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地上的人有什么开心或不幸,太阳与月亮的轮回从不会因此被打断。黄昏过后,黑夜终将来临。
赵老爷见她一天没有进食,身体虚弱,害怕她真闹出病来,命厨房准备了她平日最爱吃的小菜,让人端到她的房间。
看着自己平日最爱吃的菜摆在她的面前,赵语闻着却像是毒药一样,说不出来的反胃。如果真的是毒药,她或许就真的会吃下去,总好过现在活在生死轮回的边缘。
过了一会儿,赵老爷到她房间,桌上的饭菜已经冷却,她连一口都没有吃进去,“语儿,人死不能复生,如果岑子清在天有灵知道你现在这样子,他也不会安心的。”
赵语忽然直勾勾地看着他,赵老爷看着她责备和怨恨的眼神,知道自己说错话,他没有资格去提岑子清。“爹让厨房再把饭菜热一下,你好歹也要吃一点,就当是爹求你了。”
赵语闭上了眼睛,不再和他四目相对,“爹,你把门口的人撤掉吧。”原来赵老爷始终放心不下,怕她万一真的想不开要寻短见,是以命人在门口巡视,只要里面有什么异常状态,可以立马冲进去救人。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要随他而去,这种念头在她心里闪过无数次。若自己无牵无挂倒也罢了,今日看着守在她病床前的父亲,自己第一次在父亲的脸上看到后悔的眼泪。心中对他虽然还不谅解,可毕竟血溶于水,她怎么忍心扔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其实她最怪的还是她自己,如果当初她不答应和他私奔,他们也不会被锦衣卫发现,岑子清更不会伤重不治。更或者,当初在开封的时候他们就应该想办法远走高飞,也不会有今日的局面。
饭菜重新热过之后,赵语勉强吃了几口,也是味如嚼蜡。门口的人已经撤掉,她只想安心地睡觉,那是她唯一可以见到岑子清的地方。
在她昏迷的时候她就做了个梦。梦到还是今天早上,她怀揣着美好的心情去找他,然后开门的是岑子清,他们一起去她父亲面前表明彼此的心意。她父亲起初还是不同意,后来在他们真情的感染下他父亲终于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眼看着他们就要成亲,然而梦就在最美好的时候醒了,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才发现刚才的一切都是梦,那个她永远不想面对,残忍又痛苦的画面又浮现在她的眼前。
现在她又想去见她最心爱的人,这次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梦魇在折磨着她,她不想清醒,又被逼着清醒。
原来夜是可以这么漫长,漫长得像度过了几个春秋,而她还不知道自己睡着了没有。
忽然间她又跑到岑子清的家里,这次他家的门没有关,当她进去的时候看到岑子清在读书。
赵语欣喜若狂地冲过去抱着他,“清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
岑子清笑道:“我这不是好好地在这里么?对了,你今天刚回来么?”
赵语道:“你不知道我回来了?你早上不是看到我了么?”
岑子清让她坐了下来,摸摸她的额头,“你没生病吧,你看外面现在不是才刚刚早上么?”
赵语大喜,“刚才的一切难道都是梦?”拉着他的手,“我带你去见我爹,他已经同意我们的婚事了。”
岑子清也高兴道:“好,我现在就跟你走。”
他们刚走出门口的时候才发现只有赵语可以经过阳光,而他怎么也走不出那个屋子。“小语,快拉住我的手,我过不去。”
赵语大急,伸手要拉他过来,不料此时一向以温暖著称的阳光也变得无情,硬生生地把他们分成两边。
岑子清痛苦地呼喊着,“小语快带我出去,快救救我”
赵语想要进屋拉他出去,他们只被隔得越来越远,赵语就这样看着他又被关回屋子里,“清哥,不要走,不要……”
“语儿,你怎么了?快醒醒。”阳光刺痛她的双眼,再次睁开,她还是躺在床上,是她的父亲在呼喊着她,窗外也已经是白天。清醒吧,她刚才看到的一切都是梦,昨天发生的一切才是真实的,她的爱人再也回不到她的身边。
下人又捧来了一碗药,比毒药还苦的药。“语儿,你赶紧把这碗药喝了,好好振作起来。”赵老爷亲自把药勺到她的嘴巴。
“我不要吃药,我想出去晒太阳。”
赵老爷大喜,还会想晒太阳的人,说明她还想好好活下去。
阳光还是那么美好,一如刚才梦到的那么明媚,也那么无情,她第一次这么厌恶阳光,尽管它照得人很暖,很舒服。或许她不是讨厌阳光,而是懦弱到不愿意面对已经发生的事实,只想在黑夜中催眠自己那都是一场可怕的恶梦。
晒了半个时辰,正想回房的时候,忽然门外冲进来一帮人,为首的大喊大叫,“赵世利,你躲到哪去了,快给我出来。”
赵语看清楚是一位老爷和一位公子,带着几名家丁。她对开封的乡绅知之甚少,所以不知道他们是谁,正如她不知道张凤吟的父亲。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时候她的父亲从后堂走了出来。她看见她父亲看到那位老爷就像看到债主一样惊恐,即使这样还是要对他微笑,“耿老板怎么今日有空过来?”
耿老板也笑了,只是他的笑里带着不屑和蔑视,“你欠我的钱是不是该好好算算了?你说送你女儿进京选妃,等她当上了太子妃再还我,可我听说你女儿已经回了开封,看来是没有被太子看上。”
恰好他看到了赵语,嘲笑道:“这应该就是你的女儿吧,长得这么标致都没有被看上,真是可惜了。”
赵老爷赔笑着说道;“请耿老板再多宽限些时日,到年底我一定尽数把银子还上。”
耿老板随手掏出两张契约,“这是你抵押的房子的契约和商铺的契约,早已到期,我再宽限你三日时间,要么还钱,要么走人。”
今年年初开封的那场黄河水患几乎淹没了临近黄河边上的所以庄稼田地,其中就包括赵家的。赵老爷不得已之下拿自己的房契,铺契向耿记钱庄抵押贷款,重新开始。
不想祸事接二连三,今年收成不好,再加上水患过后,经济萧条,赵家生意一落千丈,已经入不敷出,当时还债的期限又到,赵老爷不知如何是好。正好这时候衙门贴出皇榜,诏告天下要为皇太子选妃。
他为了度过债务的危机,不惜牺牲女儿的幸福,强行逼迫她入宫选秀。只要她当上太子妃,那么一切问题也可迎刃而解,没想到最后他的如意算盘失算,赵语被遣送回来。
钱是暂时还不上了,赵语告诉她岑子清准备参加明年的春闱。赵岑两家早年互有往来,他早就听说岑子清才高八斗更在他女儿之上,是以他又想以此为条件和耿老板谈判,至少可以拖到年底,只要有了好的收成,到时候也能够还清所欠下的银两,却没想到岑子清重伤不治,撒手人寰。
希望再次落空,又看到他女儿伤心欲绝的模样,心下大为懊悔,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倒不如成全他们的感情,也不至于现在这样人才两空,更差点赔上他女儿的性命。
站在耿老板身旁的少爷忽道:“爹,不然这样,三天后要么还钱,要么也别走人,我们正式向赵老爷提成,让他把赵小姐嫁给我。”
耿老爷哈哈大笑,“赵世利,算你有福气,我儿子看上你女儿,钱也不用你还了,以后我们还是亲家,真是什么便宜都让你占了。”
赵老爷知道再逼她女儿嫁人,她是宁死不从,只得推辞道:“小女最近身体抱恙,不能出嫁,还请耿老板高抬贵手,最迟到年底,我一定会想办法把银子还上。”
耿老板哪里听得进他的哀求,“就以三天为限,要么交房子,要么交女儿。”连商量的余地都不留给他们就走了。
赵老爷无奈地看着赵语。赵语了解父亲的性情,唯利是图,为了还债,不惜逼她进宫,如今就算再逼她嫁人也不为过。她下了死决心,如果她父亲逼她嫁到耿家,那么耿家接到的绝不会是一个活着的新娘。
“语儿,我们准备搬家吧。这个宅子我们保不住了。”
赵语不敢相信,“爹,你……”
赵老爷叹了口气,“爹知道再逼你,你是一定活不成了。爹不想再一错再错,为了你,爹宁愿不要这一切。”像是一个做错事的老人,正在为自己的过往忏悔。
她爹的话又让她想到了岑子清,悲痛的思绪才平复了一会儿,又涌上心头。若是她父亲早点想通这一点,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但逝者已矣,至少她父亲已经醒悟,不再逼迫她做自己不愿意的事,心里对他的隔阂也消散了不少。
晚上她又来到父亲房中,她父亲还是坐在那里心事重重,正如她回来当日晚上所看到的一样。这时她方才知道她父亲为何事犯愁,“爹,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赵老爷道:“爹以为自己可以解决,却没想到……当初我对老岑不顾道义,落井下石如今也是我的报应。”
赵语却觉得自己从没这么开心过,她也许失去了财富,可她赢得了真正在乎她,理解她的父亲,那是她一直渴望得到的。
到了第二日,赵老爷开始发工钱遣散家里的下人,赵家真的已经是油尽灯枯,连下人的工钱都发不完全。这房子里的东西都抵押给了耿老板,不得已之处,只能拿赵语的首饰来抵下人的工钱,最后赵语平日里攒下的首饰也被抵掉了一半。
或许赵老爷平时对人真的是寡恩薄德,下人们领完最后的工钱竟对他们没有丝毫的留恋,便匆匆离去。
赵语却觉得自己从没这么开心过,她一点也不留恋失去的财富,因为她赢得了真正在乎她,理解她的父亲,那是她一直渴望得到的。
第三日一早,耿老板又带了人来,这次赵老爷已不再惊恐,他早就做好准备等着今天。不等耿老板先说话,赵老爷已经开口,“耿老板,这里的所以一切都是你的了。”
耿老板也大为惊讶,这个一向唯利是图的市侩商人,今日会一反常态这么有骨气。“你可想清楚,只要你把女儿嫁给我儿子,不但所以债务一笔勾销,我还担保你以后的生意风生水起。你可别在这当头犯糊涂。”
赵老爷这次还真就这么有骨气,“我们是没福气攀上耿老板这个亲家了。语儿,我们走吧。”
讨债成功了,耿老板却心有不甘。他知道儿子看上赵语,心想以此来威逼他们屈服。不想这次他们宁愿失去所有,也不肯嫁女儿,正咽不下这口气,见他们逐渐往门口走去,“且慢。”一个眼色,两名家丁拦住他们的去路。
“耿老爷还有何见教?”
“这宅子的东西现在都是我的,那你女儿身上的包裹里藏着是什么?打开让我看看,你们有没有私带什么贵重物品出去。”
赵老爷急道:“小女包裹里的是一些衣物和首饰,这些都不在我们签订的契约里面。”
耿老板笑道:“是不是,那要搜过才知道。”两名家丁立时来抢她的包裹。赵语一介弱质女流,三两下包裹就被他们抢了去,交到耿少爷的手中。他们想要去夺,却被众家丁拦住。
耿少爷毫不客气地把包裹打开,里面果然是些女儿家的衣服和一些首饰。看着耿少爷一脸淫邪的笑容,再看看自己的衣服里面还有贴身衣物,赵语羞愧难当。
赵老爷苦求道:“耿老爷,欠你们的都还了,那些首饰都是亡妻留给小女的,求你们高抬贵手,让我们走吧”
跟恶棍讲人情比对牛弹琴还不靠谱,耿少爷哪里肯听,他走到赵语的面前,像逗自己圈养的宠物一样,“你想要回你的衣服和首饰,很简单,只要你嫁给本少爷,我就还给你,连同你们家的房子一同还给你,怎么样?”不由分说地来抓她手腕。
赵语急怒交加,苦苦挣扎,“你放开我,我死都不会嫁给你的。”赵老爷见女儿被钳制,不顾一切地扑过去要救女儿脱离虎口,“你放开语儿,”突然生出好大力气拽住耿少爷的手臂,要迫他放手。
两名家丁要把他拉开,不想一时之间竟然拉不动他。耿少爷手臂被他抓痛,心下大怒,用力往旁边一甩,赵老爷一个立足不定,身子后仰,倒在了地上。耿少爷这一甩也同时放开了赵语的手
赵语立马跑了过去,“爹,爹。”将他父亲后脑扶起,只感掌心一阵烘暖,是血,她父亲后脑着地,血在不停地流出来。
赵老爷气息微弱话也说不出来,正如当日的岑子清一样,“爹,你不要吓我,你快醒醒。”
耿少爷虽坏,但也没想过要伤人命,只是手臂被抓痛,一时急火攻心才会将他推倒。他心里慌张,嘴上仍不想示弱,“这样吧,你答应嫁给我,我马上找大夫来救岳父大人。
赵语知道知道他们人多势众,自己决计讨不到便宜。从京城回来之后她的生活一下子到了无间地狱,心爱的人死了,她的父亲又被人打伤,不知是死是活。她惹不起他们,只能诅咒的眼神看着眼前的恶魔,“你们一定会不得好死的。”
耿少爷心胸狭隘,最受不得别人辱骂,反正事已至此,当下把心一横再次来抓她双手,将她提了起来,“反你爹也快不行了,你以后就跟着本少爷吧。”
赵老爷见他又来抓赵语,奋起残余的力气要将他推开,耿少爷只是轻轻一甩,又将他推倒,再也爬不起来。赵语豁出性命咬他手臂,耿少爷一声惨叫,把手松开,见左手臂被她咬得鲜血直流,一个反手打了她一巴掌。
赵语被重打一巴掌,再也支撑不住。就要摔倒的时候,忽然有一双温暖的手扶着她的双臂,她的人也顺势地软瘫在他的怀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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