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天时较之之前已经变短了许多,用过午饭之后似乎没过多久,太阳像是有人向下拉似的,一下子就落到西山下,不一会儿就到了掌灯时分。
徽拾躺在床上,锦被盖到肩膀的位置,她闻见白缎镶就的被沿有一股隐隐的温润醇和的檀香的气味,大概是在柜子里放得太久而染上的。
不远处的桌上放着一盏灯,透过淡黄色的灯罩散发出的温和的光辉铺满了整间屋子,将床前的那块地照得格外明亮。只是这昏黄色的光晕将眼前的一切都衬托得有些梦幻,仿佛就是不真实的梦境一般。
徽拾转过脸透过镂空的门板望了望外面,依稀可以看出今晚是个晴朗的夜空,一定是皓月高悬的夜空,或许还会有几颗明亮的星星撒在天幕上,像是在天际烫出的几个洞。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她知道,现在小邱和黄莺就在外面不远的地方,他们一直不就是这样守护着她的吗?他们在她心里早就超越了主仆的情谊,而是知己是好友甚至可以说是与她患难与共的亲人,可是……现在她明知道他们在外面却不敢叫他们进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么,明明这一切都不是她造成的啊,明明她也是被裹挟着走到这一步的对象啊,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她这么害怕,隔着一扇门板还是如此忐忑不安。
她想起今日白天时候的情景,她无法描述当她说出那一句话时黄莺和小邱的脸上扭曲出的那一个难以言说的表情,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竟然看出了他们对她深深的唾弃,她的头垂得很低,反反复复咬着自己的下唇,几乎快要咬出血来,到最后她真的尝到了血腥的滋味,她伸手一摸,没有血迹,大概只是咬破了一点儿皮吧。她的那句话就中断了他们三人之间今日最后的对话,直到黄莺和小邱出去,他们也再没说过一句话,连平日里最是叽叽喳喳的黄莺也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门外有人影闪过,她赶紧闭上了双眼。
她的耳朵注意着门边的方向,可是过了好一会儿,门并没有发出料想中的那道熟悉的开门声。她轻轻睁开眼,门边的人影已经消失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将风吹树枝映在门上的影子看成了人影,她正要暗笑自己的惊疑却听见窗户发出轻微的声音,一个人影从窗户翻身而入。
徽拾的脑海里闪现萧凌隐曾经半夜来访时的画面,他最是喜欢像个梁上君子一般翻窗而入,难不成又是他?她猛然想起,今时不同往日,已经贵为天子的萧凌隐怎么可能翻窗呢?她连忙挣扎着坐起来,那黑影已经来到了她的跟前。
她感觉冷汗涔涔,她的双手撑在身后抓住了枕头,忙问:
“是谁?”
那黑影扑突然上前来捂住了她的嘴,一股类似于含笑花的甜腻芬芳钻入了她的鼻中,对于来人突然的动作让她更觉得寒气森然,额头上也渗出汗珠,她立即扳着对方的手挣扎起来。
“别怕,是我。”一道好听的女声抚慰了她惊慌不已的心。
来人拉下面罩,她捂嘴轻声惊呼:
“尹梅雪?你……”
唐心退后几步,拉开了她们之间的距离,那甜腻的芳香也随之淡了许多。
“我不叫尹梅雪,我叫唐心,唐宁的姐姐。”
许久不见尹梅雪了,徽拾打量着灯下的尹梅雪,她白皙的肌肤在昏黄色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莹白如同美玉,还闪着温润的光泽,不施脂粉的脸还是显出倾城之色,她立于灯下让人疑心会是那画中的九天玄女脱画入世了,她一颦一笑好比是那捧心的西子那倾国倾城的杨太真。
徽拾扶着肚子稍微坐正了些,她盯着唐心的脸,回想着唐心刚刚说的话,唐宁?
“你是萧凌隐那个马夫的姐姐?”
唐心“扑哧”一笑,说:
“我弟弟可不是什么马夫,他以前只是乔装成马夫保护他而已。”
他?
不知道为什么,徽拾在唐心的话里听出了不知名的炫耀之意。
唐心直接对萧凌隐以“他”相称,他们的关系……徽拾抿了抿唇,觉得嘴里有些苦,像是舔舐了勾践的苦胆一般,一直沿着自己的喉咙苦到了心里。
徽拾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抓紧了锦被的白边。
“那唐小姐今夜来访是所为何事?”
唐心一偏头,笑了一下,撩起自己的袍子坐到了腿边的凳子上,她四处看了看,眼睛定格在窗边的青铜莲花香炉上,那香炉里正向外冒着缕缕青烟,满溢着上等百合香的味道。
唐心起身走到香炉边,打开盖子在旁边的漆盒里抓了一把香片投到了香炉里,顿时轻烟扑腾起来,满室的香味浓烈得让人几乎晕眩,唐心盖好盖子回到凳子边,扯正了凳子上的绣花锦垫,坐了下来。
徽拾闻见这几乎刺鼻的香,捂着鼻子咳嗽了两声,她心里一惊,想起自己身怀有孕本就不该擅用熏香,但现在这浓烈的熏香是唐心所点,她实在不好说什么,只能暗自祈祷唐心快些离开才好。
“请问唐小姐究竟有什么事情?”
“你我也算旧交,没有事就不能来看看你?”
唐心一身夜行装扮,还从窗户翻进来,她应该是不想被别人察觉,想来也不可能只是前来叙叙家常,更何况她燃起这么浓重的熏香,应该也是怕萧凌隐来了闻到属于她身上的那种奇异的甜腻香味。
“唐小姐,明人不说暗话,不如直接一些?”
唐心却是一怔,继而又笑了,她咬了一下唇,说道:
“于小姐真是个聪明人,那我就不卖关子了。我今天是来为于小姐释疑的。”
“释疑?释什么疑?”
“于小姐知道前太子萧凌峰的下落吗?”
萧凌峰三个字是徽拾心里的罪恶,她听在耳里,那种罪恶异样的感觉瞬间从胸口汹涌而出,一刹那便绞住了她的四肢百骸,她不由自主的向后靠去,背隔着床帐紧紧抵着床头的木栏,她用力向后靠去,死死的抵着,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知道。”她说,“他将要被送往前洲岛。”
唐心再度“哧”的一笑,透露着她对于徽拾对真相一无所知的轻蔑。
“那你又知不知道被送到前洲岛的只是萧凌峰的骨灰?”
徽拾猛然看向唐心的脸,好像是想要在对方的脸上找出谎言的痕迹,灯光晕黄照在唐心白皙如玉的脸上,虽然有些朦胧但还是能看出她毫无笑意,盈盈一双杏眼闪着动人的光,唐心目不转睛的迎向于徽拾的审视,她显得那么坦然,一丝丝的心虚也没有。
唐心的话如同利剑直直的射进了她的心里,痛得她眼泪都掉了下来。
“你是说……”
“萧凌峰已死,估计现在已经成了一捧灰了。”
唐心的声音温柔极了,但在徽拾听来却如同声声惊雷在耳旁炸开,震得双耳嗡嗡直响,眼前也变得恍惚,天与地仿佛开始颠倒起来。
“他还是杀了他,是他杀了他,他明明说过会送他走,他又骗我,他又骗我……”
泪水哗哗流下,打湿了锦被,她仿佛置身寒夜,四周都变得寒冷至极,这薄薄的锦被似乎再也无法抵挡这肃杀的寒意,她努力的蜷缩着身体,想要抵抗这寒意一寸寸侵蚀自己。
先前那股浓郁的甜香袭来,徽拾没有抬头,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一张手绢,她伸手接过。
“你不要哭,待会儿他应该会来看你,你这样子不是引他怀疑么?我冒险告知你实情还希望你严守秘密才好。”
徽拾仰起头,想要努力止住汩汩而流的眼泪。
她靠在床栏上,觉得全身都被抽空了力气,此时此刻,她有些搞不清楚自己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把我留置宫中怕是别有意图吧?”
唐心顿了顿,随即坐在了床沿。
“前太子萧凌峰虽然已死,但是他的影响力还在,所以这几年打着前太子举事的人也会有,而你又是前太子妃,腹中有怀有前太子的骨肉。”
徽拾“哧”的发出一声冷笑,她朦胧的泪眼看向唐心,她轻轻张了张嘴,最后确是什么也没说而又是两行泪悄然划过眼角。
她不想哭,真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每一次面对着无法解决的困局时,她只能以泪洗面,似乎流泪成了她唯一可以宣泄的途径。
唐心扭头看了看沙钟,又看了看窗外,夜空郎朗明月高悬,想必萧凌隐也差不多该从太极殿过来了。
唐心伸手抽出徽拾握在手里的手绢,在她的疑惑之色的注视下走向窗户,唐心回头冲着她说了一句“我走了”便翻窗离去,消失在溶溶月色之中。
开着的窗户透进来阵阵清爽的凉风将屋内浓重的百合熏香的气味冲淡了一些,凉爽的夜风吹在脸上格外清爽,把她的神志也唤回来一些似的。桌上的那盏灯由淡黄色的灯罩相护并未受到夜风的干扰,仍旧纹丝不动的散发出晕黄色的朦胧灯光,将整间屋子映衬得那么不真实恍如梦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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