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中呆到日薄西山,才恍然记起晚饭问题。赶紧找来秀儿,无比郑重地嘱咐她一定要亲自盯着厨房准备一桌营养丰富口味适中又别具特色的美味佳肴。且不说踏歌远道而来到底揣着何种目的,单凭她此刻肚子里那团肉我也是万分不能掉以轻心。
很显然秀儿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云妃娘娘从别院闹出任何差池,只怕不用殇烨瑾回来,也会有人“替天行道”除掉我这位心肠歹毒的正牌王妃。
我冷笑,对付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我方颜还不屑于此。
秀儿果然没让我失望,张罗出的这一桌美味佳肴自是尽了她的心力。其实在这个地处荒凉的别院,周围交通闭塞又荒无人烟,想要吃到和王府那般丰盛的时令蔬菜几乎是不可能。平日里我们吃饭也不过是殇烨瑾吩咐下人偶尔从王府运过来,路上耽误些或者下人稍稍拖拉,到这里也就早已不新鲜。
望着桌上平日已经很难吃到的芙蓉鸡翅、瘦肉莲子羹还有翡翠豆腐和酱鸭肘,我示意踏歌随意。自她进府到今天已是接近三个月,而这顿饭算是她进府后我与她正式以妻妾身份来吃的第一顿饭也是唯一一顿,面子上终究是有些不自在的。
不过她表现还好,没有预想中的嚣张跋扈,也没有别人怀孕时那些娇弱到骨子里的扭捏和过度。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受宠若惊唯唯诺诺地样子,倒让我看在眼里竟多出几分不忍。
哎,男人多情又滥情,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念及此我心里也算宽慰许多,招呼她吃饭时也显得和气了许多。
只是,我庆幸的明显太早。
还未真正吃过几口,踏歌便突然转身捂着嘴巴干呕。我凝神一看便知是孕吐,不禁皱了眉头。看她脸色苍白,吐了半晌仍旧没有吐出半点食物,同是女人的我也不免露出同情的神色。示意秋月她们赶紧给她端来温水漱口,坐在她身侧也跟着担忧起来。只是没等我询问出声,一旁拍着她后背的如画便抬头不满地抗议:“我们主子最见不得油腻荤腥的东西,平日里在王府顿顿饭都是王爷找来御厨小心地做了些清淡爽口的小菜,娘娘才能勉强吃上一口。今日这菜哪是能给人吃的……”
“如画!”没等她表完忠心,踏歌便厉声呵斥打断了她后面的喋喋不休。
我脸上的冷厉一点点显现出来,眯起眼睛盯着站在一旁仍然满脸怨愤的如画,一个丫头也敢欺到我头上?今天我倒是要让你看看谁是主子!
“呵,你算什么东西?!我与云妃用膳,何时用得到你这贱婢说话,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我将筷子往桌上一贯,怒骂出声。
从没见过我发这么大火的丫头们此刻都看出我是真的动怒了。全都噤声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等候我下面的发落。倒是始作俑者的如画一脸大义凛然不屈不挠地样子。
我冷笑,“来人给我掌嘴,让她知道什么才是王府的规矩!”听我一声令下,以前再府里就看不惯如画的两个丫头,马上往前一步。一个人往她膝盖弯处一顶,顿时如画支撑不住跪倒,然后再上前一步按住她肩膀。另一个便开始毫不客气地扇起她的耳光。
事到如今看出我是真想铁了心教训这个丫头,踏歌原本欲言又止也变得缄口不语起来,只是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了。我明白,打狗还要看主人。现在这么一打,明着是教训丫头不懂规矩,暗地里她也会怀疑这不过是我给她的下马威。警告她不过是怀了孕,也无法撼动我正牌王妃的身份,安分守己老实呆在属于她的那片四方天里才是正经。
“云妃在烨王妃受何种宠溺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知道。但有一条,她现在来了这别院就别把自己再当被人簇拥的贵人!别忘了,我才是王府的女主人。不管在哪!”我冷漠地环视屋内众人,踏歌带来的几个丫鬟奴婢早已被我突如其来的发怒吓得花容失色,踏歌左手抚着胸口右手死命捏着桌沿,低垂着头坐在餐桌旁看不出喜怒哀乐。“这话我只说一遍,希望以后不会有人再犯。”
于是一屋子的人便都心怀各异地看着如画被打,这一会儿工夫十几个耳光已经扇上去了。如画两边腮帮也已高高肿胀起来,她没想到我真敢当着踏歌掌她嘴,或者她以为她忠心耿耿的主人会在危难时刻救她于水火。只是因为她的愚蠢与自以为是,她也许永远也不知道在这个世界认不清主人不管是人还是畜生都不会被正眼相待。
屋子里开始充斥她的哭声和哀求,血肉模糊的脸上露着狰狞。我有些于心不忍,可是已经做到这一步,放弃是万万不可的。于是冷下心肠,踱步到她面前,俯下身去冷冷地盯着她充满恐惧的瞳孔,用最低沉也最冷漠的声音说:“这不过是让你记住自己的身份!”说完这句,我又覆向她的耳边,用仅能使我俩听到的声音提醒她。“永远都别忘了你不过是我捡回来的,我能留下你同样能毁了你!”
看着她因恐惧骤然缩紧的瞳孔,我满意地直起身子。“将她带下去,找人过来看一下。”
闹剧暂时落下帷幕,我回到桌边悠然坐下。踏歌抬头满脸抱歉:“都是妹妹不好,扰了姐姐吃饭的兴致。姐姐专门为踏歌做如此丰盛的饭菜,到头来竟让一个丫头闹得如此恼人,实在是踏歌教导无方,踏歌跟姐姐赔罪。”如果她的眼神再诚恳一点,嘴角发狠地弧度再缩小一点,握紧的右手那泛白的关节可以不那么明显,或许我真的就相信她的歉意了。
我面上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摆摆手:“无妨,原本晚上便没有胃口。你至今没有吃过什么,吐了那么久胃里一定难受极了。我吩咐下去给你弄些清淡的粥,多少喝一些,也算是为了孩子。”转头对秀儿使个眼色,她了然地点头下去了。
刚刚这一阵闹我早已没了再呆下去的兴致,起身淡淡地命令:“若是无事你便回房休息吧,粥熬好以后她们自然会端去你房里。我也累了,该散的都散了吧。”说完再也没看她的反应,留下众人扬长而去。
这一顿饭,着实吃得我心力交瘁。
关上内室门一直被我强忍住的泪水便肆无忌惮的滚落下来。殇烨瑾,我给了你多好的理由将我扫地出门。这个朝代有着与中国古代极为相似的夫妻制度,妇为夫纲、女子不可善妒,甚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纵使我是万人艳羡的烨王妃,独霸这么久这位大众情人,也该是退位让贤的时候了。
抹一把泪水,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被我搁置的笔墨纸砚。自来到这里,除去起初一个月的新奇和烦躁,我慢慢便恋上了写毛笔字。每次握着那杆笔杆静心临摹前人或遒劲有力或潇洒大气的文字时,心就会变得异常柔软,有时还会麻痹自己早已融入这个世界。
找出笔墨,摊开宣纸,我深吸一口气开始慢慢研磨。从没想过一度让我自豪的软笔字有朝一日竟是拿来写“休书”……
颤抖着握紧笔杆,无比艰难地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上“休书”二字,几乎用尽自己全部力气。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落在纸上,融进墨里,晕开一朵朵墨色的花,只是那些花永远不会为我而开罢了。无意识地看着纸上无尽讽刺的休书二字,手不听使唤地将它揉成一团。我下不了决心,从不知道对他我竟已经倾尽所有。
脑海里放电影一样闪过自从与他相识以来的画面。第一眼见他时那周身不自觉散发出的戾气,冷得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冰冻住。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能看到他眼里射出来的刀子,那时候他可真恨我啊,冷嘲热讽的口吻恨不能将我碎尸万段的厉色,让我对未来的日子几乎绝望。若不是身边的门客,你肯定是要上前将我拖出荷花池的吧?
再后来我陪你进宫,参加皇上为裴源沁专门举办的宴席。原来你也会吃醋,原来你的疏离不过是对方颜千方百计伤害你竖起的自我保护。其实,骨子里你那么在乎我。殇烨瑾对不起,以前是我伤害了你。
后来的后来,我们的关系貌似和缓了许多。可以相安无事地一起吃饭可以不再剑拔弩张地彼此伤害,甚至你明知沈悠与我一起筹备衣坊也不再拦阻,反而派来王府最得力的管家为我们鞍前马后直到店铺筹划成功。殇烨瑾我不是不感激你,只是太久的针锋相对让我忘记了该如何向你表达正常的谢意。
如果我们一直这样下去,是不是也能走到心灵相通、相濡以沫到老的那天?可是一切还是变了,你开始对我失去耐性。我知道自己这样的性格,总有一天你会厌烦我会嫌弃我会不要我,可是我从没想过自己这般失败,才短短不足半年的时间便失去了你的宠爱你的容忍。你选择娶踏歌,那样一个与沈悠拥有相同容貌又才华横溢的女子。完美如她我自是比不上的,第一次爱恋,我竟不知究竟该做何种反应才算是对的,于是跌跌撞撞摸索前行,却不想离你也越来越远。
终于你连见都不愿见我了。
以为有天终究会回到属于我的时代,以为与其以后懊悔一生痛苦回忆在一起时的点滴,不如狠下心来不去开始这段爱恋。所谓不动不伤,可是到如今才发现这场爱恨纠葛里,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殇烨瑾你是不是也像我这般被情纠缠?
好了,不管这半年里你是如何无法忍受,以后都再也不会了。我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不再折磨彼此。你身边有挚爱的女子,不久的将来也将拥有疼爱的稚子,我会越来越像第三者横亘在你们之间,做罪恶的破坏者。可是我最鄙视的便是破坏别人因缘,搅得他人无法与爱人白头携老的恶人。所以请允许我这一次做生命的智者,起码在未来的某一日想起曾经的种种,我也可以自豪地说,我离开不是爱情的懦夫反而成全了一家幸福的三口。
殇烨瑾请答应我一定要幸福。
“看不穿是你失落的魂魄,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颜色。一阵风,一场梦,爱如生命般莫测,你的心到底被什么蛊惑……”
“你的轮廓在黑夜之中淹没,看桃花开出怎样的结果,看着你抱着我目光似月色寂寞,就让你在别人怀里快乐……”
“爱着你像心跳难触摸,画着你画不出你的骨骼。记着你的脸色,是我等你的执着,你是我一首唱不完的歌……”
直到如今我才完全理解当初看《画皮》时,感受到的那份绝望。当爱变得卑微,便会刹那间变得脆弱不安,疑心害怕惊慌失措扑面而来时,那份不安像一团火烧的自己无处躲藏。
殇烨瑾还记得我离开王府那晚,你在我床前呆坐一夜最后那意味不明的一吻么?以后就让它化成我梦境里永恒的回忆吧,从此方颜将成为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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