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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刘娥早早就去了杜少夫人的杜若轩。
屋内当值的是杜娟身边的丫鬟碧玉和绿丝, 见了刘娥,明显惊讶了片刻。后又私下寻思说这少二夫人生得竟这般花容月貌,难怪少爷待在碎玉阁不出来。
碧玉和绿丝很是客气地给刘娥行礼, 说了几句寒暄话, 却并不请刘娥进屋去坐, 倒是意有所指地说:“一直都不曾有旁室的过来给我们少夫人晨昏定省, 所以,我们少夫人习惯了,也就偶尔偷了闲,没起得那么早!少二夫人还请见谅,辛苦等一会儿了!”
刘娥笑得异常温柔:“本是我今日来得突然,冒昧了!多等一会儿也无妨!”
两个丫头于是进去了, 然后,没了人影。
只留刘娥青婵与嫦衣伫立在院中。
青婵心中不平:“我看她们就是故意把我们晾在这儿的!”
刘娥却很平静:“是不是故意的, 又如何?人家是铁定了要往我这儿撒气, 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
青婵于是不语。
院中一片静谧。
夏末初秋的清晨,稀疏的天光中略略透着一丝凉意,刘娥抬起头, 天空中一抹抹绵延不清的云,好像很清晰又看似很模糊。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情绪, 一时间竟不由自主, 叹道:“忽然明白, 当初娘的苦衷了!”
刘娥忍住眼中苦涩, 缓缓低下头,等了约莫几柱香的功夫,碧玉才过来通传说少夫人已经在等着了。
刘娥定了定心绪,低下头做出一副恭谦顺从的样子,随着碧玉缓缓进去。一路都是迈着谨小慎微的脚步,到了杜娟面前也不抬眼,直直端端先行了个礼:
“少夫人安好!”
末了加一句:“妹妹近日卧病在床,不得及时过来拜见少夫人,还请姐姐见谅!”
杜娟没有叫她起身,反而头顶上方传来一个冷厉的声音:“你,抬起头来!”
刘娥安然抬头,一双清眸波澜不惊,看着正坐在堂上的杜娟少夫人。
约莫一年前,她是站在孟府台阶上骄傲高贵的节度使三小姐,将在孟府门口哭闹耍心机的她驳斥得体无完肤;而今日,她是福身在杜若轩偏厅中央的龚府侧室,仰望着正坐在高堂之上满头珠翠锦衣华服的正房。
杜娟瞪大了眼睛,不肯相信这个迷惑了她夫君的狐狸精竟然是那日当众痛斥自己的孟清峦!怎么会?荆湖北路节度使家的女儿怎会嫁过来作妾?
而且,那碎玉阁的小妖精难道不是叫刘娥,不是李家的家生子吗?
她,她这个胆大包天的,竟敢冒充孟家小姐欺辱她!
呵!当日之恨还历历在目。她杜娟不能去教训那日的“孟清峦”,但这刘娥可落在她手中了!
杜娟嘴角猛地抽搐了几下,声音因讽刺和泄愤而扭曲得不成形:“孟清峦小姐!”
刘娥不解地皱眉:“姐姐说什么?我怎么,好像听不明白!”
杜娟暴怒,盯着她天真无辜模样刚要大吼:装什么装,你便是化成灰我也认识!
但她猛地清醒过来,这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龚美并没有向自己提过那件事,说明他不知道!现下这刘娥也装不知道,不是正好可以将此事一笔带过吗?
虽然怨恨这丫头恨不得剥了她的皮,但杜娟不能保证龚美知道她在孟家闹的丑事之后不剥了自己的皮,遂只得含恨作罢!
杜娟扯了扯僵硬的面部表情,艰难地挤出一丝没几分真心的笑:“是我弄错了!刘娥妹妹长得极像我孟表妹的堂妹孟清峦!”
刘娥莞尔:“龚美哥哥也这般说我呢!”
“你!”杜娟以为刘娥是要挟她,刚要发作,却又理亏,只得转换话题,阴恻恻笑道,“哎哟,这龚美哥哥叫得还真是亲热!想妹妹与少爷情分深厚得很呢!只是,妹妹可千万别恃宠而骄了才好!”
刘娥本就福着身子,只微微颔首:“多些姐姐真言,妹妹必当谨记于心!”
杜娟愣是咽不下一口气,又尖刻地摆足了少夫人的姿态,训斥道:“还有,既然少爷抬举你,让你进了龚家,你就得守这家中的规矩!以前做下等丫头时的那小家性子可别带进来,白得惹笑话!你若是做出任何乱了规矩的事儿,即使少爷袒护,这龚家的家法也不会留情的!”
刘娥的身子仍是不曾有半分摇晃:“是!”
杜娟诧异,不明白那日的她分明口舌如簧咄咄逼人,为何今日却是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温从贤淑样子。
想她必定是装出这幅模样来迷惑少爷的,心中的火又莫名地旺了些。
本想再挑刺,可她福了这么久的礼,却始终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脸色没有半分为难,仪态也无半分瑕疵,甚至一丁点儿摇晃都没有。
原本是给她个下马威,结果没想反而给了她表演的台子。
杜娟不愿再看,摆摆手掩饰住不耐烦:“起来吧!”
刘娥遂直起了身子。
杜娟想起一事,缓了缓脸色,假意关心着说:“妹妹你这身子啊,看着就弱!每日服侍夫君也是力不从心的吧!夫君宠爱妹妹,可妹妹也得为着自己身体考虑不是!”杜娟瞥了一眼似乎不懂的刘娥,咳了咳,“妹妹平日里,应多劝劝少爷……才是!”
言下之意是宫廷常用语——雨露均沾。
刘娥诚心诚意回答:“是!”
杜娟看似很大度道:“少爷私改婚约,抬你为少二夫人,还给你免去各种拜礼,已是纵容过度了。这些过去的事,也罢了!”刘娥淡然听着,果然,杜娟话锋一转,又说:
“可是少爷宠爱你,不给府中之人进去你那碎玉阁,我觉着却是不成体统的!外人听了还不知道这府中之人如何险恶呢,竟要让少爷这样提防着!我这并不是怨恨妹妹得了少爷宝贝一般护着。只是,为着府中和气,大家都应各处走动才是!”
说这话时,杜娟时刻紧握住拳头压制着心中熊熊燃烧的嫉妒之火,差点儿没憋出内伤来。
刘娥假装没有听到她话中隐约咬牙切齿的味道,捂唇惊呼道:“竟有这事,妹妹近来生病,终日关在园子里未出过门,竟不知晓!”
刘娥讶异地睁大了眼睛:“且说,前几日那葛鸢小娘子还过道拜访了我碎玉阁,我与小娘子说了好些话,她玩了大半个下午才回的。这,我这园子怎会不给府中之人进出,姐姐可是弄错了?”
杜娟傻掉,龚美确实只禁她杜娟进出碎玉阁,刚才是为着自个儿脸面夸大了这一事实,想要刘娥去给龚美说说。可她怎么也不会料到葛鸢那不安分的小娘子,明知少夫人不得进入,竟还颠儿颠儿去了碎玉阁。
刘娥心中冷笑,不等杜娟反应,瞬时惊恐万分道:“姐姐,你若是怪罪妹妹没来早些探望,处罚便是!可千万莫冤枉妹妹啊!妹妹再怎么糊涂,也不会叫龚美哥哥封了我那院子,不让人进入!这,这若是传出去,不是打少夫人耳光吗?妹妹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杜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能撤销那禁令不说,还反被套了个有意“冤枉”的罪名。她还不能给外人说起,一来有冤枉之嫌,二来是自打耳光。
只能恨恨暗骂这葛鸢害她好事。
杜娟转念一想,忙安慰着说:“我也只是听那葛氏乱说的,妹妹你是不知道,这小娘子平日里疯疯癫癫的,没几句整形的话。还专回挑事儿!我听着玩玩,便说得玩玩,你莫要往心里去!”
刘娥大为释然,苍白的脸色缓了缓,低眉道:“是!姐姐如此说,我便放心了!妹妹待身子好了些,定会晨昏定省,每日过来与少夫人请安!”
杜娟睨她一眼,笑道:“不必了!夫人走后,这条规矩也就费了。且大家都是姐妹,不必如此多礼。妹妹只记得多过来与姐姐说说话便好!”
“是!”
杜娟很宽心,指了指青婵与嫦衣,大方道:“妹妹是初来的,身边丫鬟只有这两个。我听说少爷给了些小厮与碎玉阁,但这贴心服侍的丫头还是不够的!我择日给你送些丫鬟嬷子过去,妹妹放心调教便是!”
刘娥心中一动,不动声色道:“多些姐姐关心!”
杜娟关切道:“好了,我看妹妹身子仍是弱得很,好些回去歇息吧!”
刘娥与青婵嫦衣行了礼,告辞出门。
杜娟微笑着目送刘娥出门,逐渐敛去脸上那没几丝真心的笑容。
绿丝小心问道:“少夫人,您对刚才这位,是不是太客气了些?”
杜娟冷冷扬眉:“客气?不客气又能如何?骂她一通,打她一顿?”
“她今日倒装出一副孱弱姿态。可我先前与她会过面,她绝不是个吃素的!况且,我若是真的教训了她,传到龚郎耳朵里,不仅又落得个善妒的名声,还给了她个机会装可怜,又惹得龚郎愈发怜爱她!岂不是得不偿失?倒不如面子上做足了贤良淑德,至于对付她,大可暗地里来!”
绿丝恭维道:“少夫人英明!只是,那葛娘子,少夫人打算如何处置?”
杜娟一掌拍向桌子,骂道:“葛鸢那贱人,怕又是皮痒了!少爷不准我进碎玉阁,她倒好,巴巴就去了,生生打我一嘴巴子!不就是让府中之人都看看,我这少夫人不招少爷待见,跟防贼似的!这下贱胚子,我迟早得好好收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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