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壮着胆子应了一声。
宇文昊放下夕榕,她离开他身,夜风从他袒露的胸膛侵入,顿时浑身都似灌了冷风。人是放下,却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他亦是血肉之躯,也吃五谷杂粮,亦有七情六欲,并非爱听女人的惨叫,只是这等情势,不得不残忍狠绝。
“今夜,我去灵犀阁夜宿可好?”
堂堂太子殿下,居然向她求宿?
夕榕一怔,不待她回答,他又淡淡一笑:“你当真无碍?我……见你被吓得不轻,想陪陪你。”
“我才不怕!”她死鸭子嘴硬,是后怕了,那是对死的畏惧,生命诚可贵,人若连命都没了,还有什么呢。“你染着风寒,早些回昭正殿歇下。”
他望着她的背影,曾有那么片刻,他以为她是害怕的。但见她走得轻盈如初,行得平稳踏实,亦瞧不出半分怯意。倒是兰香、梅香二女,虽搀扶着她,竟似在微颤一般。
哈庆提高嗓门:“杜良媛胆大包天,拒宠欲逃,行刺梦妃,现承宠暴毙而亡!尔等都来瞧瞧!”
两名护卫从秋梧苑里抬出累累伤痕的杜良媛,将尸体平放在冰冷的石板地面上,有胆大好奇的太监三人结伴,小心翼翼地近了跟前:脸部尚好,浑身上下已密密布满鞭痕。身上衣衫褴褛,头发凌乱,血渍斑驳,五官痛苦非常。宫娥不敢近观,只得远远地望上一眼,只一眼,便快速捂住双眼。
次晨,宇文昊因身体康愈入朝议政。他刚走不久,哈庆朗声传令:“太子殿下有令,众人敬梦妃应如敬太子殿下。伤梦妃一分者,必百倍还之;不尊梦妃者,必让其承受千倍之辱。”
这话传至夕榕耳内,她心头一震:宇文昊如此说,这般做,是在告诉众人她于他很重要,还是仅仅是要藉着她的名头。
是时,夕榕刚起床。昨儿一宿,缠绵恶梦,一闭合眼睛,都是杜良媛那痛苦的惨叫。她心下也明白宇文昊那般残忍的原由,可心里还是无法接受。更不知,是理解他,还是暗自怪他。
也许,唯有不见他,便是最好。
不见,就不会有怨,亦不会有诸般牵绊。
拿定主意,夕榕每日上午打点太子府的事务,近晌午时分,便转往思月楼,照看那里的生意。若遇晚了,在思月楼里歇下。
代芹虽与乔凯旋有夫妻之实,却因乔凯旋尚在孝期,也整日陪着夕榕。
夕榕不大习惯身边有太多人服侍,令了兰香、梅香回太子府中待命,只令代芹一人相伴。
前几日,隔三岔五地飘着雪花,却一直未染白山河。
这日,夕榕已令代芹回府服侍乔凯旋,不想代芹还是未回。
桃纹镜前,代芹一脸心事地为夕榕打理着头发,身侧放置着一个炭炉,炭火烧得极旺,热气四溢,也让屋内仿若阳春般温暖。
夕榕见代芹心不在蔫,好几次拿着梳子都未挨着她的发,问道:“你这是怎了?我不回太子府是因着近了年节,思月楼里诸事需要安顿。你不回太子府,又是为甚?”
代芹抬眸,不由苦笑:“那晚凯旋对我说,过了正月,他的孝期便要满了。按照约定,要迎娶罗氏进门。”
“这事儿你不是一早便知晓的么?”终究是寻常的女子,于动心动情的女子,没人愿意看到自己的夫君身边再有旁的女子,即便是代芹也不例外。
代芹神色一凝,颇有些无奈:“一早我亦是知晓的,可想到翻年便要娶新人,这心里便堵得慌。凯旋他又说父母亡故,无人准备婚礼诸事,竟要我去料理。”代芹眨动灵眸,委屈的泪珠便蓄在眶中,似要随时都要滑落下来。
同样是女儿家,夕榕明白代芹的苦楚。接过她手里的檀香木梳,转身道:“代芹,你且与我道句实话。你真甘愿与人共侍一夫?”
代芹一脸辛酸,是一早便晓得乔凯旋与别人有婚约。在这之前,她亦想过,只要与他结为夫妻便好。可现下,她亦有千般不甘。她喜欢乔凯旋,这平静踏实的日子才过了多久,便又要娶新人进门。
夕榕倒也不急,有一下没一下,深一下浅一下的梳着长发。
代芹道:“不瞒小姐,我自不愿意。可他与罗氏是自幼由父母定下的。我又能如何去说?万事不都有个先来后到。”
“两情相悦,这便是打着灯笼也不好找的。既然你嫁了他,就该告诉他你的真实想法。大不了,让他与罗氏解除婚约。”
“小姐忘了么?我与他,本是后来才相识的,人家有婚约在前,我怎好……”
“呸!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畏缩起来,只要你认定了,只管去做。”
“成婚时,我可是当着众人说过,只要与他在一起,就算是妾也不介意的。”
“你越是退让,乔凯旋越发觉得理所当然。代芹,你以往是怎样的性子,现在也变得这般畏首畏尾。不想他和罗氏完婚,你只管说出来。”
不是不能说,而是代芹害怕说出来,惹人非议,又让乔凯旋为难,以至让乔凯旋以为她出尔反尔。就是做妾也愿意的话,是她自个说的,她又怎么会打了自己的耳光。
“小姐,我现在是一点法子也没有。这都好几日了,我也想说服自己像其他女子一样,看丈夫三妻四妾也不觉委屈,甚至欢喜张罗,可我还是做不到。一想到这事,就似心上压了重大山。”
代芹与她自幼一同长大,她如何忍心看代芹痛苦而不问。
夕榕道:“你别担心,我来帮你想想法子。”
“能有啥法子?罗氏是我公爹在世便给他定下的妻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是说改便改的。而凯旋又最是孝顺,怕是谁人的话也听不进去的。人家才是正经的妻室,又出身名门,待她入门,哪里还有奴婢的位置。”
还是以前那个活泼快乐的代芹么?
夕榕望着面前这个几日来不展愁眉的女子,以前的代芹竟如前世所见一般,就连近来代芹整个人都安静了许多。
如若,不是她一意孤行,想要试出葛嬷嬷的熏香有何功效,代芹也不会于众目睽睽之下失身于乔凯旋,而乔凯旋更不会被迫迎娶代芹。
到底,是因她而生出的事端。
她希望代芹幸福,也不想代芹将来因为妻妾之斗失了自我。
夕榕笑问:“代芹,你相信我不?”
代芹不解。
“你笑一个让我瞧瞧,我便想法子让乔凯旋娶不成罗氏。”
代芹摇头轻叹:“小姐别再提了。他似一早就防着小姐会阻着他们完婚,竟说若是不能顺遂与罗氏完婚,便是我在搬弄是非。”
“啊——”夕榕轻呼一声,握紧拳头:“这个乔凯旋,娶了你这样一个花般的美人儿,还想着别人。”
夕榕很生气,这几日她避着宇文昊,想到杜良媛的死,就满身不自在。“回到太子府,我寻了机会再与乔凯旋说说,总有法子。”
次日,原本夕榕打算继续宿在思月楼,终因代芹的事回到太子府。
帝都的严冬越发地冷了,数九寒冬,天寒地冻,就连太子府后花园的莲花池里也结了冰冻。仿佛大地万物都被冻得昏昏欲睡,没了春夏两季的喧哗与繁华,就连帝都街头都似睡着一般。
晌午后,夕榕回到太子府。大管家又一一过来请示年节相关诸事,未想夕榕似早有所备,不待他说话,便将自己的看法一一详叙起来。
大管家临离开时,夕榕道:“若是乔凯旋回府,让他过来一趟。”
代芹的变化,夕榕瞧在眼里,急在心上,婚前、婚后真真是好大的变化。想想任你候门千金,还是山野村妇,在娘家时无论多么快活,都算不得真正的福分,对于她们而言,嫁予一个懂己、怜己的夫婿才是真正的福气,亦才是一生中真正的幸福。
婚前欢喜,婚后哀哀,唯有婚后还能笑得出的人女子才是真正的快乐。
乔凯旋一回府,得了消息,便急急赶到灵犀阁,男女有别,况这是梦妃的寝宫,伫立寒风,站在院中等候发落。
夕榕心头有气,兰香通禀后,只冷声道:“岂让他多等会儿?”
他害代芹难过那么久,让他吹吹寒风,清醒清醒也是好的。
过了近半个时辰,兰香才出得院中,道:“乔护卫,梦妃请你到屋里说话。”
乔凯旋着一袭七品护卫服,昂首阔胸地进入花厅,贵妃椅上坐着抹素白倩影,夕榕手里抱着只茶盏,优雅自如地品着茶。
“乔护卫,本妃要你与罗氏解除婚约。”
乔凯旋一愣,代芹那晚听他说要迎罗氏过门,当时便急得哭了。“是代芹这样求助梦妃的?”
夕榕忆起代芹说的那些话,放下茶盏就弹跳起来,破口大骂:“乔凯旋,代芹是多好的女子,你现在娶了他,又想娶别人?就算代芹不说,我也是要管的。我与她自幼一起长大,代芹就如同我的妹妹。你让我妹妹受委屈,我岂有不管的道理。告诉你,这与代芹无关,是我的意思!我要你和罗氏解除婚约,你若不依,我不会让你迎娶罗氏……”
为了这番话,夕榕便忍了一天,终于见到乔凯旋,噼哩叭啦如同放鞭炮一般。无论乔凯旋接不接受,她都不会让代芹受到半分委屈。
乔凯旋似早有准备,主意已定,决如磬石地道:“罗氏是我嫡妻,要打要骂全听凭梦妃做主。若要我悔婚不娶,恕难从命!”
“乔凯旋,你好大的胆子!你敢顶撞我?”
“非属下顶撞梦妃,着实是属下难以从命。我与罗氏订婚在前,迎娶代芹在后,岂能因她悔约。梦妃,若没有别的事,属下告退!”
她的命令不好使?
不待她同意,乔凯旋已退出。
夕榕顿怒,正待发作。不想外面传来宇文昊的厉喝声:“大胆乔凯旋,以下犯下,顶撞梦妃,来人!拉出去杖责二十。”
乔凯旋一愣,抱拳跪下:“太子殿下!”
宇文昊身着玄色蟠龙锦袍,头戴束发雕花镂空金冠,横插白玉无花簪,金冠两侧各有一根红色宫绦,汇于颌下,结成漂亮的蝴蝶结。披件内青外玄的锦髦斗篷,斜披左肩,纠结于右肩之上,挽出自然的玄巾结,霸道四溢,狂野流露,脚踏玄底浪纹的长靴,腰佩宝剑,行止生风,傲若崖上劲松,威风凛凛,仿似神人天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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