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里一片死寂，不是开花的时节。

　　伽蓝轻轻放我下地，我选了一棵枝干遒劲的梅树背倚跽坐着，伽蓝单膝跪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我猜那就是他所说的药酒。

　　“还痛不痛？”他轻轻问我。

　　我笑着说：“你把那个球捡回来往自己头上砸一下就知道了。”

　　伽蓝看着我，眼里忽然有了一丝笑意：“看样子是不痛。”说着便把药酒往自己怀里收。

　　我急忙拦住他：“谁说的！把药酒拿出来，我头要痛死了。”

　　他又把药酒从衣服里掏了出来：“下次别这样魂不守舍了。”

　　我听了，心里一暖，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嗯，我知道了，这次是意外，我在想事情。”

　　他拔开瓶塞：“想甚么？”

　　“事情。”

　　他竟追根究底起来了，又问一句：“到底是甚么事情？”

　　我与他互视，发现他正神色认真地等待我回答，我只好说：“我在想，若寒姐姐会不会是在三年前偶然发现了秦湛有将宫主之位传给圣姑的打算，所以，动了杀心，决定先下手为强。你有没有听说过，剑阁的前任阁主曾经拿出一块被秦湛写了字的衣角，那也许就是秦湛重伤之际仓促写下的。”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好几天，思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一种说法能够与所有的事件都对上号。

　　伽蓝看着我，眼神突然凝重起来，他不说话，踌躇了好久，微抿的薄唇向我透露出他正在思考，于是我静静坐着，没有打扰他。

　　过了很长时间，他还是没有说话，我感到无聊，只好在地上找蚂蚁玩，然后拔下头上的金钗阻拦住一只正在往伽蓝腿边爬的黑蚂蚁，蚂蚁绕开金钗继续向前爬，我又拦住它，蚂蚁的脑袋转了站，恐惧地转身往回爬。

　　突然，一只骨骼修长的手握住我拿金钗的手飞快地插在了地上一个黑色的物体上：“倘若你是她，你会杀害他么？”

　　我愣了一下，看着那只被金钗插得一动不动的黑蚂蚁，心里一阵愤怒：“如果扮演秦湛的那个人是你，我一定会的。”

　　他微微一怔，顺着我的视线向地上看了一眼：“怎么了？”

　　“你插死了我的蚂蚁。”我的眼里流露出愤怒的眼神。

　　他的视线一顿：“啊？只是一只蚂蚁……”

　　“还弄脏了我的金钗。”

　　“只是一支金钗……”

　　我抬起头，怨愤地盯住他：“只是一个男人，有什么杀不得？”说完这句话，我突然呆住了，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一个念头：秦湛对于若寒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除此以外，没有任何的关系，所以，她才能如此果断地对他下手。

　　“不对，不对……”我摇了摇头，瞬间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伽蓝却迅速捕捉到我话语里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倘若大小姐与宫主并不是父女，就会这样做？”

　　我听后，想了一想，认真地道：“有可能，虽说，最毒妇人心，但是一般的女子，只要还没到变态的地步，都不会杀死自己亲生父亲的。更何况，秦湛对她不坏，换了是我，就算再想要那个宫主的位子，想到一天也不能再等了，我可能会选择把他囚禁起来，杀了他，着实下不了手。”我摇了摇头。

　　他望着我：“那如果，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我说：“那就有可能了，只要他不是长得那副模样。”

　　“那副模样？”伽蓝眼神迷惑：“什么模样？”

　　我把金钗上的蚂蚁拂去，在地上画起圈圈来：“你不明白的，秦湛的容貌和我父亲几乎一模一样，如果要我杀他，我一定会马上想起我父亲。”

　　伽蓝听后没有说话，可他有了比说话更为明显的反应，起身凑近我，将自己的右手放在我脸上和颈侧乱摸。

　　粗糙的手心刮疼了我，我紧紧握住他手腕：“你干甚么？”想占我便宜吗？

　　伽蓝的手不再乱动：“我看看你有没有易容。”

　　我有些恼：“看清楚了没？”

　　他呆呆地颔首：“嗯。”

　　我推开他的手：“天底下难道只许你的圣姑长成这样么？”

　　他突然道：“我没这样说，更何况，如今，这世上只有你有这样一副容颜了。”语调低沉，竟透着深深的伤悲。

　　我听了，心里有几分不忍，于是挺起身子，拍了拍他的肩：“别这样想，圣姑也许还在人世呢。”

　　他没有反应，长长的睫羽遮住眼底所有的光彩，那寂寞的双肩，是如此的瘦削，我忽然记起三年前的初见，他一个人在瓢泼大雨里渐行渐远，湿透的背影寂寞清瘦得惹人怜惜。

　　我见他神色肃冷，心中难过着急，却又没有办法，只好坐下来伸出右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柔声道：“伽蓝，你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么？”

　　他回眸看我，并不说话，只是摇头。

　　“你不想让我知道，纵我查遍世间，也不会知道。”他突然开口，声音清磁冷寂。

　　我轻轻摇头：“我哪有你想象的那么神通广大？我不过平凡人家的女儿，父母皆是本分人。”

　　他的眼神微染诧异，从他的这个表情里，我才发觉，原来我曾经在他的心中，是那样的神秘难言。

　　我不顾他的异样，只是静静道：“我来的地方，就是你去过的那个庐江小城，我父亲姓姜，出身于建筑世家，他自己也是一个工程师，嗯……大约就相当于你们这里的百工，在我生活的地方，百工是一个很不错的工作，因此，我们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

　　伽蓝一直静静听着，这时才突然问道：“你父亲，也会武艺？”

　　我扑哧一笑：“怎么可能，我们那里很少有人会武艺，我父亲很斯文，就像个书生。”

　　“书生？可是庐江……”他还要继续说下去，却被我打断：“那个庐江，不是我所说的庐江。”

　　他眉心一蹙：“难道是重名？”

　　“不是。”我很坚定地说：“我的确住在你去过的那个庐江，但是我和你们，并非同一个时代的人。”

　　他没有听懂，满脸的狐疑。

　　我只好问他：“你的剑有多快？”

　　他摸摸腰际的佩剑，脸上有几分自信：“可以在一眨眼的功夫出鞘，再回来。”

　　我微笑：“很好，那如果用你的剑去砍一道闪电，可以砍中吗？”

　　他眼神一滞，握着佩剑的手久久没有松开，仿佛恨不得立刻试一试：“这……恐怕……”

　　我嘱咐道：“千万不要去试，剑是金属，会导电的，小心电死了自己。我这样问你，只是想告诉你，在这个世上最快的东西是光，倘若有一样东西的速度比光还要快，那么就可以把人带回从前。”

　　他一愣：“你不会想说，你……是被人带回了从前？”

　　伽蓝真的很聪明，比我想象中聪明得太多，我不过打了一个比方，他就能猜到我的真实意思。

　　我点点头：“不错，我就是被闪电带回了一千两百年前，而我来到这里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其实我是被什么带到这里来的，我也不知道。不过，在我来的那一天，确实天色古怪：明朗晴天在瞬间突然转为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片刻之后，暴雨倾盆而下。

　　他脸上愁容顿消，忽然笑起来：“胡说，你的意思是，我是个千年之前的死人？”

　　我知道他不会信的，也没有辩解，只是沉静地道：“对于三年零三个月之前的我来说，确实是这样。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笑我，我只想告诉你，既然我能够回到从前，那么圣姑也许……去了千年之后。”我望着伽蓝的眼睛：“说不定，她现在也正扮演着我的角色，占有了我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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