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身不觉被晃了眼，定睛往外一看，竟然不知从何时起早已下了厚厚一层雪，白茫茫地盖得漫天遍地都是一片白。

　　小心地罩上狐裘披肩，我移到窗边小心地将窗子移开一条细细的缝隙，避过扑面而来的冷风，我静静地望着外面簌簌地往下盖的雪花。

　　这雪实在太大，已经分辨不出朵朵的雪花，反而向一床被子一般整个向下盖下来。看着院子里早已分辨不出哪里是桌凳哪里是护栏，好像整个天地早已被它混为一谈。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枝桠都已被笼上了缥缈的尘和淡淡的烟。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春风倒是没送来，不过外面千万的“梨花”倒是争奇斗艳了。等雪小上一些，在院子里堆上一直雪人倒是不错的情趣。

　　如此想着心里竟甜滋滋的，孩提时的乐趣如今再拾起，竟有数不清的新奇和兴奋。

　　又是一股强风袭来，我禁不住打个寒战。刚从床榻上带起的丝丝暖意一下子被打的七零八落。彻骨的寒从四面八方侵入筋骨，让我忍不住打个喷嚏。

　　秀儿从外面推门进来，挎一只小巧的竹篮，手里还端着冒着热气的盆子，小心地放下之后便两步走到身边，不由分手将窗子关个严实，顺带还回头责备地瞅我一眼。

　　“小姐……您是有身孕的人，这般灌了寒气冷到小世子可怎生才好？”幽怨的口吻总让我误以为这肚子里怀的压根不是我的孩子，左右都比我对他来的关心许多。

　　我也不跟她争辩，反正已经看着雪，便就着她的手慢慢的走到盆架处，准备洗漱。六个多月的身子实在太大，就算前世也未曾见过六七月份的肚子有我这般样子，秀儿一直说要好生给我滋补，不然照我这般瘦弱，待到生产会十分辛苦。

　　我听了她这样说，突然感到很是悲伤。这个时代的女子生产事实上是一件赌命的事。落后的医护加上简陋的接生手段，产妇临盆时血崩几乎很是经常。我轻轻抚摸着它，心里默默地想着若真不幸有何危险，保住孩子也是好的。

　　秀儿将我的袖口挽起来，拿着毛巾沾水为我擦拭。我端坐在高凳之上，任由她用湿帕子为我净脸擦手，猛地想起什么，抬头问她：“雪这么大，那些人今日又来了吗？”

　　秀儿擦手的动作一顿，看着我无奈地点头，“恩，四更天的时候便来了。还送来了小姐喜欢的早点，秀儿刚刚看了有天香楼的芙蓉蒸饺、翡翠桃酥，还有西街口的五香麦粥，王爷还贴心地给您放了两块宫里做的杏仁酥呢。”

　　我叹气，殇烨瑾这次改做牛皮糖了吗？自从那日从天香楼回来，他便每日里派人来。起初抬了两只红木箱子，我瞅着箱子里叫不上名的奇珍异宝、翡翠宝玉，险些闪瞎我的狗眼。甩下一句“这穷乡僻壤的粗野之所哪里用得着这般昂贵的珍宝，莫要污了王爷的贵气”，便让他们又原封不动的搬了回去。

　　谁知没过两个时辰功夫，竟然又来一批。不过这一次倒有了明显的进步，抬来的不再是装点门面的贵器，换成了现下御寒的棉衣。我摸着上等绸缎做成的这些锦衣裘皮，当下也不跟他们客气，顺手检出件鹿皮坎肩塞进了秀儿怀里。然后又吩咐秀儿挑出些时下能穿的到的棉衣外套，最最重要的还有孩子的几身衣物，便再一次将他们轰出了家门。

　　打发几个侍卫送些衣物就指望我能与你一笑泯恩仇，殇烨瑾你这算盘打的着实太过精明。不过，我要让你失算了。

　　“龙信呢，怎的没出来阻拦一番？”我回过神，发觉已经做到桌旁，桌面上摆着的赫然是秀儿方才话里提到的那些吃食。注视着盘中肚大腰圆的蒸饺，我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秀儿将稀饭放到我面前，里面帮我撒下些许白糖，“小姐您忘了，这几日宫中设宴，龙公子是要参加的。他昨个儿走时便说与你了呀。”

　　我扶额，险些忘记这茬。每每过节这样喜庆日子，宫中自然是少不得要大摆筵席，以示天家荣耀，龙信上次因殇烨瑾一事败露行踪，无奈之得以世子身份参加宫中宴请，想来殇烨瑾进来一直命随从前来，便是这一原因了。

　　呃，好好的怎的又想起那个混蛋。

　　他有他的烨王府，还有他的美人踏歌，哪里有功夫来这穷山恶水之处，对着我这么一尊笨重的，只怕他多一秒都不愿意呆。

　　原本冒险见他就是想要摸清踏歌底细，断不能再做那任人宰割的砧板之肉，谁成想他竟与我打起太极。问得急了也不过悠然一句：“我自有分寸，你切莫费心。安心养胎方是正经。”彼时我几乎想将手中的青瓷茶杯摔到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脸上。

　　他那天杀的小老婆几近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他却一副稍安勿躁的神情，如何不让我心焦。

　　可是我却毫无办法。

　　“小姐，您多少吃一些吧。”秀儿见我对着曾经垂涎的美食如今几乎不曾动过筷子，有些着急。

　　禁不住她劝，终究捻起一块杏仁酥放到口中。仍旧香甜可口，一咬即化，甚是美味。口齿间流转着那份特有的浓醇，我忍不住冲她笑笑，又捻起一块。

　　可就这一块刚咽下，还未来得及再吃之时，腰腹间骤然升腾起一股拧在一起的抽搐，随之而来的是直冲胸口的疼，铺天盖地。我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边努力伸手朝秀儿抓去，她估计也没想到我会这样反应，吓傻了一样直愣愣地看着我，眼睛瞪得老大。

　　我努力用手按住肚子，然后拼劲全力喊她的名字，才好不容易将她的意识唤回来。她颤抖着扑上来，攥住我的手大声地喊着外面留守的侍卫，一边拖着我厚重的身子向床榻挪着，我按住她的动作，对她使劲地才挣扎出几个支离破碎的句子。

　　“药……口袋……快……”我抓着她的手往贴身口袋引着，可是身体原来越重，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只觉得仿佛铺天盖地地黑暗就要将我淹没。

　　可是我还在奋力地保持最后一丝清醒，我不能就这么被暗算了，我要救我的孩子。那是我与殇烨瑾唯一的孩子。

　　秀儿终于意识到该做什么，她顺着我的手摸到了贴近胸口处我小心存放的几颗丹药，一手紧紧地搂着我向下滑的身体，另一只手颤抖着捞出丹药，再也顾不得用不用水，直接塞进了我的唇齿间。

　　“小姐……小姐……你不能有事啊，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不能啊……”她胡乱抹一把脸上肆意横流的眼泪，转头又是一阵大喊：“有没有人啊！都死哪去了，快来人啊！救命啊！”

　　任由她在我耳边歇斯底里，而我的意识已经越飘越远，终于彻底淹没在黑暗的边际。

　　我怎么可以忘记有人那么渴望要我的命。

　　再次醒来入目的是秀儿憔悴黯淡的脸，她倚在床头的镂花木雕上，疲惫的睡着。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她大半张脸，正好盖过那狰狞的痕迹。我偏头再巡视整个房间，没有其他类似打斗或者被侵入的痕迹，想来后续还没开始。

　　屋里依旧被雪光照应的亮白一片，根本分辨不出此时究竟什么时辰。我低头向下看，隆起的肚皮依旧，里面睡着我最珍贵的宝贝。我终于抿起唇角，放下心头大石。

　　还好，还在。

　　喉咙里好像卡着东西，痒痒的。我极力压制半天，还是忍不住轻咳出声。床头的秀儿听到动静迟缓地抬起头，迷蒙的睡眼茫然地看向床榻，待发现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时，终于清醒过来，扑到床边仰着头问：“小姐……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声音几近哽咽。

　　我摇头，抬手覆上她的脸颊。轻轻地擦去她又淌下来的泪珠。

　　“都是秀儿的错，如果秀儿不劝小姐吃那杏仁酥，小姐断断不会突然不适。都是秀儿愚笨！”说着她便扬手要扇自己的脸颊。我赶紧制止，幅度过大扯得我胸口闷闷地疼。

　　我皱眉，甚是辛苦地顿在那里。

　　她见我这般模样，更是动都不敢动。一只手还僵在半空，一时间倒也不知该收还是该放了。

　　“你先告诉我，我睡了多长时间。”

　　“大概半个时辰的样子。”她将手缓缓放下，小心地扶我坐起来，然后将枕头垫在我腰后面。

　　“没出别的纰漏吧？”我看看外面除了簌簌地雪声，倒也听不到其他异常。

　　“没有，刚刚小姐那个样子倒把我们吓坏了，已经派人去通知龙公子，想来也快要回来了。”她安慰我，可是话里的犹豫却大大出卖了自己。

　　我摆手，这个时候等谁来都无济于事了。刚刚半个时辰，这回估摸着踏歌他们正寻思着来收缴猎物了。“你去跟侍卫说，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离开？”她看看外面还在洋洋洒洒下着的大雪，一脸不可置信。

　　我坚定地点头，“对，必须离开。”不然只怕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我费力地坐起身，将手边的衣服都穿到身上，然后跟她吩咐着：“这里有路通向外面，不被大雪影响。你只管让他们跟过来。我们要马上走。”

　　“好！”

　　我在房里等着她，不消一盏茶功夫，她便带着几个人进来。我大体数了数，算上侍卫我们不足十人，这般看来不管对方来多少，都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当初龙信买这座房子时，以备不测专程命工匠在房子后面建了一座地道。具体通到哪里，我却一点把握都没有，如今紧急时刻，不管通向哪里，都要试上一试。

　　我让秀儿收拾了一些简单细软之类，便领着他们朝床身后的布帘走去，掀开布帘按动开关，那扇平日里做衣柜的橱子便轰然转动开来。于是一条仅够一人通行的甬道便展现在众人眼前。

　　“小姐，这地道狭窄崎岖，不如秀儿前面带路，你牵着秀儿衣角便可。”秀儿担忧地望着里面暗淡的通道，小声地与我商量着。

　　我点头，回头环视他们一眼，便扶着秀儿手走了进去。

　　这些人都是平日跟随龙信出生入死之士，流亡这些时日我们都曾患难与共。此等生死时刻，我笃定他们都是忠肝义胆的好汉。

　　但愿我们可以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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