
萧凌隐一把将他拉起,笑着说:
“你我二人不必如此。”
尹梅雪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眸如同瞬间注满了星辉,在看到萧凌隐的一刹那瞬间晶亮了起来,盈盈闪动如同月下秋水,泛着动人的鳞光,她眉眼弯弯,笑靥如花。
“皇上,您怎么将她带到太极殿了?”
“想你们姐弟也是许久未见了,况且现在风头已经过去,也该让你们见见面了。”萧凌隐转着左拇指上的玉扳指,踱到乌木矮桌边,端了起另一杯为他沏好的茶,“唐心也被迫藏在暗处许久,也该重见天日了。”
尹梅雪,便是唐心,唐宁的姐姐。
他抿了一口茶,偏着头冲着他们笑。
尹梅雪看着他绽开的那抹笑,觉得心头如同小鹿乱撞,眼前亦如春花开遍明媚非常,如同东风拂过心房,迸发了满室的清香。
“多谢皇上体恤臣下姐弟。”
“小宁别这么说,唐心为朕也出了不少力,你又立下了汗马功劳,你我更是知己好友,于公于私,这些都是朕应该做的。”
唐宁像是想起什么了一般收住了笑意,挥退了左右,压低了声音说道:
“皇上,臣下刚刚从义庄回来,已经确认过了,尸体确实是前太子萧凌峰无疑。皇上认为该如何处置?”
“我认为应该秘不发丧,散布消息说将前太子软禁在南宫别院,免得有人打着前太子的旗号乘乱起事。”
唐心对着萧凌隐说,她的眼神直且有力,彰显了她独有的自信。
萧凌隐在殿内左右踱步,最后一下坐在了唐心先前坐过的那把雕花錾金乌木椅上,手提着杯盖一开一合,碰出清脆的响声,大殿里空旷清寂,茶盖碰撞出的清脆响声回荡在大殿内,他抬眼望向太极殿高高的顶板,在灿明的阳光照射下连飞天的彩绘雕花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他靠在椅背上以手抚额,眼睛定定的看着横亘于上方彩绣辉煌的主梁。
“不,将他秘密火化,将骨灰带到前洲岛去,就说将前太子流放了前洲岛。”
“皇上,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离京都越远破绽就会越多的。为什么不如臣下家姐所说,散布消息说是将太子软禁在南宫呢?这样也方便我们控制局势。”
萧凌隐心里蓦的沉了一下,脑海里闪现出于徽拾苍白憔悴的脸,耳边回荡着她凄楚的话语。她垂眸时形如小扇的睫毛如同一只无形的手轻轻的一下又一下抚在他的心上,她的声音悦如大小不一的明珠跌落玉盘的边缘,她说出的每一句话又像一眼泉水淙淙的流过他的心头。自己对她信誓旦旦的承诺也一字一句的像是仙人掌上拔下的一根根小刺也尖尖的向肉里扎。
“不,还是将他送去前洲岛。但记得绝对、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萧凌峰已经身亡的消息。”他闭上眼将眼前的彩绣辉煌通通锁在眼外,坚定的说。
唐宁看了看萧凌隐面无表情的脸,拱手弯腰行礼说道:
“是。”
唐宁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萧凌隐感觉到眼前覆上了一层阴影,就像夜幕四合时那一层黑纱似的幕色轻覆在脸上的感觉。
他睁开眼,却见唐心站在一步之外看着他,她逆着照进大殿的光站在那里,柳眉微蹙,眼眸里的光亮像是一瞬间被水浇灭了一般。
“怎么了?”萧凌隐离开椅背,坐直了身子。
他的手松开杯盖,慢慢的紧握成拳,似乎在她目光的注视下有些局促不安他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变得无所遁形。
“你是为了她。”
“什么?”
萧凌隐笑着看向唐心。
“你是为了她才要执意将前太子送往遥远的前洲岛。”
萧凌隐的笑意渐渐的隐没起来,就像水中投射出的慢慢消失的水波。
“没有的事。朕执意将萧凌峰送往前洲岛就是烦那些举旗闹事的在京城其事,前洲岛远离京城,况且他们成不了什么气候,他们就算闹也无妨,也眼不见心不烦。”
唐心用指甲抠着锦缎长袍袖口上的紫线绣纹,她视线下移盯着指甲抠着袖口,一下,两下……
“是吗?那你把她留置宫中还要封她为后又是为何?难道不是因为你还爱着她?”
她的声音里有浓浓的不甘,还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质问。
“她是一个嫁过人还怀着孩子的女人,你认为朕还会迷恋她吗?”
唐心突然抬头,眼底似乎又从一片死寂里恢复了一些神采,眼睛又闪起熠熠的光辉。
“那……”
“朕将她留在宫里甚至还要立她为后,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将来好牵制太子的余孽而已,况且朕还可以借此羞辱羞辱这个有眼无珠的女人,朕要让她知道当初她选择离开我是多么错误的选择。”
唐心嘴唇微动,似乎还要说些什么。
萧凌隐却忽然起身,乌木椅子随着他突然的动作微微向后挪动了一些,与地板摩擦发出轻而短促的“吱”的一声。
他抬手一挥,阻止了唐心再度追问下去。
“好了,别说了,你也回去吧。朕也还有许多的奏折要批。”
唐心觉得自己刚刚全身升起的腾腾热气被他这一句冷漠的话语悉数浇灭,连心也被冷得凉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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