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想到,这个机会这么快就摆在我面前。
那日逃亡之时走得情急,能带出来的不过身上衣物和一只不甚起眼的包袱。只不过那只包袱只需一眼,我便再也不愿看第二次,因为那是我从王府出来时便随时带着的,不管是去到塞外还是一路南行,我都从不曾打开,每到一处落脚便习惯地将它放到柜子里放好,如同是个摆设。
眼看就要过年,怎么说也算前王府夫人、镇国公世子的绯闻女友,怎么能连一件像样的体面衣服都没有呢?
我故意用甚是幽怨的眼光瞅着角落里捏着核桃不停敲敲打打的某人,自他从京城里不知听说起孕妇吃核桃对孩子和母亲都大有益处之后,他每日里就生生多了一项活动——敲核桃。每日将拿了小碗拎着核桃,几乎走到哪里敲到哪里,从不见他有过厌烦,甚至甚是享受这一份运动带给他的乐趣。
此番听我这般幽怨地诉苦之后,他终于放过那些核桃,拍着胸脯跟我保证,天黑之前肯定会让我焕然一新地迎接下一年。说完就领着几个侍卫头也不回地跨步出了小院。
我颔首,这说辞能接受,不过我要看结果。
想来龙信答应我的事几乎从不曾失信于我,于是我搬了板凳拿了针线篓子,倚在炉边慢慢腾腾地给宝宝缝起衣服。没想到他派出去的人没等回来,倒是又将殇烨瑾这块牛皮膏药等了来。自从上次将院里的树莫名砍到之后,我还没见过他,先下又拉着脸来实在是让我震惊不已,但是不管内心如何翻腾,表面上我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傲娇模样。拉下脸根本不去看他,手里针线飞快地为宝贝儿子缝制着世上独一无二的开裆裤。
没办法,我已经在秀儿一遍又一遍念叨着“小世子”的魔咒里深深地无法自拔,不可抑制地越发地充满期待地认定,肚子里肯定是儿子了。于是做起衣服鞋袜,统统按照男孩子的规格,完全忘记了一切从实际出发这一亘古不变的真理。
于是我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忽略了殇月国显赫的王爷大人,任他雨打风吹,我自岿然不动。
我甚至不用抬头,都能刻画出来他此刻尴尬的脸色和浓墨般的眼眸里闪烁出的别扭目光。肯定进抿着薄而性感的嘴唇,然后冷若冰山的扑克脸幽怨又隐晦地注视着我,不过我只当茫然不知,手下手针走线,心里电闪雷鸣。
这个呆子,就不能说句话么。这么杵着,我就算想给他台阶,也没地放啊!我的后背都已经觉出僵硬,实在受不了一直这么低着头弓着身子,罢了,他不动我动总可以吧!
“秀儿,来。”我甚是烦躁,放下针线捶着酸疼的腰肢,等着秀儿乖巧地走到身后,我便若无其事地将手搭起来,“扶我到屋里躺一会儿。这天寒地冻的,还真是寒气逼人。”即使背后靠着炉子,我也受不了前后夹击的冰火两重天的折磨,这么下去孩子出来非得阴阳脸不可!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我从心里大大鄙视了自己一百次。
惹不起您老人家这尊神,我躲远点还不成么。
“小……”秀儿张口像是要替他求情,我不着痕迹地捏着她手心使力,她终是没能再开口。只用我两人能察觉的弧度对我不满地撅起嘴,我每次对她家王爷稍稍严厉些,这丫头瞬间倒戈,真不知道究竟向着谁了!
“……颜颜,”很好,在我迈开第一步的空当他终于开了尊口。
“呀,这不是殇月国人见人爱花见花败的烨王爷么,怎么今日有空光临寒舍,小女子实在是身孕在身有失远迎,王爷切莫见怪啊。”我故意大惊小怪地说着,声音里夹的冷嘲热讽连我自己都惊讶。
“……”他面色微赧,倒也不甚为怵地扯开一笑,“颜颜我知你心里怨恨我。”
我望着他身后的几位侍卫,再回视简陋的屋子,“小女子可不敢有任何怠慢,万一惹了您老人家一个不高兴,回头再来个十香软筋散,非要了小命不可。小女子的命不值钱,脏了您的手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他眼眸里的墨色似是又暗了些,身前虚握的手掌紧了又松,看的我好不惬意。激怒他最好不过,最好马上掉头就走,我正好不待见他。
不过最后他依旧很是正常地抬眸直视我,那里面闪着的坚定之色让我不敢与他对望。“我给你带了几件过冬的衣服,你看可还喜欢?都是衣坊里曾经你与沈悠做出来的,想来也是你心心念念的东西,看看可好?”
衣坊的么,我与沈悠曾经劳苦了不知多久一张一张画出来又一件一件找人赶出来的,心里涌起不知名的情愫,我知道这一刻我看着他刻意讨好的脸、努力扬起的微小还有语气中的小心翼翼,都让我莫名的感动。哎,怀孕的女人情绪果然容易跌宕起伏,这样心软以后该如何收放自如将他戏弄于鼓掌之间?
方颜,你可真不争气。
我虽没有表示,可是他已然命身后的侍卫打开了随行带来的几口小型木箱,烫金的雕饰一眼就能看出皇家出品。
秀儿搀扶着我小步移上前去看个究竟,我也默许了。第一口箱子打开,第一件入眼的不是鲜亮的衣物,反而是那只可爱又带着顽皮的长江七号,头顶上熟悉的天线依旧支愣着,茫然的漆黑眼珠不期然撞进我的眼里,看得我几乎不能动弹。
好像昨天,秀儿还拿着刚刚成品的长江七号疑惑地问我:“小姐,这布偶怎么如此怪异,头顶支愣的是耳朵吗?”
我闲置的那只手缓缓附上嘴唇,紧紧捂住。好像一放开那堵不住的哭泣怀念都会如泄洪一般,倾泻而出,让我丢尽颜面。
第二只箱子打开,里面整齐码放着我在王府时最喜穿过的翠色长裙、鹅黄色夹袄甚至还堆放着一只我从现代穿来无巧不巧带过来的发簪,不过放在王府琳琅满目贵气卓著的首饰盒里,到越发衬得它寒碜了。我便再也没有拿着用过。
“自你走后我便着专人将你的屋子存封了起来,里面每一样物件都是你离开时的样子,甚至连位置都没有动过,只期望有天你还会回去,望着原封不动的屋子,兴许会高兴上一些,哪怕一点也是好的。”他再也不顾及那王爷的虚架子,酸涩的声音淡淡地传到我的耳边,竟让我觉得自己何其残忍。
好像被辜负的是他,而不是我。
我背过他,将指甲掐进掌心,刻骨的疼痛将我瞬间唤醒。殇烨瑾人的心都是肉长的,伤透了不是一两句甜言蜜语、几件旧时衣物就能轻而易举地唤回来。
最起码踏歌一日不除,那个王府我便一日不会踏入一步。
我将他带来的东西悉数收下,便客气地轰他离开。如今我俩怎么也算是“和离”,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总归不好的。
窗棂上扑腾几下,我目光一凛。秀儿小心地拿着一张折叠得无比秀气的信笺走到我身边。“小姐,公主来信了。”秀儿对沈悠的称呼还是改不过来,总是公主公主地喊着,我也懒得再与她纠正。
将信纸展开,笔法隽永的蝇头小楷跃然纸上。我浅笑,这肯定又是司徒代笔,沈悠的毛笔字与她本人简直是负相关,一点都印证不了“人如其人”这句话。
沈悠这封信很是洋洋洒洒,我费力的一点点向下望着,不过几分钟工夫便觉得头晕眼花。这女人牢骚一大堆,简直没有几句正经话,看了这么久中心不过是“塞北真冷,你也加衣”这几字反复折腾,禁不住让我频频哀叹,这女人颇有祥林嫂的美誉。
不过最后让我甚感欣慰的是,她已然将踏歌的身份调查的一清二楚。果然,果不其然,果不其所以然,那小蹄子感情真实雨落同父异母的塞外公主,只不过是个不受宠又名不正言不顺的。母亲不过是郝月国的舞姬,国王偶然一次美丽的错误给了她顽强的生命,却改变不了她不受祝福的凄惨命运。所以空顶着公主之名,不过是天家多余的孩子。
照郝月国的规定,若国王不幸驾崩,在室的女子连分得一星半点财产的可能都没有,更别说她这样身份的。所以她的存在就是彻底的杯具。
我眯起眼睛,就算这样的身世,她就能不负责任地报复社会么?想来她不过是骨子里的自卑作祟才那般对待秀儿,想让她如自己一样暗无天日且被痛苦折磨吧。
不过,沈悠信里还带来一个重要的线索。据说郝月国最近正在秘密寻找她的下落,貌似她那不甚安分的舞姬母亲也是以为不好相与的女人,在郝月国的王宫里做了些肮脏的事,于是郝月国的国王已然开始怀疑皇家血统的纯洁性,正派遣国内秘密的情报组织搜罗她的消息。
呵,被通缉么,还是被自家老爹通缉,这味道应该很不好过吧?拿着信我突然心情大好,这么有趣的事情不妨我也插上一脚,反正水已经混沌的分不清纹路,那就索性让她再浑上几分,不是更好么?
将信笺在火炉上引着,看着它发出的火光或明或暗地闪烁着,就如同人的生命最后时候的苟延残喘,我盯着它轻声笑起来。
踏歌,我们的游戏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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