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拾捏了捏袖中藏着的萧凌峰塞给她的那叠布条,看了眼对面认真批阅奏章的萧凌隐,她想,现在她要是悄悄走掉,他应该不会注意的。
于是徽拾从绣垫躺椅上下来,努力放轻了自己所有的动作朝外间走去。
“你去哪儿?”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让她打了一个激灵。
徽拾回首:
“屋里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
萧凌隐停下笔,望着她:
“你过来。”
徽拾的脚步僵了,她暗暗的捏紧了袖中的布条,缓慢移动着脚步,她在他脸上扫视,他的表情却不辨喜怒,看不透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也猜不透他的下一秒要做什么。
“怎么?”徽拾扯了扯嘴角,不自然的笑了笑。
“你要一枝银丝梅为什么不和我说?为什么要让他帮你摘?”他的语气变得不那么平和。
“这有什么关系?他只是帮我摘一枝梅花罢了,况且,若是你去帮我摘梅花,传出去,大臣又该说我闲话了。”徽拾松了一口气。
“谁敢说你闲话,朕便拔了谁的舌头,有再多的流言蜚语朕也可以压下去。”
“皇上,你要是这样做,不是更加陷我于不义吗?一人之口可禁,万人之口怎可禁?况且,不仅普通人要接受他人议论;为君者,更是得能接受万人的议论。”
萧凌隐眼波微转,似乎对徽拾的这些话有些动容,他伸出手紧紧的握住徽拾的手说:
“能以你为后,朕还有何求?”
终于从屋里出来了,不过外面的确还是冷得刺骨,房檐下倒挂着一次溜儿的冰锥,亮闪闪的好似水晶刀。
徽拾走到墙角,假装无意的仔细查看了四周有无其他人在,确定无人后才从袖中掏出那叠布条,她放在指间捏了捏,料子柔滑上乘,应当是萧凌峰那件云锦白色的长袍的一角,连撕布条都撕得这么整齐,叠也叠得很整齐,徽拾不免叹笑。
打开来看,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刚劲血红的四个字“他在骗你”,徽拾终于知道萧凌峰指尖未干的血迹是从何而来。这几个字还被拖出了血痕,看样子是匆忙之中血迹还没干涸便忙着折叠才拖出来的,而且这四个字虽然遒劲有力,对字的主人的书法功底可见一斑,但是整体看来却没那么工整,显然是临时起意没有事前准备,几番斟酌,徽拾肯定这四个字大概就是进入绮梅园后萧凌峰趁机写下的再通过递花才送到她手上的。
徽拾靠在一抱粗的红漆柱子上,微仰起头,圣洁的雪花还在不停的飞落。
“他在骗你”的这个“他”字徽拾当然知道是指的萧凌隐,可是他为什么要骗她?那他到底又在骗她什么?这布条上只有短短四个字,徽拾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不太记得过去的事,但她的理智还在。本来完全失去对过去的记忆身处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已经足够令她恐惧惊惶,如今这四个字就像一记炸雷在她的耳边轰然炸响,把她的整个世界都炸得模糊不清,一种有别于严冬的深层寒意从脊背缓缓上升直至头顶,她无力的攀住红柱,感觉自己好像掉入了一座不辨方向的迷宫,她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找到出路重见天日。
她记起刚刚在暖房里他握着她的手,和煦的暖意在四周流淌,她觉得那似乎是她最快乐的时候,可她却偏偏问他:
“我以前是不是和安平王有交情?”
萧凌隐本就不多的笑意渐渐消失,他脸色有些僵硬的抬眼问她:
“为什么这么问?他和你说了什么?”
她摇头:
“他没说什么,只是我觉得他看起来莫名有一种很是熟悉的感觉。你说嘛,我以前是不是和他有交情?”
萧凌隐脸色微缓,但眼底的严峻却未消散:
“没有,你待字闺中的时候总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和他有什么交情呢?你以前和他毫不相识。”
他说得很是认真,她只是点了点头便没再追问下去。
可是以布条为证,还有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她和萧凌峰的关系绝不像萧凌隐说的那样毫不相识,萧凌隐究竟为何要隐瞒她和萧凌峰的关系呢?
现在想来,当时萧凌隐脸上的表情甚至冷得让她有些害怕,她死死的扣着柱子,手心里攥着那团布条,她不知道自己刚刚会不会说错了什么,她紧紧咬着下唇,令她毛骨悚然的冷意弥漫全身,她悔恨得几乎迸出眼泪来。
“娘娘?”黎未雪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徽拾一惊,下意识的收紧了捏布条的那只手:
“怎么了?”
黎未雪欠身:
“是皇上派奴婢出来找您,皇上见您出来得久了担心霜冻严寒让您受了风寒,让奴婢快些将您带回去。”
徽拾觉得萧凌隐似乎是随时随地都在派人监视着她,是不是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她忽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她开始不知道自己究竟生活在一个什么人的身边,她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她对自己身边的人也一无所知,而萧凌隐究竟是爱她还是另有原因?就算是爱她,这种几乎是囚禁般的爱也不是她想要的。
徽拾开始无端的害怕起来,连呼吸也变得不那么顺畅了,声音微颤:
“那就回去吧!外边,是太冷了。”
晚膳过后,有大臣派人过来请萧凌隐过太极殿去议事,似乎是关于北方多地雪灾的事儿。萧凌隐一离开,她便感觉到束缚自己的那根无形的绳索立即松了许多,他莫名给了她极大的压迫感,她甚至开始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了她一人,桌子上排放着两天后封后大典需用的东西,华美的红色金凤皇后服,还有纯金双凤步摇,这些看起来金光闪耀多么诱人,它们可以给任何一个女人最想要的尊荣,有多少女人做梦都想将它们穿戴在身上,可是,此时它们在她眼前却只是散发着冰冷的光,无声的将她勒得更紧了些。
徽拾多想笑,可是脸好像被屋外刺骨的风雪冻僵了一般怎么也挤不出一点笑容来。她走上前去将布条扔进了火炭里,一瞬间,火舌熊熊的舔舐上来将布条化为灰烬,一种异于火炭的气味飘散出来,徽拾赶紧打开窗户,往熏炉里加了几枚香片想要将这异味盖住,但却无济于事,气味还是无论怎样都在。
眼看着萧凌隐快回来了,徽拾扯住自己的衣袖伸进了火炭里,红色的焰火有些兴奋的冲了上来,快速的向上烧过来,熏得手臂热辣辣的疼,脸上亦是花容失色,一壶茶水浇下去火焰才终于从袖子上消失,好在袖子宽大不曾烧伤手臂。
徽拾经过那一吓,三魂七魄仿佛都吓没了,直接瘫坐在了地上,直等到萧凌隐来才一把将她从地上拖起来。
闻着满屋锦缎烧焦的气味,看着瘫坐在地的徽拾以及她脚边地毯上濡湿的一大块,怒气隐隐在他眉间集聚。
“怎么回事?”他严厉的问。
“是我想将火炭拨一下不小心烧了衣服,然后我又拿茶水灭火才会弄成这样。”徽拾回神回答道。
萧凌隐听闻立即拉起了她的手检查起来:
“有没有烧伤?嗯?伤着了没有?来人,派人请太医来,还有先拿药膏来。”
徽拾忙制止着想要跑去请太医的小川子和意欲去找药膏的黎未雪:
“不用了,火灭得及时,我不曾伤到。”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萧凌隐却不理徽拾,对着那两人就是一声暴喝。
小川子和黎未雪一眨眼便没了人影。
徽拾浑身一抖,被盛怒中的萧凌隐吓到了。
“对……对不起,我弄成了这样。这衣服和这地毯……”
未等徽拾说完,萧凌隐一把甩开了徽拾的手,她踉跄着退了几步,施蒙蒙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扶住了她。
“你还不明白吗?你难道认为朕会在意一件衣裳一方地毯?你要星星朕都可以摘给你,朕还会在意这些东西吗?朕害怕的是万一你把火炉弄翻了怎么办?地毯、帘幕、木桌、字画书籍,这屋里什么东西不是遇火就燃?万一燃起了一壶茶水救不了的火怎么办?万一这桌上正好没有茶水怎么办?拨火炭你不能叫宫人做吗?为什么非得自己去拨?这个宫的人都死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在这里伺候着?待会儿把这宫的人全拉出去喂狗一个不留。”
萧凌隐一把抓起了桌上的茶壶猛然向地上砸去,“砰”的一声,碎片飞溅。
屋内原本站立的宫人慌忙跪倒在地。
他几步上前抓住已经呆住的徽拾的双肩:
“万一把你伤到了或者更严重把你……怎么办?嗯?你说,该怎么办?”
说到最后,他都开始颤抖起来,萧凌隐一把将徽拾紧紧抱住,声音温柔下来却有些哽:
“我害怕,你知不知道,我真害怕。对不起,我就是太急了才会发脾气,对不起。”
徽拾僵僵的被他抱在怀里,双眼依旧蓄满了泪水,只是打着转儿始终都没掉下来。
“其实刚刚是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才会打发她们出去,你别怪她们,都是我,我也不知道会弄成这样的。别怪她们,饶了她们好不好?”
萧凌隐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这次是你命大才没事,饶了她们的命也可以但是要罚半年月俸给个教训,以后不能再犯,若是再犯,死罪难免。”
萧凌隐牵起徽拾的手绕过地毯上的一大滩湿迹:
“你看你,我不过离开这么一小会儿,你就闹出这么些事儿,以后我是不是得时时刻刻都保持你在我的视线之内,一步也不能离开?”
徽拾嗤笑一声:
“哪有那么严重啊?这次不过是意外而已。还时时刻刻保持我在你的视线里,我看啊,过不了三天,你就将我看腻了。”
“不会,一辈子也不会腻,我就想这么看着你,就这么一辈子都看着。”
当着满屋子跪倒了宫人,徽拾面上一红,却不知该如何回答,那种被勒得紧紧的感觉又浮上来了。
恰好,这时小川子领着太医来了,而黎未雪拿着药膏站在门外,看样子是早就到了,却不敢打搅他们。
徽拾说了没事,可萧凌隐却硬将她按坐在椅子上让太医检查完毕宣告无事之后才肯罢休。
所有人都羡慕她受到萧凌隐的这般疼爱,可她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她只觉得萧凌隐在慢慢侵蚀她自主的权利,她的一切在被他一步一步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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