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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正商量着改日跑出去玩的事, 背后却传来一个女子轻盈的笑声:“妹妹果真是淘气可爱的!”
刘娥心下讶异, 不知这园子里怎会进来别的女子,转身一看,只见一个十四五岁女子娉婷走来。
那女子细眉明目, 红唇白齿。
满头珠翠, 熠熠生辉, 身着妃色鸾鸟银杏上裳,配靛青色绸丝穿衫裙, 打扮十分俏艳, 却又不显庸俗。
刘娥之前见过杜氏, 便知面前这位不是少夫人, 而自己是少二夫人,想必这女子位份上应是排在自己之后的。
可刚才她冒昧进来,不差人通报不说,竟也不好生称呼她,还张口就一个自来熟的“妹妹”,听上去怎么都像压了这妹妹一截!
难道是瞧她年幼初到, 先摆正自己龚家老人的地位, 给她个下马威?
刘娥心中暗暗一笑, 你虽唤我妹妹, 我可不一定非得认你这个姐姐!
刘娥并未向这个“姐姐”行礼, 只淡淡颔首以示礼貌:“不知道这位姑娘是……?”
那女子初见刘娥回眸, 便猛地一怔, 惊叹龚美带回来的这个女子果真如天仙下凡, 难怪一向沉稳守礼的他也会做出那一连串有失分寸的事情。
她才堪堪回过神来,又见刘娥面色安然,秀美脸上不曾有一丝惊异。
虽似乎暗暗较劲地不唤她“姐姐”只称呼为“姑娘”,但那声音清灵悠扬,不徐不疾,听不出半点儿诡计。
虽似乎很精明地没有给这姐姐行礼,只微微颔首,但周身都透着礼仪大家的风范气度。
难怪龚美会兀自说:“便是做少二夫人,也委屈她了!”
女子眼中一闪而过惊怔,随即又大方笑道:“是我糊涂了,竟忘了先介绍自个儿,我叫葛鸢,是龚府中的小娘子,常听的少爷说起妹妹,今日经过便过来看看!一时忘了通报,还请妹妹不要见怪才是!”
刘娥笑得温和,却仍是执拗地不认妹妹这称呼:“葛娘子不必拘礼,你过来看我,我已是感激了!”
她母亲也是委身作过妾的,她并非瞧不起或是鄙夷妾室。若葛氏懂事知礼,她尽可唤她做姐姐。只是如此被强压着,反倒有种被耍小聪明的意味,她是断断不愿叫她轻易得逞。不然真以为她这处好占便宜,往后的烦事便会多了去了。
葛鸢见这小女孩竟是一步不让,还直接称呼她为“葛娘子”,笑靥如花的脸又是凝滞了一瞬。
刘娥假装没察觉,拿出一副殷勤主人的模样招呼葛鸢进屋:“既然来了,怎么也得进屋喝口茶吧!”
葛鸢立即熟络地笑道:“那是当然,我来这儿怎么也要讨了口茶吃!”
进去花厅,圆桌上还赫然摆着刘娥适才吃过的空空小碗,和一瓷盅的红枣白薯莲子羹。葛鸢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那红红白白的汤水。
嫦衣面有赧色,忙过去收拾,一边羞道:“姑娘今日难得胃口好,吃了几碗。我见姑娘喜欢,以为回过来了还会再吃点儿的,就没有收下去。不想来了客人!”
刘娥微笑看了她一眼,示意没事。
葛鸢亦大方道:“我看着这莲子羹很是稀奇,都是夏末了,那莲子却很新鲜。不如,妹妹改请我吃羹如何?”
刘娥知她话中有话,却装没听懂,想她今日前来,或是有事要说,便吩咐:“再拿副碗勺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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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鸢此人看上去很是热情活泼,吃碗红枣白薯莲子羹都是不得消停,一边吃着一边有意无意地暗示:“妹妹果真是好福气,都这番时节了还能吃上如此新鲜的莲子,在这等小事儿上,少爷都愿意为你花心思!我们可就没那份优宠了!”
刘娥不做解释,安之若素地接受,心中暗忖她说这话是为了奉承,抑或是惹她不痛快?且那个“我们”里不知可有杜娟少夫人。
葛鸢见刘娥只报以一笑,却无任何多余表情或言语,也不知她作何想法,便又笑道:“我这些日听得府中之人说起妹妹绝色,好奇地很。今日过来一瞧,妹妹真是美若天仙,与妹妹一比啊!我都快成村姑野妇了!”
青婵嫦衣一旁听得此人言辞如此夸张粗鲁,一暗示刘娥遭人议论,二又指她以色示人,俱是冷冷地皱起了眉。
刘娥仍是没听进去,微微笑道:“我看葛娘子也是闭月羞花,是以无需自谦。”
葛鸢想起那闭月羞花之人的悲惨结局,眼中闪过一丝怪异,随即又拿起帕子捂着嘴唇笑道:
“妹妹谬赞了!我与妹妹自是不能比的。我入府多年都只是个小娘子,可妹妹才进门,少爷就给了少二夫人的位置,只是名分稍稍低了少夫人一些。可情分上,少爷必是偏向你的。你瞧,这些日子少爷将妹妹保护得多好,免了妹妹各种缛节。那日大太太过来说讨口媒人茶喝,都给少爷拦了回去,大太太还笑话我们少爷是‘金屋藏娇’呢!”
葛鸢笑完,又嘻嘻哈哈继续道:“当时少爷红了脸,便借口说是妹妹身体不适,在碎玉阁里养身子。明眼人谁看着都知道少爷是把妹妹捧在心尖儿上了。我们大太太也是爽朗的,又取笑少爷说‘听得你没日没夜地得了空闲就望那碎玉阁跑,刘娥小小年纪,那经得住折腾?这身子好得起来吗?’哈哈,妹妹,你说这大太太是不是忒欢乐了?”
嫦衣与青婵惊愕这葛娘子会说出如此鄙陋之话,俱是一脸嫌恶瞪她。
刘娥微微绯红了脸,低头喝口羹汤,淡然自若地说:“大太太是少爷的大伯母,乃族中长辈,我一个小辈,又是新人,不便胡生议论!”
葛鸢喉中一噎,尴尬笑笑,又转而夸赞:“妹妹果真是个谨慎的,如此这般才好,不会给人落下话柄!”
刘娥专心吃羹汤,不语。
葛鸢也喝了几口,才好心提醒道:“我看妹妹也是个清淡的性子,如此不问是非倒是个好的。不过,既然嫁作人妇,有些礼数上的事儿还是得做做样子的!”
刘娥想她终于要说正事了,便搁下勺子,装不知地疑惑道:“小娘子请讲!”
葛鸢似有苦衷,左右为难了好一阵儿,才吞吐着说:“妹妹啊,你虽得少爷宠爱,但少夫人毕竟在上不是?再怎么也得给少夫人奉上一杯茶吧!且少夫人也是关心妹妹的,听说妹妹身子欠安,她还遣了人过来加以慰问,不想到了门口竟给碎玉阁当差的人拦了回去。说是少爷吩咐不准少夫人和她身边的人过来叨扰。少爷虽不待见少夫人,却也不必这般做法不是?少夫人本就良顺,听了这话,便再不言语了!可这毕竟,有些说不过去罢!”
刘娥听得她几分真话几分假话,不予置评。但着实惊讶龚美竟为她做到了这个份儿上,不准少夫人那边过来叨扰,意思就是她也不必去请安,更深点儿说,就是她竟可与杜娟平起平坐了!
葛鸢见刘娥沉思不语,很蹩脚地强调了一句:“妹妹不愿也就算了!这只是我的一点儿想法,少夫人可并不知情的!还请妹妹不要误会少夫人对你有意见才是!”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很明显的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刘娥心中冷笑,表面上却温柔顺从:“多谢小娘子提醒,我心中有数的!”
葛鸢见她如水眸中星光闪烁,猜不透那有数是有什么数,但人家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她也不便再多言,只寒暄了几句,然后告辞了。
葛鸢走后,刘娥叫了青婵嫦衣一同坐下吃汤。
嫦衣担忧问:“姑娘,怕是咱们无意间得罪了少夫人,少夫人遣了这葛娘子来传达她意思的?”
刘娥稍稍抬眉,问:“很容易就瞧出来了吧?”
青婵也跟着嫦衣点点头:“那葛娘子想要掩饰此事与少夫人无关,没想却越抹越黑!”
刘娥轻叹:“那你们是中了这葛娘子的计了!”
嫦衣青婵不解:“为何?”
刘娥道:“那少夫人杜娟你我又不是没见过!上次在孟家门口闹事实在是中有隐情,但也看得出她心机深重,能屈能伸。况她自小养尊处优,旁人都得遂她的意,必也是有几分高傲的。她若真派人来瞧我,给捻了回去,如此驳面子的事她只会做别的谋划对付,却断不会张扬,更何况还遣葛娘子来找我?如果成功了,岂不是说明葛娘子还比她有面子!”
嫦衣愣住:“如此说来,那葛娘子是故意让我们这番想象的?想要挑拨姑娘与少夫人?”
刘娥未作回答,却反问:“你们觉得这葛娘子如何?”
青婵不假思索答道:“我看这葛娘子为人粗鲁,言辞鄙陋,行为不端,且看上去像是个外强中干的!”末了,又加一句:“可刚才听了姑娘一说,我也看不清她了!”
刘娥若有所思道:“你们想想,龚美哥哥的好几个小娘子都先后死于非命,怎就这个葛娘子屹立不倒?若不是她对杜氏来说极有利用价值,就是……”刘娥沉思片刻,终是没把话说完,只说:
“总之,这个葛鸢表面看去心思简单,咋咋呼呼,其实,却不是个简单的!”
嫦衣蹙眉,忧心道:“那姑娘要如何对付呢?”
刘娥摇摇头:“走一步算一步,现下,先想好如何去见杜娟这位少夫人才是?”
嫦衣一脸讶异:“龚美少爷之所以不让少夫人见你,就是怕少夫人认出你来,心生报复。姑娘你又何必去趟这浑水!要是少夫人见了你,必定知道你当日教训她时,是假冒了孟家小姐的,这,她本就位份比你高,岂不处处打击?”
刘娥淡淡一笑:“葛鸢虽说了些夸张的话,又说了些假话,但杜氏对我的怨言却是十分真切的!她没见着我,就已经心生忌恨了!既然如此,我就索性挑开了这层砂纸吧,反正,时日漫长,纸是包不住火的。”末了,又无奈笑叹:
“之前有龚美哥哥挡着,外边的事儿我一概不知晓。可不管怎么说,我已是龚家的人,于情于理都应该做点儿面儿上的事!该尽的礼数都应尽了!不然徒惹争议,万一又牵扯上引我进门的龚大太太,岂不多处树敌了?”
青婵听了,埋怨道:“若去见她,又得做小。她又不是个善茬儿,且还有积怨!姑娘你此番前去,又得挨一趟难受了!”
刘娥笑道:“她还没那个本事让我难受!再说了,明枪总是易挡的。总得先去会会这少夫人,才能想出如何应对的法子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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