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李氏和张妈妈瞠目结舌, 这差点儿就成了的事却瞬间给这小厮的一句话毁于一旦, 几欲把这小厮踢出去。
李章先是莫名其妙,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其中必有其他隐情, 一面恨那李氏又挑事儿, 一面惊叹刘娥本事之大竟让孟府如此恭敬请她。
虽然心中思绪错综复杂, 但也平静了脸色, 温言说:“皎儿,你且先去吧!记得带我向孟大人问安!”
刘娥行了礼,先行告退,跟着小厮走了。
李章面色阴郁地立了片刻,转身过来,一双怒目似含风电, 恶狠狠瞪着李氏。李氏早吓得身子抖如筛糠,直往张妈妈身边躲。
躲在屏风后面的李萏现在更不敢出来了, 只屏住呼吸, 缩成了一团。
李章大骂道:“你这无知妇人,平日里正事不做,只知寻衅滋事, 挑拨是非!你是一定要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才肯罢休吗?”
李氏虽知道自己理亏,但她性子急躁, 见李章怒斥, 怒火更胜, 又要缠上去争辩一番。
张妈妈怕李氏越惹祸越大, 赶在李氏之前,扑通往前面一跪,大哭:“老爷,你实在是冤枉夫人了!上次夫人得了老爷训斥,已经变了很多!今日之事实在是我的错!我远远看见刘娥冒充孟清峦小姐当街斥骂龚家少夫人,心下大惊才回来禀报,一时竟忘了去探查个究竟。夫人也是太过担心老爷,怕刘娥给老爷惹祸,这才出了这等乱事!老爷,夫人实在是冤枉的,她不过是替老爷着想,没想到却好心办了坏事啊!”
张妈妈本是李府老人,是曾经伺候过李章母亲的嬷子,一向本份守纪,忠心护家,且她深谙演戏之精华,此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竟让李章分不清真假。
李章怒气难消,但也终究不愿为难一个侍候家里二三十年的妇人,强憋着一口气,只冷冷丢了一句:“张妈妈既是家中的旧人了,以后凡事要更懂分寸才是!今日这等挑唆主子的错,不得再犯第二次!”
说罢,拂袖而去。
张妈妈听得李章话语激烈,丝毫不留情面,浑身一抖,差点儿瘫软在地上。
她本以为李章看在自己伺候过老夫人的份上会留点儿情面,不想却如此驳她的面子,不由更加痛恨那对母女!
待李章走了,李萏才从屏风后边走出来,也是一脸的愤恨。
李氏瘫坐到椅子上,气得面色通红:“着实可气!只差一点儿便可整治那丫头了!没想竟突然冒出了孟家的人!”
李萏见功亏一篑,十分恼火,恨恨道:“原也是我想得太简单,以为只凭我避重就轻的一说,父亲就会责问她。最少,对她失望也是好的。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孟家怎么也会如此看重她?孟老爷竟还亲自派人来请!”
李萏想起刚才小厮说的话,刘娥分明是个家生子丫头,可那言语之恭敬,现在想想,就气得她恨不得把拳头捏碎。
李氏也跳脚,却无处撒气,只得冲李萏骂:“也是你这个死丫头不争气,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让你去孟府走动走动,和孟家小姐套套近乎。你偏不听,你看看那刘娥,多懂得趋炎附势,曲意奉承,把孟家小姐哄得服服帖帖,整日派人过来邀她出去玩耍。你爹爹见了,就说什么刘娥懂得结交良友,什么孟府大家风范,必当对女儿家的成长有所益处。你也不想想,孟家日益显达,你爹都得仰人鼻息。如今刘娥得了孟家夸赞,你爹当然会更赏识她,也更看重庞姨娘了!”
一提起庞姨娘,李氏气得只差指着李萏的鼻子骂了,“你呀,你这丫头就是不中用!”
李萏十分委屈:“这哪能怪我啊!才来成都府第一日,我便去探望孟小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可那孟清岚冷面少言,好生轻视女儿。女儿待了半个时辰,她都不曾多说一句话,竟是连个笑也没有。临走之时连‘下次再来’的客气话都没得说一句。她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女儿又能如何,总不能腆着脸,巴巴地去讨好吧!”
李氏被噎住,半晌又嚷道:“那刘娥怎么就把孟清岚收得服服帖帖的,天天都要差人过来请她?”
李萏憋了口气,恨不得说,你这么懂,怎么没见你把爹收拾好,还不是输给了庞姨娘!但没那个胆子,怕李氏气爆。
张妈妈替李萏委屈,于是上前道:“夫人可不能这样说啊!奴婢作证,这事还真不能怪小姐!我见过那孟家小姐,端的是清高骄矜模样,冷若冰霜,目中无人!而且眉间带愁,一副丧气模样,多见了也晦气。且她不过是知府家的女儿,还偏偏自以为是公主,高傲得很。再说了,我们萏姐儿也是官家小姐呢!哪能委身屈尊去巴结她呀!萏小姐可不像那个刘娥,能拍马奉迎,收买人心!这做作下贱伎俩,咱们可教不得小姐!”
李氏向来很听张妈妈的话,觉得很有道理,也就缓和了脸色。
李萏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张妈妈一眼。
张妈妈微微一笑,继续道:“夫人,我们干嘛要巴结别人?那孟家再怎么威风,明日也要奔赴京畿路去了,我看这刘娥日后还有什么靠山!”
李氏思忖了片刻,阴凉地勾了勾嘴角:“也是,这样想便对了!日子还长着呢,不怕没法儿整治她。我倒要看看她还有多大能耐!”
说话间,萍竹走了进来,一脸的笑容,自以为声音很甜地说:“夫人,适才来了位奇客,说是秦国夫人身边的嬷嬷呢!”
屋内之人一片惊讶。
李氏见识短浅,不知所谓,愣愣道:“秦国夫人?哪里冒出来的秦国夫人?”
张妈妈想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上次老爷不是说,从京城过来的秦国夫人吗?就是那个带着随从,但老爷推测说那随从是小王爷的那个秦国夫人?”
张妈妈一时激动,说出来的话很是绕口。
李氏在一般情况下对稍微难一点儿的句子都是理解不了的,但这次她抓住了“小王爷”这个关键词,立刻明白了。接下来就是一脸的疑惑:“这,好生奇怪,这秦国夫人身边的嬷嬷怎会忽然造访?”
张妈妈一拍老脸,喜道:“哎呀!这定是小王爷看中了我们萏姐儿,所以告诉了秦国夫人,然后夫人就遣了嬷嬷过来看小姐的!定是这样的没错!”
一直站在一旁脸红的李萏更加羞了:“怎会?或许有别的事吧!张妈妈别取笑我!”
张妈妈问:“哪会有旁的事?一来李家祖籍峨眉县,人丁单薄,旁的远亲没有;二来咱家以前从未出过峨县,与高官素无交情,更是从未听说过秦国夫人的事儿。”
萍竹也讨好地补充:“对了,我当时多嘴问了句有何事。那位嬷嬷只说,小姐听了秦国夫人的名号,就知道了!”
李萏心中激动,脸蛋儿已经发烧起来了。
李氏这也跟着兴奋起来:“对啊!那不正是了,萏儿你不是向节度使家小姐打听过秦国夫人的事吗?肯定就是这个意思了!”
李氏喜上眉梢,又问萍竹:“对了,老爷呢?还不快去把老爷请过来?”
萍竹道:“不巧得很,老爷刚刚出门,说是去衙门述职去了!”
这下李氏有些慌了,李家很少来客,这种大客更是前所未有,如今要她去接待,她哪儿应付得过来,万一闹了笑话怎么办?
张妈妈看出李氏的慌乱,便说:“夫人,现在是您摆出一家正主之风的好时机呀!待客本就是主母分内之事。你若是做得好了,不是让老爷刮目相看吗?”
“我倒很少接这等贵客!”李氏勉强笑了笑,认真想了想张妈妈的话,猛地吸了一口气,豪气万分道,“换妆!更衣!”
李氏带着李萏和张妈妈来到前厅时,云嬷嬷正坐在松木椅子上喝茶。见李氏过来,起身微微福了福身子。
李氏笑逐颜开,忙上前拦住:“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我这小小知簿夫人可受不起您这礼!”
云嬷嬷谦逊道:“老奴不过是仗着服侍宫中多年,粘着点儿天子贵气,才得了尊重,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奴婢!”
李氏大开眼界,想这在宫中待过的人就是不一样,那礼数,那派头,那气度,那修养,都不是一般人家的嬷子可以比拟的!分明已是四五十岁的嬷嬷了,却平生一股不同凡响的端秀庄严之气,让人不得不另眼相看。
“嬷嬷过谦了!”李氏忙把云嬷嬷请到紫晶云青竹抽丝软榻上坐下。
李萏站在一旁,一直暗暗端详着云嬷嬷,从始至终地心生赞叹,想京都过来的人与这偏僻蜀地的就是不一样,要是自己也能去京都的话就太好了!也不知云嬷嬷今天来的目的是不是这个。
而李氏不知李萏心中的急切,只尽情享受着身为主母优雅待客的满足感,想着自己表现得实在是可圈可点,太有大家风范了,只恨李老爷不能看着。
李氏自信心极度膨胀,于是和云嬷嬷聊得更欢了,从天气吃食衣服一直聊到车具河流和家庭琐事。
李氏说,“让嬷嬷久等了!”
云嬷嬷就摆摆手,说:“本是我事先没下帖子,就上门打扰!是老身冒昧了!”
李氏说:“嬷嬷太客气了。贵人造访,真是让李府蓬荜生辉啊!”
云嬷嬷就说:“折煞老奴了,快别这么说!”
李氏又说:“嬷嬷初来蜀地,可还适应?”
云嬷嬷就说:“蜀地人杰地灵,尤其女子,秀丽聪敏,过目不忘啊!”
李氏以为云嬷嬷意有所指,是在夸自己女儿,顿时欣喜万分,恨不得把云嬷嬷扯到李老爷跟前去重复一百遍。
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这夸她女儿就是夸她啊,李氏终于找到了知己,几乎抓住云嬷嬷的手要结拜,千言万语在胸中翻腾,只汇集成一句:
“请喝茶!”
云嬷嬷喝了几口茶,估计是受不了李氏的闲扯功夫了,决定进入正题:“老身今日来贵府,是有一事。我家秦国夫人与贵府小姐有过一面之缘。小姐机灵可爱,伶俐聪慧,夫人很是喜爱,所以,秦国夫人有个不情之请,还遣我来转达。”
李氏和李萏的心全吊了起来,呼吸不得。
好半天,屋子里一片安静。
张妈妈杵了杵李氏,后者才反应过来,忙笑着说:“嬷嬷但说无妨!”
云嬷嬷温和道:“夫人想把小姐带在身边!”
李氏几乎脱口而出:“可是要带去京都?”
云嬷嬷以为李氏反对,忙解释:“太太,我知道这要求有些冒昧突兀,但请夫人先听我说完:我家秦国夫人早年丧夫丧子,再未改嫁,只悉心养育皇子。虽楚王与襄王都是孝顺的孩子,但毕竟是男孩子家,不如闺女贴心。七夕那日,夫人见得李家小姐,实在觉得有缘,十分怜爱,喜欢得不得了,这几日也都挂念着。我家夫人还特别交代说,太太大可放心,绝不会亏待小姐的。若太太想念女儿了,可随时去都城探望!”
李氏听得眼珠都差点儿直了,自己女儿被养作秦国夫人的女儿,不就是准备做皇子的妻妾吗?自己还可旅游!
今天是个好日子,怎就无人观赏呢?
李氏心里一面忙着打小算盘,一面更加可惜这等扬眉吐气之时都没能把老爷和庞姨娘抓过来观赏!
李萏本来心里快乐的火花一蹦一蹦的,几乎冲上天,一见母亲独自发傻模样,又急又气,但又不可能冲上去一巴掌把她打醒吧,只好愤愤站在一旁干瞪眼。
云嬷嬷见李氏迟迟没有反应,以为她不愿,又说:“夫人若实在觉得为难,也不必勉强。老奴回了夫人便是,毕竟……”
李氏突然从睡梦中醒来,笑道:“嬷嬷误会了!虽然从亲情上讲,我舍不得见我这乖巧女儿离开,但女儿大了终究是要离开家的。而且,于理上说,女儿能跟在秦国夫人身边,那可是大福气啊!去到京都,必能学得更多,增长见识,对女儿家也是大有益处的!”
云嬷嬷喜道:“夫人意思是?”
李氏连连点头:“那我就把女儿托付给夫人了!”
云嬷嬷频频感谢,说什么必会善待李家小姐的话,好一会儿之后,才问:“夫人要不唤小姐出来,再问问小姐的意思?”
李氏扭头冲李萏招手:“萏儿,快过来!”
李萏满脸羞涩地走了过来,站到李氏身旁,微低着头,略显怯怯加希冀地看着云嬷嬷。
云嬷嬷被她看得有些奇怪,好一会儿才发现似乎有什么不对,便问:“且慢,小姐可见过我?”
李萏使出全身的礼仪,恭恭敬敬福了身,温柔万分道:“回禀嬷嬷,小女今日是第一次见嬷嬷,之前并未见过!”
云嬷嬷那一问只是为了搞清楚李萏那招摇的笑是什么回事,既然搞不清楚了,那就干脆回到正题上:“太太,我要找的不是这位小姐!”
李氏正在云端飘,陡然摔下来,怔道:“难道是与夫人描述有误?”
云嬷嬷笑得宽厚:“哪用夫人描述啊,我见过李家小姐呢!那日,小姐与夫人谈话时,我就在场啊!”
李氏本就来气,见云嬷嬷温和的笑,更是气,差点儿大骂说你这老太婆懂什么。
李萏心中疑惑,又十分焦急,也顾不得礼仪,插嘴问:“这怎么回事,我不曾与夫人说过话啊!”
云嬷嬷略有不快,淡淡道:“所以说我要找的人不是你了,不知李家可有其他小姐?”
李氏心中一片沮丧的愤怒,使尽全身力气才挤出个笑容:“没有,李府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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