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氏本就觉得这几月女儿和青婵嫦衣似乎往外跑的时机多了些, 听了李氏这番话, 又想起中秋那晚刘娥带回来的背后印有龚字的银钗，一颗心顿时跌落谷底。

　　她无语辩驳，却仍是不忍委屈女儿：“是妾身教女无方。可, 皎儿毕竟年幼, 不如……”

　　李氏见状, 赶紧打断，装腔作势地咽声道：“既然妹妹不舍, 那便是怪我心狠了！不过, 我也是有女儿的人, 且刘娥丫头也在府里养了十多年, 难道我不心疼吗？我并非铁石心肠，可你这女儿，实在是欺人太甚！我……”说着，竟说不下去，低声抽泣了起来。

　　庞氏听言，又见李氏委屈流泪, 愣道：“可是这丫头还惹了别的是非？”

　　李氏揪着帕子不住抹泪：“妹妹, 我本是不愿说的, 毕竟女儿家名节重要！可娥丫头平白无故招惹我的苕儿, 竟, 竟让苕儿求老爷将她许给苕儿！”

　　庞氏霎时瞪大了眼睛, 浑身僵硬, 竟动弹不得：“此事当真？”

　　李氏顿时痛哭不止：“是七夕那日张妈妈亲耳听到的, 我那苕儿还真去求老爷把刘娥许给他，结果被老爷大骂，禁足半月。我着实不知刘娥丫头是怎么想的。若是勾引苕儿，亏得老爷待她如亲女儿，那真有乱伦之嫌，忘恩负义。若只是故意陷害苕儿，惹他被老爷训斥，那则是居心叵测，恶毒至极。可怜苕儿，无端被害，现下竟真有些喜欢刘娥丫头了，还天天痴念她。妹妹你说说，我还怎么容得下她？妹妹也是为人母的，将心比心，我两个儿女都被刘娥害成现在这副样子，我能怎么办？妹妹你是个端庄的，可，可别怪姐姐说狠话，你怎么教养出了这么个不知廉耻败坏女德的女儿？”

　　庞姨娘知道她这是在骂自己，她并不怨不恨，只是，皎儿竟然做出了那等事，实在是……她只觉似乎有人撕扯着她的头脑，痛得想不出任何话来说了。

　　李氏偷偷打量了庞氏一眼，故作无意地暗示道：“这些有悖伦理的下作事情，若是传出去，刘娥丫头的名节可就……”

　　庞姨娘知道她是在威胁她，几乎急得晕过去，强撑着哀求道：“夫人，家丑不外扬啊！这说出去对少爷也不利不是？皎儿虽是犯了大错，但还请夫人守口如瓶，妹妹自会狠狠管教，自会按夫人的方法去做！”

　　李氏忙拦住，一脸惊恐和恳求的泪水：“千万别！妹妹断断不可把今日之事告诉其他任何人，也别再训斥刘娥丫头了。就她那张扬刚烈的性子，必会闹到老爷跟前去，说是苕儿先招的她。老爷本就信刘娥，不待见亲子，苕儿岂不又是一通死的？”

　　庞氏只觉浑身无力，却仍是比不上心上的挫败，双手死死撑着地面，缓缓道：“我不说便是！”末了，又问，“夫人说的可是龚家的少爷龚美？”

　　李氏见庞姨娘已然默认，忙道：“是啊！这龚家也是不错的，龚老爷龚夫人都是出自书香门第，教出来的龚少爷也是温文儒雅的。虽是老人不幸早逝，但也独门独户，没了公婆要侍奉。且龚美聪明得紧，年纪轻轻便做起了生意，家产也丰厚。这条件比一般人家是好多了。虽是有正妻，但妻子尚未生子，与龚美情分一般，哪像刘娥丫头那般得龚美喜爱。哎呀，我这话错了，闺中女儿未嫁，是不该这么说的，但……”

　　庞姨娘绝望闭眼，心痛得几乎失去知觉：“多谢夫人费心了！”

　　李氏见差不多定了，便挤出几滴眼泪，又安慰了庞姨娘几句，仔细欣赏自己的战绩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庞姨娘再也无力支撑，霎时瘫倒在地上，只觉胸中一片憋闷，咬紧牙关，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喷在灰黄的地上，显得格外的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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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之后，庞氏大病了一场，只说是冬日寒气逼人，倒也没人会怀疑到李氏头上。

　　刘娥与丫鬟妈妈都好生照顾着庞氏，但庞氏一向悲观，每每渐觉自己时日无多。思来想去，最是放心不下刘娥，怕她惹事，怕她受欺负，又想起那龚美，也慢慢觉得这或许是门不错的亲事，至少能保刘娥平安度过此生。

　　如此想着，病稍好转后没几日，就向李老爷提起了此事。

　　李老爷听了，大为讶异：“皎儿过了年就快十一了，但，毕竟年纪还是小了些。要不再等等！”

　　庞姨娘轻咳几声，声音微弱：“这几年，我身体愈发不好了！现在只想早点看见皎儿找到适合的人家，托付终生。其他的，便了无牵挂了。”

　　李老爷听着伤感，不愿让庞姨娘伤心，于是温言安慰道：“嫣儿何苦折煞自己，按你说的便是了！那少年龚美，我也见过数次。无论相貌人品，抑或才干学识，都是不错的。若把皎儿交给他，也算是放心！”

　　听得李老爷一番评述，庞姨娘心里更多了一丝宽慰，躬身谢道：“还请老爷，托夫人出面主持。”

　　李氏本见庞姨娘大病，病前所议之事迟迟没了动静，心中急切得不行，就生怕那日一出好戏没了下文，白费一番演练。

　　但，终于等到好消息，李老爷让她来主持刘娥的婚事，李氏欣喜异常，忙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说：

　　“这事儿好生巧合！龚家早先就有人过来探过口风，我担心女儿家名声，不敢造次，所以压了下去。没想到老爷和庞姨娘也有这个意思，果真是一段奇缘啊！老爷与庞姨娘且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好生办成这事。”

　　一番话说得颇识大体，并充分表现了主母的宽宏大度和对丈夫小妾拖油瓶的深切关爱。

　　李章一来很感动，二来顾忌庞姨娘风寒尚未痊愈不好留宿，便连着好些日子住在李氏这边。

　　李氏得了滋润，一连好几日都是红光面满，容光焕发。日里见了谁都是热情寒暄，笑脸招呼，吓得一府的嬷子丫鬟掉了一地鸡皮疙瘩，整日整夜地扫不完。

　　李氏想着自己既得恩宠，又可把刘娥弄走，这今后的日子简直是天上人间的和谐了！遂更加发奋图强，一心一意地捣鼓刘娥的婚事，只是不知道从何处起头。

　　苦思冥想几天也没想出辙来，遂大骂杜氏那害人精克死了龚家老爷太太，害她现在都不知找谁去谈这婚事。她堂堂李夫人总不可能亲自上门去找龚美吧！

　　在这个问题上，李氏没有像以往一样再次犯糊涂，许是受李老爷滋润后脑袋灵光了。

　　最后还是张妈妈出的主意：“夫人何不去找龚家族里主事的龚大太太，也就是龚美的大伯母。一来龚美本就孝顺，还与正妻不和，不过是纳个妾，这等美事有什么好违抗的。二来龚美先前的小妾全是龚大太太给纳的，看来这龚大太太很关心侄儿的生活幸福。不过啊，这关键就怕龚大太太嫌弃刘娥闹腾，不同意，可能要废一番嘴皮子功夫。”

　　张妈妈说了一大串，表示自己事先苦做了一番功课。

　　李氏为了自个儿下半辈子的幸福和性福，惴惴不安去拜访了龚大太太。没想到竟一拍即合。

　　原来，那龚大太太一而再再而三塞给大侄子的小妾全给杜氏整消失了，觉得杜氏驳自己面子，早就对她不满！一听刘娥曾当街把杜氏训了个惨不忍睹，也不管她当时是冒充的节度使家女儿还是皇上家女儿，立时就拉住了李氏的手说什么也不松开，赞什么“刘娥姑娘声名远扬，我大侄子也颇有才练，这真是天造地和一对啊！”云云。

　　李氏大喜，走了该走的形式后，算是定了下来。

　　龚美知道大伯母又要给自己纳小妾的时候，并没什么异常的反应，仍旧该出门出门该睡觉睡觉。

　　但不久之后看到送过来的名帖时，愣了大半晌，足足一个下午没回过神来。

　　后来他再见到刘娥的时候总是一阵尴尬的脸红，弄得刘娥莫名其妙，总瞪着一双纯真的眼睛关切地问：“龚美哥哥，这大冬天的，你脸红成这样，怕是染了风寒了吧？要不要去找大夫瞧瞧？”

　　那单纯可爱的小孩儿脸庞每每只会让他愈发脸红。

　　一切尘埃落定，庞姨娘总算放心。

　　这日，刘娥过来请早安，庞姨娘特意将刘娥留下，又遣了庄妈妈青婵和嫦衣先出去。

　　刘娥会意，顺巧地贴着庞氏坐下，一面挽着母亲的胳膊，一面扬起小脸，乖巧道：“娘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对皎儿说？”

　　庞姨娘温柔看她，见她乌黑发丝似乎又长了一些，稚嫩的脸庞似乎又出落得秀丽了一些，心中唏嘘一片，有些不舍，有些心疼。半晌无言后，才轻声道：“娘今日要给你说的，是大事！”

　　刘娥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什么大事？”

　　庞姨娘伸手抚摸着她的头，温言道：“皎儿慢慢大了，也应嫁人了！”

　　刘娥脸一红，把头埋进庞氏的怀里，羞声嗡嗡道：“娘不要这样说，皎儿还小呢！还不想嫁人！”

　　庞姨娘怜惜德揽过她的身子，道：“早是早了些，但也不算太小。女儿家迟早都是要嫁人的嘛！现在不嫁，早早定了亲事也是好的！”

　　刘娥听出了庞姨娘语气中的认真，有些急了：“娘，你怎么忽然说这个呀？女儿现在还不想说这事儿呢！娘就别再提了！”

　　庞姨娘慢慢收起脸上的笑意，定定看她：“但是，为娘已经给你定下一门亲事了！”

　　刘娥愣住，仿佛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张口结舌了好半天，才缓缓收回挽着她的手，呆呆问：“娘！你怎么能？你怎么，你怎么都不问问我的想法？”

　　庞姨娘心中一冷，想这女儿说出来的话真是忤逆，而李氏那些指责却真真是有理的，这女儿，她当真是没教好。

　　庞姨娘寒了脸，声音也严厉了起来：“胡闹！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女儿家自己掺和的！”

　　刘娥着急争辩道：“可是娘，我不要嫁给我不喜欢的人！我自己的事我……”

　　“住口！”庞姨娘听不得她胡言下去，一掌拍在桌上，斥道，“喜欢这话也是女儿家可以乱说的，亏你读得那么些书，言行女德全都看到天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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