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牵钩赛。

　　夜蓉说的没错，圣上确实很看重这一次的牵钩赛。

　　天色微曦，三百红装舞姬，二百绿裳乐师就成群结队地来到凝阴殿之北的马球场上布置排演。

　　唐代的马球场就跟现代的体育馆差不多，占地巨大，可以容下很多观众。因此，除了平日里供一些王室贵胄打马球以外，这里还常常举办盛大的比赛和宫廷宴席。

　　我作为四司乐之一，身边全是拿着琴瑟琵琶排箫横笛的乐师，然而有资格与我并排而立的却只有三位。

　　向右边看，是挺拔如杨树的李司乐，她将一双极修长的素手放在一把檀木筝上，我不得不承认，她的手比她的人实在美得太多。古筝中以紫檀木所制最为珍贵，因为紫檀无大件，想要得到一把好的紫檀木琴，本来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而李司乐这把琴的来历更可谓传奇。

　　据说当年圣上因为过多操劳国事而感到头晕不适，内侍扶着他经过妍音阁附近，恰好李司乐在阁中练筝，她的琴声就好像一缕清泉流出妍音阁，叮叮咚咚犹如天籁，圣上听了以后顿时觉得神舒气爽，心中的一团郁结都在清灵祥和的琴声中化为虚无。

　　一般的男人如果听到这么美的琴声势必要见一见这位抚琴的美人，而圣上却对身旁的内侍说：“如此天籁，必是天女遣人来奏给朕听的，不可亵渎。”

　　不过，皇上还是没有亏待李司乐，他觉得这样超凡脱俗的琴艺需要一把不同凡响的好琴来配，第二天就将国库中一件邻国进贡的千年紫檀命人取出，还特意请来江南著名的造琴大师打造了一把雕龙刻风的古筝，然后派人送到妍音阁赐给李司乐。

　　在我们妍音阁四司乐之中李司乐的年龄最长，我还未入宫之时，这件事情就已经在掖庭宫中流传为一段佳话，从那时起，她便是尚仪局的四司乐之首，多年以来，地位从不曾动摇。

　　但我知道，她能有今日地位并不仅仅是因为那段和皇帝有关的传奇佳话，而是李司乐自己，用尽了心计和斡旋才苦苦维持住这个地位。

　　向左边看，是容貌姣好的谭司乐和我最好的朋友钟小灵，只见谭司乐怀抱一把竖箜篌，姿态端庄秀美；而小灵手持湘妃竹箫，周身都是灵慧出尘之气。

　　今天能够来到这里的，全是上得了台面的美人，就算有些年长点的乐师容貌不够美艳，至少也是气质出众、风姿卓然。

　　距离牵钩赛开始的巳时还有两个小时，我们这些苦命的“奴婢”就要早早在这里布置好一切，枯等君王的圣驾幸临。

　　眺望远处架起的玲珑高台，有一个翩翩倩影正端然肃立其上，我认出那是青璃，她作为风舞阁排名第一的舞姬，今天将会献舞两次，第一次是群舞，第二次则是独舞。群舞用的乐曲是前人创的传统曲目《景云》，而独舞所用之乐，是我编的。我给它定名为《繁织》，取繁华织梦之意。

　　就在我等得昏昏欲睡之际，不远处的小灵用竹箫戳了戳我：“阿秦，你前天晚上连夜赶制的那件衣裳，赠给他没有？”

　　紧挨着我端坐的谭司乐也偏过脸来笑盈盈问我：“是啊，那天晚上你突然说你兄长翌日生辰，要赶制一件男子衣裳相赠，可是已经托人送回府上了？”

　　我含糊地点头：“嗯，送去了。”

　　其实我哪有什么兄长，那天晚上，我见伽蓝身上衣服旧了，想着他要赶去三丈崖找圣姑，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了，就想做一件衣服送给他。

　　但是我又做不来衣服，只好向侍女小月请教，小月说做一件衣服至少要两天时间，我算了算伽蓝第二天就走，两天肯定来不及，就拽来小灵来帮忙。她的母亲曾是长安数一数二的绣娘，所绣的一条丝帕就价值百钱，小灵继承了母亲的巧手，极善女红，平日里绣的鸟兽图总是栩栩如生，好似那些飞禽走兽时刻都会从布帛里跑出来一样。

　　那天晚上，我们熬了通宵，愣是一针一线地制出了一套男装。

　　我用托人在宫外买来的上等白色绸布作料，衣料上暗绣云纹，只有衣襟和袖口有一道一寸半的浅蓝镶边，是今年长安城内比较流行的款式，简练大方，很符合伽蓝一贯的风格。而衣服上重要的裁接部分都是小灵亲手所缝，针脚全部细密平整，绝对耐穿耐磨。

　　小灵把头伸过来：“又发什么呆，你哥哥看到那套成衣有没有说些什么？”

　　我从回忆里惊醒，侧过头时终于感到有些沮丧：“他什么都没说。”

　　小灵嘟了嘟嘴，脸上不满的表情竟非常可爱：“你做得那么辛苦，他居然什么都没说？”

　　“嗯，他是那般性格，很多话都不会跟我说。”我无奈地朝她道。

　　小灵悻悻缩回脑袋：“那你的嫂子可真可怜，嫁了这么个冷冰冰的丈夫。”

　　我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对她道：“倘若我将来可以嫁人，我一定要嫁个活力四射的男子，话多到令我嫌他烦，最好没事喜欢吹口哨戏弄人，那样家里才热闹。”

　　谭司乐“噗”地一声笑出来，手指绞着箜篌弦：“听你们两个说话，总忍不住想笑。”

　　小灵盯着谭司乐的脸，笑容忽然变得十分甜美：“谭姐姐笑的样子真美，阿秦，我们俩再多说一些，好逗谭姐姐多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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