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一遍遍地浮现着玉无垢那清澈的笑容,她被娘亲封印记忆,一切浮现,竟是几年以后。在过去的五年,整日呆在闺阁,那样的碌碌无为,不再有玉无垢,不再有真正的快乐,像个没有灵魂的人。
扬州,那是她与他相约的地方。
再行至扬州往南的郊外三里,便是无垢山庄,那里,有她当年与玉无垢亲手种下的玫瑰。她带着稚嫩的声音又回荡在耳畔:“无垢,等山庄长满这些玫瑰的子子孙孙时,我就回来。你一定要等我哦!娘亲说,这回要带我出远门,去探一个重要的远亲。我也不想去,爹爹衙门的事多,大哥要读书,一定要带上我……”
不曾想,那一次别离,竟然是六年以后。
六年啊!
在过去的六年里,她忘却了自己曾承诺一个男人,待她长大,就嫁他为妻。
她亦忘记了,他曾在她的记忆里走过。
那一年,她十一,他十六。虽然他十六岁,依然是个春花秋月般貌美俊朗的少年,总喜欢着一袭白衣。这是她来到这里,第一次见到那们美丽的少年,像花一样美,像月一样皎洁。
就快近了无垢山庄,就要到了,她亲手为他建造的家园,不知如今成了何种模样?
她不眠不休,星夜兼程,总算近了无垢山庄,然而……不是她幻想中的模样:清幽美丽,恍若仙景,亦无满庄的玫瑰,更无那一袭如雪的白衣。唯余一片残垣断壁,地上还遗有被大火焚烧过的印记,除了鼠虫飞鸟,连半个人影都不曾见到。
是她走错了地方么?
夕榕站在那倒掉的石狮前,只觉自己美好的世界轰然倒塌,再也寻觅不到当年自己记忆里的模样?
“无垢,无垢……”她跳下马背,将马儿拴好,步入倒塌的围墙,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说好了五年后,她便来见他!
她忆起时,却已晚了十个月。
他不在了!
夜空回荡着她的轻唤,心底是漫延着近乎绝望的痛潮,一波波的涌来,她独自行走,声声呼唤他的名字。断壁残垣中,月色比外面更觉明朗,正中有株枯而复碧的梧桐树,重重树影,杳无人声,甚是凄凉寂静。只听唿唿的一声风过,吹得那树上的落叶满园喇喇喇的作响,枝梢上吱喽喽的发哨,将那寒鸦宿宿鸟都惊起来。
江南的盛夏,比洛城更觉凉爽,在这炎炎夏日她却凉透了身心。
他不在了!
行至深处,却见一丛玫瑰花开得正艳,在那丛中,依然立着一座墓碑,上书“玉无垢之墓”顿时,她只觉身心巨痛,身子一摇,整个人软坐在碑前。
“无垢,是你吗?是你吗?”看上面留下的日期,竟是今岁三月初二,而那日正是她嫁入卫宫为妃的日子。眼泪如泛滥的洪,怎么也控抑不住,开始如泉般的流泄下来,只片刻便湿透了她的脸颊,那个白衣如雪,那个俊美似花似月的少年,便这样没了。
来不及,瞧上他最后一眼,他便撒手人寰!
与他相处的点滴、幕幕涌上脑海,他的笑是她记忆里最美的风景。
再也不能见!
从今后,这世间再无玉无垢,看到她的墓碑,她痛断肝肠。
去岁十月,她成为四位皇后人选之一;去岁腊月,她成为太后选中的皇后;今年二月下浣,她于明珠阁里“失贞”;今年三月,她嫁入深宫,成为贵妃……
而他,玉无垢,于三月初二仙逝。
对不起!她来晚了。
她蹲在地上,伸出纤指,一笔一划地抚过上面的字。
他如他的名字一样美好,美得如玉,那袭白雪般的衣衫不沾尘世污垢。
她扒在地上,久久地回忆与他相处过的点滴。有他相伴的过往,美好得如同一场最清晰的美,她还能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对她微微浅笑时明媚的笑容,那一袭素白得如雪似云的衣袍……
每多忆一分,便逾痛一分。
蓦地忆起,在她要去宫外静修时,蔡新瑶曾骂过她,说她辜负了什么人……
是无垢么?
原来,蔡新瑶亦是见过无垢的?否则,不会那么疯狂地算计她,不会那样待她?其实,她是在阻止她入宫?
蔡新瑶说的便是玉无垢吧,她将他忘了,过去的五年零十个月,她将他忘了。若不是身中销魂媚,她不地忆起曾经过往之事。一道记忆的封印,封锁了她前世的记忆,也封住了她十一岁前的过往。
待她忆起时,已深深地错过。
她哭昏在玉无垢的墓前,是清晨那凉凉的风将她唤醒,睁开眼时,也是一片残败,而他墓前包围的各色玫瑰是唯一的美景。
她从怀里取出短剑,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刻下“爱妻陈夕榕”几个字。
他走了,亦带走了她的心与情,她不远数千里,不眠不休地赶来,就是为了再见他一面。却不晓,他早在三月时便去了。
庄毁,人亦毁;梦断,情也断。
过了很久,她起身,跪拜完毕,转身出了曾经幽美的无垢山庄。
她骑马进了扬州城,又看到了城里那座最大的酒楼,那里有最好的戏曲班子,亦有最清幽的环境。
从外观来瞧,似乎和六年前无甚差别,夕榕把马儿交给小二,进入里面,却别有洞天,竟似比六年前又大了一倍。里面的文人墨客穿梭其间,她低下头来,从胸前取出银麒麟的玉佩,启开按钮从内里掏出半枚玉佩,紧紧地握在手心处。
“姑娘想喝些什么?”
她冷冷地道:“去请你们的楼主来!”
小二愣了一下,通常有人会说“叫掌柜的来”,可这会儿说的是“楼主”。
“姑娘请稍等,我这便去请楼主。”
不多会儿,一个衣着绸袍的中年男子便走了出来,与他一身缎袍不谐的是他长着满脸的络腮胡须,他朗声道:“但愿人长久。”
她答:“千里共婵娟。”
他又道:“月有阴晴圆缺。”
“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来人更心下一动,夕榕缓缓回头,却见中年男子满脸灿烂地笑容:“你真是玲月,六年了……这六年你音讯全无。唉,再不出现,大哥可就担心死你了。”
没错,这个姓金的中年男子,便是夕榕十多年前的结义大哥,除了他,还有三个,当时夕榕偷拿了娘亲值钱的首饰抵挡,变成银两开了京城第一家茶楼,正赚钱时,放弃京城,变卖茶楼,让金老大带了钱来扬州另开。主因是当时陈夫人对夕榕溜出府游玩的事生了疑心。
夕榕出成本、出点子,再出构想,他们则按照她的意思进行实施。
金老大是江湖中人,曾经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后来遇见了夕榕,夕榕瞧出他不想再以杀为生,便劝了他,做起了这酒楼、茶楼的生意。不想这十余年来,生意是越做越大,也颇有成效。
当时夕榕虽小,不过是五六岁的女娃,却让金老大等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四个男女,年龄不等,竟也结成了异义兄妹。
“五妹,六年没见,长成水灵的大姑娘了。哈哈……要是你二哥、三姐、四哥知晓你安然无佯,指不定会有多开心呢?”
“玲月见过大哥!”
“唉,这般客气做甚!见你安好,大哥心里欢喜得很。这便飞鸽传书告诉他们,说你回来了。自你离开几年,我与众位兄弟还是在三年前见过一面,大家都在找你呢?”
其他几人,都是金老大在江湖认为的朋友,各有各的生意。老二是做香粉、胭脂的,老三做绸缎布匹,这老四是做钱庄、当铺的生意。
“怕是哥哥姐姐们的生意都好,我就不与他们添乱了。今儿来见大哥,只一件事。”
“你说!”
“大哥可知晓无垢山庄的事?”
金老大微微一愣,还记六年前,每次她一来扬州,在自己的酒楼小座片刻,就会去无垢山庄见那叫玉无垢的俊俏公子。他们几个兄妹还取笑一阵子,说是这最小的五妹,人小鬼精,怕是动了情。
“大哥,你告诉我吧,我想知道。”
金老大是个粗人,不懂那许多弯弯饶,就这些做生意的法子,亦还是夕榕教他的,这十余下来,竟也打得一手好算盘,更是一个老商人。不同的是,他仗义疏财,就如夕榕最初学的,“富而仁义”,遇得有难的穷人,也会出手相助。便在这扬州城里混了个“金大善人”的绰号,虽人长得凶,可心眼不错。
“听说玉无垢将家中打理得好好的,就在去年秋,不知怎的大病了一场。听他庄里的下人说,他整日痴痴呆呆,似得了魔症,没几日便失踪了。家奴寻了些日子,竟未找到。今年二月,他突地回来,人竟瘦了一大圈。三月初二的夜里,无垢山庄突地起了场大火,他也被活活烧死了……”
金老大不敢提,玉无垢听说苦等几载的女子易嫁他人,不堪打击,顿时万念俱灰,那么个美丽的山庄,一夕之间便没了。
“临死前,叮嘱家奴,要将他葬入玫瑰园中。”
夕榕痴痴起身,望着窗外,心头的痛依然:“是我辜负了他,是我对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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