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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娥心中悲悯, 差点儿怒斥翠红与李桃, 终于还是狠狠忍下,叫思烟与云馨赶快去烧热水,又叫翠红与李桃拿干净绢帕过来给葛鸢擦拭身子。
葛鸢见了刘娥, 如见救星, 死命抓住刘娥的手, 再也不松开,只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一个劲儿地哭喊:“救救我, 救救我的孩子!少二夫人, 求求你, 你救救我, 救救我啊!求求你, 求求你!”
葛鸢腹中剧痛,无处发泄,只能撕心裂肺的哭喊, 外加死死攥紧刘娥的手。刘娥被她抓住,动弹不得,只觉手骨都快给她捏碎, 痛得差点儿失声。
就在此时, 邱妈妈与嫦衣来了。
邱妈妈赶紧扯开了葛鸢的手,让嫦衣把刘娥带去屏风外边等着, 她先与几个丫头试着把葛鸢收拾干净。
刘娥退出道了屏风外边, 坐立不安。
虽然葛鸢并不是个好人, 也害过她,但她还是不愿见这么个好端端的人就这样痛苦地死去,而且,她肚子里还有龚美哥哥的孩子!
屏风里边的凄惨叫声不绝于耳,刘娥听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抽痛。不知等了多久,青婵才带着稳婆与大夫急匆匆地赶来。
稳婆赶紧进去给葛娘子接生,大夫也守在屏风前听着丫头的描述与汇报,一面又与稳婆交流着产妇的状况。
不一会儿,屏风内就传来了稳婆急切而规律的声音:“使劲,小娘子再使把劲儿啊!”
但依旧没有孩子的啼哭声,反倒是葛鸢极尽痛苦的呻/吟声愈来愈疲惫。
刘娥双手不自觉地揪紧了帕子,一刻不安地在外面踱来踱去,那里面的每一个声响都像是石头一般敲打着她的心,敲得她全身一阵一阵地颤抖,差点儿支离破碎。
而丫头们出出进进时端着的一盆盆鲜红的水和沾满鲜血的毛巾,更是看得她一阵阵地揪心。
嫦衣见刘娥脸色苍白如纸,忙过来安慰:“姑娘不要担心,葛娘子不会有事的。稳婆和大夫都在,或许过一会儿便生出来了!”
刘娥艰难扯了扯嘴角,眼中泛起了泪花:“是吗?为何稳婆在里面都待了快一个时辰了,孩子却还没有出生?”
嫦衣道:“生孩子本来就是很艰难的事,好几个时辰都是很正常的呢!”
话才说完,大夫就匆匆走到刘娥跟前,焦急道:“少二夫人,怕是情况不好了!”
刘娥猛然一抖,急道:“怎会不好?那稳婆不是很有经验的吗?”
大夫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面露难色道:“葛娘子本身骨骼小巧,生孩子就不易。今日耽误的时间太久,到了现在,连发声的劲儿都没了,哪还有力气生孩子?刚才稳婆也说了,葛娘子怕是平日里吃得太过丰盛了,这孩子个头太大,愈发难生。而且,羊水早破了,孩子却迟迟没有出来,只怕……”
刘娥一双眼顿时虚无,看着他:“只怕什么?”
大夫有些不忍:“只怕葛娘子肚中的孩儿早已经给闷死了!”
刘娥只觉一股冷气席卷全身,冷得头脑中像是给人撕扯一般的疼痛,摇晃了一下,瘫坐到椅子里:“那葛娘子呢,大夫可否尽力救她?”
大夫惭愧地低下头:“现在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只有将死去的胎儿排出,葛娘子才有生的机会;若不然,这样拖下去,也是性命堪忧啊!”
刘娥闭了闭眼,无力道:“你过去与稳婆说罢,一定要让葛娘子把孩儿生出来!”
大夫依言去了。
嫦衣听完两人的谈话,也是面色发白,手脚一片冰凉,好半天才哆嗦道:“姑娘,葛娘子不会真的……”
刘娥不语,忽然间静了下来,只默默听着屏风那边的动静,稳婆仍奋力给葛鸢鼓劲,可葛鸢已经好半天没发出任何声音了,或许真的累了吗?
适才葛鸢呼天抢地的呼喊叫她心悸害怕,可这样的沉默无声更教她心慌不安。她使劲把所有的感觉都集中到耳朵上,希望能捕捉到稳婆丫头们各种嘈杂声响中葛鸢的一丝声音,哪怕一点点儿叹息声也好。
可最后听到的却是不知哪个丫头一声凄厉恐慌的叫声:“见红了!见大红了!”接下来便是丫头们用血淋淋的双手端着一盆盆的血水跑进跑出的身影。
刘娥的心中瞬间乌云滚滚,脑子里一片空白,麻木地站起身,不顾嫦衣的阻拦,冲进了屏风里面。
眼前的景象却让她赫然停住了脚步。
葛鸢就那样半身□□地躺在血泊中,雪白的被褥早已被不断涌出的鲜血染成了夕阳一般的红。她衣衫不整,皱乱不堪,满头的黑发像是来自地狱的藤蔓,湿漉漉的,张牙舞爪地在她的脸庞上攀爬。那张脸没了一丝血色,扭曲而狰狞。黑白分明的眼珠写满了惊惧与痛苦,像是要从眼眶中迸裂而出。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莫过于她高高隆起的腹部,那里面有一个活活闷死了的婴儿!
刘娥惊怔了好几刻,才意识到了扑鼻而来的一阵浓烈的血腥味。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终究忍不住冲了出去,趴在走廊边一阵呕吐。吐了好一会儿,心中纠结沉郁的感觉才稍稍褪去了些。可那狰狞脏乱的画面,那恶心而血腥的味道,却是怎么也挥不去了!
刘娥撑不住了,一刻也不愿在此地多待,遂吩咐了嫦衣,去转告邱妈妈按府里的规矩办,又叫思烟与云馨帮着翠红她们打理后事。
一切交代完毕,便与青婵一同回了碎玉阁。
回去之时,天色已晚。刘娥总觉自己身上站着葛鸢的血腥气,又叫青婵烧了水沐浴,足足泡了半个时辰才出来。
可上了床,一闭眼,便听见葛鸢绝望的呼喊“少二夫人,你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眼前全是她满身的鲜血,惊恐的双眼和那高高隆起的腹部。
清静下来,刘娥这才有功夫细细回想今日的事。府中嬷子的“临时有事”和葛娘子的“摔倒”怕都是杜娟计划好的了吧!
邱妈妈肯定是杜娟的人了,甚至思烟云馨都有份。
是她疏忽了!竟然认为邱妈妈那冷漠直练的性子就等于刚直不阿,忠心不二。
她们主仆俩算是给她上了一节好课了!
而她现在能做的,竟然只有依靠龚美哥哥的信任。
辗转一夜未能入眠,到了第二日鸡鸣之时,才稍稍有了睡意,模模糊糊睡到了近午时。
刘娥醒来之后,才穿好衣服,就见青婵急匆匆地跑进来禀告:“姑娘,龚美少爷回来了!”
刘娥心中顿时五味陈杂,竟还带着一丝委屈与伤心,忙道:“他呢,怎么没和你一起进来?”
青婵面色有些为难:“姑娘,是武林过来说的,他说……”
刘娥心中一沉,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说什么?”
青婵低下头:“他说少爷叫你现在去杜若轩!”
刘娥问:“武林还在外面等着吗?”
青婵点点头,又扬起头悲愤道:“姑娘,一定是少夫人背后谗言,说你害死了葛娘子!”
刘娥没有回答,只说:“我现在便随武林过去,没你与嫦衣的事儿,你们就在这儿好好待着,等我回来吧!”
青婵不放心,还要说什么,刘娥已扬扬手示意她别再多言,便只身出去了。
刘娥跟着武林去到了杜若轩,才进正厅,就见龚美面色不虞地坐在正堂上,旁边坐着杜娟,一脸的庄严肃穆,又似乎隐约强忍着心中的得意。见到刘娥的瞬间,眼中还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光。
也难怪,处处与她作对争宠的葛鸢香消玉殒了,给她带来巨大威胁的葛鸢肚子里的孩子还来不及出世便随着葛鸢去见阎王了,她能不高兴吗?
且现在,她最痛恨的刘娥又受了累,连带牵涉进了葛鸢难产冤死案中,成了最大的嫌疑人,她简直高兴到要烧香拜佛了!
她杜娟终于等到了这扬眉吐气的一天!
刘娥缓步进入正厅,看了一眼跪在正中央的邱妈妈,思烟与云馨,心中略略有数了。她并没有过去给自己设的位置上坐下,而是走到前边,想也不想便直直跪下。
龚美一愣,以为她受惊吓了,忙道:“皎儿你这是为何,有什么话坐着说便是了!”
杜娟本见她跪下之时,心中十分畅快,一听了龚美的话,才知刘娥这是故意装可怜,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愤愤道:“妹妹你可是要过来认罪的?”
刘娥不理她,只扬起苍白小脸,望着龚美,含泪道:“皎儿因为去年腊八的事故,与葛娘子心生芥蒂,害怕葛娘子产期将近,会凭白生出事端,所以吩咐了下人,若有雪鸢楼的人过来,便以我修养脚伤为由推辞过去。可是,没想到下人误解了我的意思,葛娘子生产之日,翠红过来找人帮忙,竟叫下人擅自挡了回去。等午后思烟与云馨过来向我禀告的时候,我才知晓事件真相,便赶紧安排了人去照看,请稳婆,找大夫,还亲自去守着葛娘子,可是,可是稳婆说,葛娘子一来骨骼小巧,二来误了时辰,三来孩子个头太大,就,救不过来了!”
刘娥说到此处,想起昨日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又想起葛娘子惨死场景和那个无辜的孩子,心痛难抑,晶莹的泪珠跟掉了线似的一颗颗簌簌滚落。
龚美自去年把刘娥从李家救出来时她在自己怀中大哭一场后,再没见过刘娥哭泣,今日见她难掩悲伤惊恐,哭得梨花带雨,心中竟莫名涌起一股想要保护她的冲动。一面感动她心地纯良,不愿置身事端,却不会见死不救;一面又心疼她单纯良善,亲眼见了葛娘子惨死场景,怕是惊吓得夜里都睡不着的。
他一早就知道这事与她没干系,只是气武田武林说的那个青衣江畔的陌生少年,才避着不见她。但此刻见到她苍白的小脸,轻颤的嘴唇,他的心底顿时软了一大片,恨不得立时冲下去带着她离开这纷争的地方。
杜娟怎么也没想到刘娥说哭便哭了起来,她自然不会认为她是真的怜悯葛鸢,只认定了她就是装可怜。
再看看龚美,望着刘娥时的双眸满是信任与怜惜,杜娟心里的火苗蹭地又窜上来了,厉声道:“你分明就是故意拖延时间,想要害死葛娘子!邱妈妈都已经招了!”
自昨日思烟与云馨来求刘娥的时候,她就料到邱妈妈有问题了,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她只想着救葛鸢,并没空来审邱妈妈。而且,她这么久以来,一直以为邱妈妈虽是看上去不近人情,冷面少语,那只是她性格使然,就像庞氏身边的庄妈妈一样。
可没想到,邱妈妈这个跟着龚夫人进府的人竟会给杜娟收买了,隐藏在她身边这么久,就只为等到足够大的机会来陷害她。她一向信任邱妈妈,没想竟会得了背后一刀,她自然排斥审问她,现下,到了杜娟面前,反而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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