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五年,殇烨瑾遵皇上圣命,以王妃之礼迎娶大将军方震之女——方颜,京城连贺三日。
殇烨瑾身着一身大红色朝服,胸前佩着喜庆红花,骑在高头骏马之上,于万众簇拥之下随迎亲队伍前去大将军府迎娶新娘。一时间城中百姓望风而动,大街小巷挤满看热闹的老百姓,妙龄少女们再也顾不上矜持,一个个翘首期待能够嫁给殇月国最极品男子的女人究竟长得如何妩媚妖娆。
早在皇上下旨将方颜许给烨亲王之时,民间早已流传多种对于准王妃的猜测。有人说,别看从不曾听到何种风吹草动,单就大将军府的家世配王爷也是门当户对,没有任何高攀之说的;有人说,那方颜长得天人之姿,一双勾魂的丹凤眼早就将王爷的七魂勾起五魄,还有那杨柳细腰、莲花巧步,举手投足都透着那股子妖媚,王爷岂是她的对手;还有人鄙视地摆手,说你们都懂什么,人家姑娘早就芳心暗许尚书之子,王爷不过是因为偶然地惊鸿一瞥,便惊为天人,于是求了皇上,才做了棒打鸳鸯的侩子手,巧取豪夺了,指不定人家姑娘正坐于轿中黯然垂泪呢!
此人说的有板有眼,真像那么回事,但是周围一遭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对殇烨瑾迷红了眼,就算这说法是真,她们也不见得就全然相信,何况此话还是来自一位衣着褴褛神情妒忌的落魄男人之口,一时间众女子群起而攻之,棒打落水狗一样将那人轰出了圈子。
哼,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几斤几两,就敢跑到这里搬弄是非。姑娘们打完他还忿忿不平。
这段小插曲殇烨瑾自然是不会知晓,此刻的他正极度郁闷地坐于马上,望着前方大将军府越来越近,那张看不出喜怒的俊颜自是越拉越长,想着之前皇上对他的殷切,纵使刀山火海他也得硬着头皮去闯,何况还是为了保住祖宗江山牺牲个人幸福,更是责无旁贷。
其实他的心里除了不甘还多了些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日自己与尚书大人相约天香楼,在走廊上偶遇假扮太监的小丫头,口气蛮横态度刁钻,虽未败了他的兴致,偏到让他拿捏出几分活泼的性子,那刁蛮中透着俏皮的口吻让他十分新奇。原本也不过是无聊生活的调味,可偏偏没过几日他去往方府探究方老将军口风之时发现那日蛮横无理又俏皮灵气的丫头竟然就是自己要迎娶的方颜,那份立时的喜悦几乎将他淹没。他甚至揣度着即使娶她并非甘愿,但漫漫长人生中有她一起陪伴,也许并不难熬也说不定。
如果他们只是冥冥中一对寻常夫妻的话……
殇烨瑾贴身口袋中小心存放着皇上交给他的锦盒,那是要控制她甚至她的家族的筹码。殇烨瑾回想着那双扑闪的大眼睛和翘起的嘴角,他从未像此刻这般觉得自己是如此肮脏,就算杀敌前线上不眨眼地砍去数百人头颅,也不敌此刻的肮脏。
他该怎么办……那么,就不要爱上她吧。
迎亲队伍突然停滞下来,前方人头攒动隐约可见有股人马从巷口奔腾而出,直奔自己而来。殇烨瑾凛起面容,眯缝着细长的双眼冷瞥来人。他依稀认得那人正是今朝及第的状元——当朝裴尚书的独子裴源沁。
他来作甚?殇烨瑾心头闪过疑惑,但面上仍旧波澜不惊。
迎亲队伍自发让出道路,裴源沁催马上前,到了殇烨瑾身前也不下马,翻身下马对他施跪礼:“王爷,请原谅裴某的莽撞。只不过,裴某恳请王爷,请成全我与方颜。”
殇烨瑾眼神一凛,紧抿的嘴唇并不打算开口。
无奈,裴源沁再次抱拳请求:“我与方颜自幼一同长大,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等在下考取功名,便上门迎娶。没成想皇上一纸婚书,将我二人生生拆散。王爷,裴某恳请您看在我与她情投意合的份上,成全我们。”
一席话说得情真意切,周围百姓更是交头接耳,唏嘘不断。
“弄了半天,原来人家姑娘早就芳心暗许他人,这王爷竟是那棒打鸳鸯的罪魁!”
“胡说什么,我们王爷英姿飒爽玉树临风,什么人敢与他相提并论。要我说定是那方颜不守妇道,一股子媚态整天发骚勾搭旁人,否则皇上平白无故怎么会指婚?”
“这下可怎生才好?好女不事二夫,裴家公子一样是风流倜傥风度翩翩,单就他本人自是不可多得的俊美男子,只是如今与王爷相比……哎,真叫人难以取舍了。”
……
半晌只听见周围乌央乌央地讨论声不绝于耳,可事件的当事人殇烨瑾却并未表态,只是用阴鸷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裴源沁,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状元爷莫非要抗旨?”
一声抗旨顿时引得周围一片吸气之声,四两拨千斤,殇烨瑾不必表露自己态度变轻而易举地将场面完全摊在对方面前。皇上下旨命他迎娶方颜,哪里容得了别人置喙,不论殇烨瑾愿与不愿想与不想,他与方颜注定是要成亲,而其他……不管她心里有谁与谁死定终生又或者是生是死,都不属于他要关注的范围。
何况一介小小状元公子?
不定他大逆不道之罪,已是他仁慈。
裴源沁面如死灰,跪在那里早失了心智。殇烨瑾不急不躁,“好心”地再次提醒:“裴公子,耽误了吉时,你我都脱不了责罚,请吧。”
话音刚落便有侍卫上前,一左一右将他拖到一旁,于是迎亲队伍继续敲敲打打,喜庆地向将军府进发,刚才这段插曲仿佛从不曾出现过。
至于裴源沁被拖去了哪里,已经没有人有心思计较了。
殇烨瑾永远记得大婚之日方颜的样子。
按照殇月国的习俗,大婚之日新郎官前往女方家中迎娶之时,要饱受女家重重磨难,方可被允许进入新娘子的房间带走新娘。此举意在表示幸福来之不易,期望男子悟出珍惜。
而殇烨瑾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迎娶时自然没有被太过拦阻,不过喝下几杯酒便被准许前往新娘房间。自裴源沁被他三言两语挥退之后,他的情绪便一直高涨,如果之前心里对方颜还可有可无的话,此刻却满是抢夺的快感,仿佛这不再是他的新娘,而是他的战利品,如同战场上打了胜仗之后独一无二的封赏。
他就是在这样高涨的情绪下推开了方颜的闺房。只不过入目的场景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将他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全都浇得无影无踪,然后从脚下向上泛着刺骨的寒。
他永远也忘不了当时方颜带给他怎样的震撼,闺房中的方颜身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本该盖在头上的红盖头早已被掀开搭在头顶尊贵的凤冠之上,露出她苍白如纸的面容,那双原本灵性十足的丹凤眼此时正朝外喷着滔天的怒火,每一缕都昭示着对他漫天的恨意。
他也忘不了那一天她如何在面前面无表情地握着剪刀抵上她柔嫩又修长的脖颈,然后傲然地告诉他,若他执意要迎娶她,得到的不过是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他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离她五步远的门口,目睹她的冷些和无情。
然后她在他毫无防备地情况下,毫不犹豫地将剪刀刺进自己的心口。顿时血水四溅,整个世界被染上一层血光。
“啊!”被惊起一身冷汗的殇烨瑾自床上弹起,噩梦使他浸湿了衣衫,他烦躁地下床,塞北的夜晚刺骨的寒从四面八方钻进肌肤里。站到窗前披一件棉衣,冷清的月光下一切都显得那么萧条而寒冷。
他又一次做了那个梦,梦里是他迎娶方颜时场面,那般真实,甚至在最后方颜将剪刀刺进胸口时,他仿佛又感受到到了那温热的液体正顺着他冰冷的身体蜿蜒而下。
胸口闷着一口浊气,殇烨瑾如同一只困兽,挣扎着寻找出口。记不清第几次梦到这个画面,他反身拿起桌上摊开的信笺,那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文字,上面娟秀的字体款款诉说着她的心情,还有对他的怨愤。
对,是怨愤。虽然字里行间没有提到一句关于他,可是他真真切切地从这封“休书”里感受到了她的怨愤。他对她,实在算不得好,所以她要离开。
她说,她不是方颜,真正的方颜早已在当初小产时被折磨死,而她不过是另一方天地中的游魂,阴差阳错住进了这个身体,重新扮演她的角色。
小产吗?殇烨瑾想起北方战事初定,郝月国主动与天朝握手言和,同意建立双方边境市场,促进物品交易和流通,甚至强烈表示要将郝月国皇帝最最疼爱的三公主雨落送与天朝,以表示对两国永世修好的决心。
于是他作为天朝的代表率部前往郝月国,为了商讨边境贸易往来事宜,这也是当初自己提出的构想。可谁知,那公主竟然差人来主动与自己说起不愿做皇上众多姬妾中的一个,她向往的从来都是找寻一个人只得一人心。殇烨瑾被她打动,于是爽快地表示愿意帮她,名义上做了他的侧室偏王妃,实际上两人不过以兄妹相称,他答应她一旦时机成熟便会送她离开。
可是这样的约定只能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殇烨瑾绝对没有想到将雨落带回的当天,他的王妃便对着浩荡的结亲队伍,跳进了荷花池。
于是他的孩子,他千盼万盼的孩子,便被杀死了。当时他多想掐死她啊,她亲手谋杀了他的孩子。
就是那个时候,她不一样了吗?
殇烨瑾的眼神再一次变得幽深,黑暗中闪着幽幽的光亮。手里还捏着那薄薄的几页宣纸,迎着夜风微微飞舞。
是了,是有不同的。他想起她小产之后自己第一次见她,春暖花开的日子里,她穿着简单质朴的短裙,挽着高高的裤腿露出莹白的小腿和圆润的脚踝,小心翼翼地走在荷花池中,低下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两只手如同小鸟的翅膀,支愣着。
他那日原本不该那个时候回来,只不过皇上急着过目几份材料,他便叫了殇烨轩一起与自己回府来取。路过荷花池时偏偏看到这样一幅场景,阳光罩在她身上,好像整个人都开始灼灼发光起来。尤其是略带苍白的小脸上透着点点粉红,余韵中隐隐可见细小的容貌乖巧地摆动。让他忍不住就想起当手覆上去时那种微妙的感觉,就像那一晚两人唯一的亲热。
可是他本就是别扭的,当他看到她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地捧着那条银雪放声高叫时,他还是忍不住冷嘲热讽起来,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从兴奋到错愕再到谨慎小心,心口就开始针扎一般疼起来。
他们终究只能相互伤害了。
当初他也曾想过她终究不同了,尤其是看到她与雨落亲如姐妹的时候,他就该想到她不再是她的。看着她因为雨落的失控而再次变得尖锐变得不能接近,他的心也跟着难过起来。司徒与自己近十年的交情,只因为她看着他时眼中喷出的火光,还有偶尔听她说那句“如果雨落有什么,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他便毫不犹豫地找个借口将司徒安置到了别院。
她不喜欢的,他宁愿不碰就是。
她说想要找些事做,他就答应让她与雨落一同开店。听着每天小海子在自己耳边念叨着今日王妃又做了如何新奇的物件,将园子里的姑娘们迷得乱七八糟,他也会偷偷地趁她熟睡时摸进她的房间,亲手摸摸那些在她手下栩栩如生的神奇玩偶。
那个时候他就该想到,这些新奇的从不曾见过的小物件,她称之为玩偶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他们世界的。只是当时他一直以为,也许那是郝月国传统的物件,他只是不知道罢了。
他的方颜,早就脱胎换骨,他却从未发觉。
她留给自己的信上说,她原本早已爱上了自己,可是他一次次伤了她的心,让她终于心如死灰,再也不愿等他回心转意了。
所以,她要离开。去一个没有他没有伤害的地方,从此安静地生活。希望他不要找她,她说,既然不爱她,就请放过她吧。
殇烨瑾临窗苦笑,他怎会不爱她,那般折磨她难道不也是在折磨自己?
她计较自己对她的无视和冷落。还有明明口口声声对她表示与踏歌没有什么,却突然不动声色地将她迎娶进门吧。
踏歌——京城最大的烟花之地的头牌,从来只卖艺不卖身,却有着与郝月国公主一般的容貌,骨子里透着的精明和妩媚,让他不容小觑。
于是从她挂牌的第一日起,殇烨瑾便做了她唯一的入幕之宾。敢问殇月国有谁敢同他抢怡红院的女人?
手下的随从收集的情报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触目惊心。所有的矛头重心都指向一个人,殇烨瑾不敢怠慢,暗地派人前往郝月国求证,明面上只能允给她女子最大的殊荣。
一场震惊整个京城的婚礼,场面堪比当年迎娶烨王妃。
他尽可能地表现出对方颜的冷漠,只希望踏歌不要将焦点对上手无缚鸡之力的方颜。他有太多的事要顾及,有太多的事要处理,他不能让别人抓住他的死穴,只有伪装冰冷伪装坚不可摧,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他。
对方颜,他有愧疚,有心疼,有顾虑。甚至还有些许的期盼,期盼她能有朝一日明白自己的苦心,明白自己对她那份小心翼翼地呵护。
种在她体内的蛊毒原本只要再牵引一次,便可以完全控制她的神智,可他突然就下不去手了。他怕真有一天她变得面目全非,他会痛恨自己毁了她和他们的爱情。所以,他没有制止了孔辰,没有再她的茶水中再一次掺进他的血。
方硕与裴尚书一家的密谋是他意想不到的。对方硕,他一直感觉到敌意。所以当他接到密报两人企图掌控漕运,为望月国私运粮草时,便决定来一次将计就计,将他们一网打尽。也算铲除奸佞。于是他便请求皇上与他合演了一出苦肉计,明面上对外宣称烨亲王触犯天颜,被皇上囚禁起来,实际上不过是等着合适的时间,将他们彻底铲除。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方颜竟然为了自己回到娘家求救。听着孔辰每日不停地向自己报备王妃的一举一动,殇烨瑾的心柔软的近乎滴出水来。
这次他决定随了自己的心,与她好好爱一场。
可是他忽略了踏歌的本事。明明自己从未与她行过男女之事,她却能无中生有地编出怀孕的假象。
可是偏偏如此拙劣的丑剧方颜却照单全收。
实在是让他愤怒至极,那个女人从头到尾都不曾相信过他,不曾认为自己是真心爱她。
于是他终于忍不住差一点就强暴了她。看着她在自己身下哭得梨花带雨,听着她大声吼着自己接受不了的决绝之语,他的心被撕扯的一片一片。
原来,是自己一寸一寸地将她推离了自己身边。
原来,从来都怨不得别人。
颜颜,如果我想与你从头来过,你是否会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一次,我定绝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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