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昊从宫里回来,一入府邸,便觉与往常不同,后花园里或憨态含笑的雪人,或俏皮可爱的十二生肖,其间更有尊形同夕榕的雪人于园中伫立,虽是严冬,却又新鲜有趣,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哈庆道:“这些都是今晨梦妃让宫人们弄的。”停了一下,歪头审视着这尊雪人,“真未想到,咱们府里那个叫郁兴的小太监,竟有这等手艺,将梦妃雕得很像。”
瞧着雪人,宇文昊还真想见夕榕了,低头就看到腰间挂着的平安结,道:“去灵犀阁。”
阁中,很是静寂,就连宫娥、太监说话都放低了嗓门。
宇文昊刚进院子,代芹与兰香便迎了过来,道:“梦妃昨儿一宿未睡,午膳后就睡下了。”
他道:“我去瞧瞧!”
入了内帷,宇文昊在绣榻前止步,隔着纱帐,只见她侧躺帐中,神态安祥,脸上溢着淡淡的笑容。五官清秀姣好,亦如后花园中那尊如她模样的雪人一般,静寂得如同一尊睡着的仙女图。
哈庆低低地问:“殿下要回昭正殿么?”
“不了,你去昭正殿取两本书来,我在外面看看书。”他放低嗓门,忆起今儿被她点名调来的郁兴,在她身边服侍的人,个个需得十足可靠、忠心方可,道:“请大管家到灵犀阁叙话。”
宇文昊一手拿着书,一手捧着茶盏,炉火烧得灸热正旺,时不时传出噼啦之音。哈庆侍立在侧,一干宫娥早就避开,对于她们,即便是夕榕身边的侍女,对宇文昊更是畏惧有加。
哈庆道:“殿下,大管家到了。”
“传!哈庆,在门外侍候。”
大管家进入花厅,见宇文昊一身慵懒模样,打千唤声“太子殿下!”宇文昊指了指一边的座儿,示意他坐下,未说多话,道:“郁兴是什么来路?”
大管家愣了一下:“元和二年,皇上建造凤藻宫、雍仪宫,郁怀瑾时任工部官员参与督建。元和三年秋,因工程未能如期完工,皇上怒免其职。元和六年,小萧后在雍仪宫因门槛太高,摔跌一跤,扭伤足踝,皇上怒责,将郁怀瑾贬为罪臣,流放赤峰。流放时正值严冬,郁怀瑾病死途中。郁怀瑾死后不久,其母便也病亡。留下结发妻子殷郁氏与四个孩子。这郁兴,是家中次子,家里度日艰难,五年前便入宫做了太监。两年前,府中有一批适龄的宫娥出府,他是作为填补宫人的缺进入咱们府里的。”
宇文昊凝思片刻:“是因皇后被贬的。”
大管家道:“过往例子中,看似与皇后有过的,却在暗中给咱们处处设阻。郁兴在有疑人员名册之中,属下觉着:暂不能用。”
宇文昊已然明白,只要与皇后有恩怨、瓜葛的,现下都成可疑,未证实可用,他是万不会轻易用人的。“你寻个藉由,将他派往别处当差。”
大管家道:“郁兴是梦妃要的人。”
“梦妃那边,我自会去说。”
大管家退去,临离开时,一并再带走了郁兴,说是府里有件重要的差事派给他。
夕榕醒转,已近黄昏,一挑布帘,便见外面坐着宇文昊,就连看书亦能当成一种消遣,动作慵懒自在。
身边侍立着哈庆,眼见不错,冲夕榕唤了声:“梦妃醒了?”
宇文昊移眸望了眼,依旧白衣如雪的她,最初还觉刺眼,现下倒也习惯不少,悠悠地道:“秋天时,得了几块上好的和田毛石,想要打磨几块出来,年节时也好送人。”
夕榕在他身边贵妃椅上坐下,灿然一笑:“就算要人,你也编过好点的理由。”
到底是瞒不过她的眼睛,有时候面对一个太聪明的女人,也是一种压力,更需要一种勇气。宇文昊微微笑道:“就不能装成糊涂一些。”
“到底是何原由?”
“疑人不用。”
她又道:“用人不疑。”
目光对恃,他不想将个有疑之人搁在她身边,而她却似非要郁兴不可。
他想护她,她却似有意挑恤。
“疑人?是不是这太子府还有很多?”她坐直身子,捧着哈庆奉来的茶水,“郁兴就算有疑,我也会让他忠心于太子府。我知你所虑,今儿亦听郁兴说过他家里的情形,若真可疑,也不至家徒四壁,难以度日,听说他大哥已过双十年华,至今也未娶上妻子,家有老母,身体多病。为得那一两银子的赏赐,衣着单薄跑到后花园堆砌雪人,可见其有多差银子。若真有疑,依傍了谁,也不至如此。”
“有时候越是瞧不出问题,便越有问题。”
“将他交予我,我不仅用他,更会用他大哥、妹子。就算他有疑,他的家人都在我手上,也闹腾不出什么风浪。”夕榕饮着茶,道:“我已着思月楼的廖伯去打点。”
宇文昊本想坚持,怎耐夕榕说得信心满满,不便拂意,道:“哈庆,几日后待郁兴办完大管家的差事,让他回到灵犀阁当差。”
“是。”
哈庆退出花厅,夕榕见四下无人:“你想查出府中细作?”
宇文昊放下书册,一副恭听其言的模样。
“表面看,皇后要你克妻,实在防你有后。要找出府中细作,有时亦得冒险。你且在灵犀阁留宿一晚。”
他似晓她一步所为:“假宿?”
她嫣然笑道,“你别忘了,我亦不是省油的灯。”似在告诫他,又是在说真实的自己。“先助找出府中细作。你是萧国舅的外甥,为甚他会由着小萧后与你为难不管,还得与萧国舅多些走动。与其成为陌路,不如亲近为友。他的话,小萧后多少亦得听上几句。”
“既然你有此心思,我就给你几个得力的人,有你加入,这出戏会越来越有意思。”
她说要他宿在灵犀阁,用完晚膳,宇文昊亦如在自个儿的昭正殿一般,该练书法习字,便握笔而书;想静默看书,便捧上一本喜爱的《兵策》细细读着。
宇文昊嫌花厅太吵,早早避入内室。
虽已入夜,各处管事络绎不绝地过来,多是回禀各处年节的凑备情况。
夕榕亦忙得不可开交:“现下,连后宫都倡导节俭,我们太子府亦是要的。这几日,我在各处瞧了一下,入夜各处的灯也点得多了些,灯油、蜡烛这项,每月便有不少花销。就从明儿开始节俭。后花园内的灯笼,也太多了些,十步一灯得酌减。我认真瞧了一下,索性将小灯笼都换成大些的,一个后花园悬挂八只就够了。”
她打了手势,停了一下,又道:“就按这图纸所示改换大灯笼。入年之后,除夕至正月十五,再酌情添加一些小灯笼,年节一过就得把小灯笼给收回库房……”
正忙着,梅香来禀:“梦妃,大管家到了。”
“传!”
大管家进入花厅,夕榕手里抱着只兰香刚取来的汤婆子,坐在主位上。两侧各摆了一排贵妃椅,椅上都坐着府中各处的管事。
兰香将大管家请入夕榕身侧的位置上坐下。
夕榕道:“今儿的碰面会,就开始了。人都到齐了。”扫了一眼,该来都来了,道:“宫中倡导节俭,咱们府里也不例外。从明儿开始,能节俭的就节俭些。告诉各处管事、宫人,谁若出了节俭的好法子,可行有效的,本妃重重有赏。眼瞧着就要过节了,往年如何,且不管了。今年我入府中,总得过问一些。府中护卫按往年的例份,再加两成年节的喜钱。合府上下的宫人亦得置备一套年节的新衣。”
旁边候着回话的管事,静立一侧,虽见夕榕年轻,说话做事却半分也不含糊,更难得的她善待下人,就说她身边的丫头代芹出阁,就出手阔绰,又是二百亩良田、宅第,还有一家两间店面的胭脂铺面。谁说当丫头、奴才就是一辈子的下人命,瞧代芹现下,依然是小富一把。
夕榕道:“你们诸位都是太子府的老人,我亦是新入府的,我若有想得不周全的地方,你们还得先教我才是。不要待我问到,才一一回我,不要怕唠叨、啰嗦,得主动先告诉我。大管家既来了,且与我说说府里还欠缺些什么?”
大管家站在一边,最初他还觉夕榕年轻不懂,可说话做事,也是个有头有绪的,入府不过两月,便将府中上下打理井井有条。大管家管理有功不假,可夕榕在这块儿上也是把好手。
库房管事笑道:“梦妃贤惠,今年府里诸事都已准备妥当。”
颇有些讨好之嫌,大管家瞪了一眼。
库房管事是位已过中年的嬷嬷,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在秋梧苑当过几日差的喜嬷嬷。“年节时用的紫金、小金锞子、银锞子都得备好,亦是状元及第、必定如意、流云百蝠、云龙捧寿、玉堂富贵这些饰样,从半钱、一钱二钱到五钱的皆有,亦特意备了些二两一个的金锞子。”见夕榕在听,又补充道:“二两一个的金锞是给众皇子府、亲王、郡王家的公子、郡主备下的。每年都有惯例,初一殿下要陪皇上去宗庙拜祭,这亦得一天的时间才能回来。初二便要在太子府设家宴,各皇子、公主亦都要过来。初三,便轮到二皇子府做东,如此下去,各皇子、公主府的家宴一轮完毕,也就到了上元佳节,年年此日是要入宫过节。自初三开始,朝中与我府有走动、交好的官员亦是要上府拜谒的。”
夕榕还在等着,却见无人说话。问:“府里不需要回礼的么?”
大管家道:“无此惯例。”
喜嬷嬷接过话:“我们府自与别处不同,这可是太子府,能收他们拜谒的礼物,那是瞧得起他们。”
夕榕不动声色,亦只微微一笑:“今年我来了,自和过往不同。若再有各府的礼物过来,劳你们多费些心思,回头我会令人备些礼物,以我之名回赠各府女眷。各皇子、公主的礼物先由大管家和喜嬷嬷甄选,回头再报与我。”她饮了一口茶,“初二府中设筵,吃食上尽量备得精致些,够吃就行。另外,我会从思月楼那边请戏班子过来,唱上一日的大戏,也好年年都是一般模样的歌舞声乐。”
万事齐备,夕榕又问了各处的情况,从厨房到库房及各处院落,并无甚不妥,一些不足的已着人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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