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夕榕对左右道:“你们都退下吧,本宫与皇上下棋。”
他知道,她是有话要说,不追问,静待她说。
“皇帝表哥,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明日出宫之后,若有可能夕榕不想再回宫了。”
惠帝颇是意外:“不回宫?”
“宫里有什么好的,勾心斗角,争宠夺爱。宫外多好,海阔天空,自由自在。”她笑着,“你可相信,从一开始我是不愿嫁入深宫的,怎耐父命难为,失节之后,太后又降为贵妃,父兄都引以为皇恩浩荡,但在夕榕看来,却是一场浩劫。”她一边下着棋,一面云淡风轻地说着话,“我知皇帝表哥对新瑶情有独钟,皇帝表哥可曾想过,她值么?江山美人孰轻孰重?有多少女子会真爱皇帝,到了最后,爱上的是权势?是荣华?”
“新瑶不会!”惠帝不假思索。
“在皇帝表哥心里,她是真爱你这个人的?”陈夕榕吃吃傻笑,觉得他是这般的幼稚,陷入情网男人和痴情的女人无甚差别,“你是皇帝,注定这一生不会只有一个女人,亦不会只有一种风景。新瑶若真爱你,那夕榕唯有敬重的份。毕竟,单纯地爱上一个做皇帝的男人,需要太多勇气。有多少女人说爱上皇帝,其实爱上的是他手中的权势,是爱上荣华富贵,对他好,奉若神明,其实是想从他手里为家人求得更多的权势和富贵。若真爱你,便会处处为你设想,步步为你打算。夕榕真心的希望,新瑶会是这样的女人。”
是也不是,如若惠帝够聪明,又岂会分辩不出来。这世间,又有多少陷入情网的男人,智商往往就直线下降,成了零。
夕榕不想再与他争斗,也不想让他误会,继续道:“不瞒皇帝表哥,我不爱做皇帝的男人,若是可以选择,宁可选择一个寻常的男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歇。我亦不会爱上皇家的男人,爱上他们,便注定身上担负得太多,而我是不想有太多负累的。”
惠帝面露惊诧,他未想到陈夕榕会是这般的坦然,没有丝毫掩饰,落落大方,不遮不掩地道出自己想说的话。她的眼睛是明亮的,亮得像窗外的阳光,耀眼刺目;又是那样的清透,像一泓清澈得没有半分杂垢的深潭。
“我失节之后,在闺阁中曾拾到一枚龙纹玉佩。昨日突地不见了,是皇帝表哥取走了么?”
他在分辩,那玉佩究竟是她呈给太后的,还是太后让人取走的。夕榕的神色很认真,不像在说谎。
“无论怎样,皇帝表哥如此算计于我,我无法原谅。你可以有很多种方法来拒绝娶我,可你选择了一条最易伤人的法子。那枚玉佩,你既拿走,只管拿去。只望你往后不要再逼我回宫,夕榕在这儿就感激不尽了。”
她看着棋盘,站起身,深深一拜,头也不回地离去。任他允还是不允离开,她亦是要走的,她勿须讲究什么规矩,甚至连做做样子也不愿意。
出得殿门,她轻呼一声:“代芹,我们回宫!”
此刻的惠帝不会想到,此去一别,再相见已是许久之后。当他得晓先帝要立她为后的真相,可她却不愿正眼瞧他一眼。他不曾知道,被他错过的女子,竟是这样的奇特,有着惊人的胆识。
次日一早,夕榕收拾妥贴,带了侍女乘上凤辇往宫外行去。
近了宫门,杜大海道:“娘娘,太后不是让淑妃也一并出宫静修么?”
夕榕道:“且再等等!”
没等多久,便见一名宫人奔来,见拜礼,道:“奴才奉了皇上口谕,已罚淑妃于纯沐宫禁足两月,就不陪贵妃到宫外礼佛静修了。”
“起驾!”
到底还是惠帝舍不得蔡淑妃出宫,就如她所猜所想,惠帝喜欢蔡新瑶。他要爱便爱,与她何干,她对他是没有半分好感的。甚至于心下,是瞧不起的,一个皇帝竟要算计起一个弱女子来。她若要斗,惠帝也未必会赢,不想斗了,更不想被惠帝当成利用的棋子。
宫里还有太后坐镇掌权,就算掀起再大的风浪,也是不能的。
在宫里,她是人人心中瞧不起的贵妃。
在宫外,整个皇家寺院的僧尼都会礼敬几分,虽是素菜斋饭,却也是好吃好住的侍候着,更重要的是,在寺庙里,她便是身份最尊贵的娘娘,什么事都由得她说了算。
端午佳节,夕榕主仆是在寺院里过的,脱下华丽的宫袍,打扮成市井小妇人,与寺院的僧尼一起布施斋饭、馒头,也是件快乐的事。从端午节前一天就带着二代、杜大海在厨房里帮忙做饭,忙得不亦乐乎。
发放完斋饭、馒头,夕榕的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容。
代芹道:“小姐,我们真不回宫了?要是让候爷、大公子知道,你暴头露面的做这些事,指不定又该怎么怪了呢?”
“你们别忘了,我再不是待字闺中的小姐。”
她是贵妃,只是那虚名,她半点也不稀罕。
说到回宫,出来亦有大半月了,她可不想回去,呆在外面多好,累了可以到街上走走,逛街最是不累的。
一点也不想回去,她得想个法子长留宫外才行。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病了,这样就可以借着自己身体有病,怕染给其他宫人而拒绝回宫了。
陈夕榕这么一想,心下就乐开了。
这天夜里,她只叫嚷着热,便令了代芹备下凉水沐浴,泡在凉水里一个多时辰,只泡得连打喷嚏。
夕榕重病卧床。杜大海乘马回宫,禀与皇后道:“贵妃在宫外受了风寒,奴才特意回来请太医。”
皇后知太后看重陈夕榕,便急急去了寿宁宫,将此事告诉与太后知晓。
太后听罢,道:“算起来她在皇恩寺也住了二十来日,总住哪里也不是个事儿。”她停了片刻,又道:“这天气越发炎热,前儿皇上还说过几日要去避暑行宫,我瞧着不如先让移往洛城避暑行宫。”
皇后道:“如此甚好,臣妾便安排人送贵妃先去避暑行宫。”
后妃诸人最初是厌恶陈夕榕的,可她能大胆与蔡新瑶对抗,这是连皇后有心却无胆做的。各自心里,又暗暗对陈夕榕存了敬重、欣赏之心。经陈夕榕那么一闹,虽然惠帝大半的时候还在纯沐宫,可好歹会在月圆的时候去皇后那儿,亦去其他嫔妃处。
蔡新瑶也不敢闹腾得太厉害,她越来越发现自己宫里说了什么话,很快就会有人知晓,竟似有人在她身边安了一双眼睛。除了不怀疑自己的陪嫁宫娥,其他宫人她是个个都疑。
来到避暑行宫后,夕榕看哪儿都有新鲜感,领着两名丫头与杜大海,四下里一转,就把偌大行宫摸了熟络,哪里有小门,哪里又有口井,了然于心。
只呆了两日,夕榕便又烦了,坐在窗前只唉声叹声:“无聊啊!好无聊啊……”终于发现,当蛀虫的日子也是这般难熬。
杜大海不在的时候,夕榕对二代道:“代蓝,你在行宫里好好呆着,我和代芹到洛城街上转转。”
“小姐……”
夕榕道:“蓝宝林,干是不干?你倒说句话。
每每代蓝想要阻止时,代芹和夕榕便拿此打趣,只弄得她很是尴尬。
“小姐,你是贵妃,你暴头露……”
夕榕已猜到了,这番说辞,都快能背下了。忙道:“打住。能不能来点新鲜的,我在皇恩寺时,也出去几次,没见出什么事。我不管!这一次,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出去转转的,快要闷死我了。代蓝,上次你便做得很好,神不知、鬼不晓地就瞒过杜公公。继续啊!”
夕榕扯了一下代芹,自从代蓝承欢之后,出门就不再带着代蓝了。对她们来说,代蓝依然是惠帝的嫔妃,只是现下还没个名份。
惠帝在榻间戏言“蓝宝林”,却未真正下旨封赏代蓝。夕榕曾为代蓝想过,以代蓝的身份若真做了宝林,许还没跟着自己的好。
主仆二人换了件行宫侍女的衣服,避开眼目,从行宫偏门溜了出去。
洛城不同于京城,京城繁华喧哗,洛城则多了一份清幽静美。洛城有东、西两市,端的是热闹非凡,商铺林立。
举目望去,只见赶往天桥的路上,络绎不绝的全是去赶集买货物和看热闹的人群,有轻衫贵气的纨绔公子,有绫罗绸缎如花姑娘,亦有满脸烟火色的匆匆过客,更有肩挑小竹筐的小贩,那筐里除了鲜果菜蔬或其他出售的货物,一边箩筐里偶尔还会露出一个小脑袋,睁着滴溜溜转动的黑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南来北往的行客。
夕榕放慢了脚步,四下观望着,只觉得样样都是那样的新奇,整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正瞧得开心,忽听前方传来一阵喧哗声,如潮水一般不断波及过来,有人惊叫着跌倒在路边,有人的担子被掀翻在地,好端端的一条街道,忽地鸡飞狗跳,乌烟瘴气起来。
正在好奇,只见前方奔来一个衣着鲜亮、模样狼狈的男人,跌跌撞撞,没跑几步,便回头推倒路边的售货桌案,将小贩的鲜果撒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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