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有一世这般久，久得让我觉得，自己已在黄泉路上走了一遭。缓缓得睁开眼，内殿的烛光晕黄，刺痛了双眼。耳边传来桑榆欣喜的声音，砚辞，你终于醒了。

　　这一声出口，殿中的安静立时被打破了。人影瞳瞳，步履沙沙，一时之间只觉得耳边嗡嗡的，头晕不已。

　　孩子呢？我的孩子呢？我慌乱地，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桑榆按下。

　　别急，孩子被奶娘抱去喂奶了，是个男孩儿，很可爱。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真是吓死我了。若不是善太医说你只是产后虚弱，我都以为你......桑榆的眼眸横了过来，带着点似嗔微嗔。

　　他好不好？他那么小......我的一颗心因初为人母而紧紧悬在孩子的身上，担忧将喜悦掩了去，此时此刻，我只想确定我的孩子是否安好。他还那么小，却因为大人之间有阴谋争夺，不得不提前来到这个世上。

　　桑榆压低了声音，拿了绢子替我拭了拭额头的汗，扶我缓缓坐起，他很好，善太医已替他瞧过了，虽是不足月的孩子，可是健康着呢。只是......她微顿了顿，道，孩子的左手是六指的......眼下还没报上去，我就用襁褓将左手也包在了里面，暂时还不会有人知道。

　　六指......六指......

　　怎么会这样？

　　嘘！桑榆示意我小声，皇上还在气头上呢，昨日狠狠地责罚了元氏，当下便降旨虢其封号。昨日砚辞真真是把大家吓坏了，一番托孤，善静渊将你有多凶险据实上报。皇上盛怒，非要严惩元氏，连宁妃也拦不住。只是我觉得奇怪，为何元氏被拖出去之前，会口口声声喊着宁妃救我？她不是应该求皇上宽恕么？

　　桑榆的疑惑让我顿时明白过来，怪不得元氏敢这般理直气壮地去找菀嫔，联合了菀嫔要在顾衍面前扳倒我，原来她的背后有宁妃撑腰。如今宁妃的势力在宫中越来越大，华妃林长琴已对后宫中事心灰意冷，整日闭门不出，钦妃薄锦笙也因安顺仪一事受牵连，势更微。

　　宁妃知道我假孕一事，又因太后选择了我而非她怀恨在心，从那日重华殿她让善静渊帮我诊脉便可看出，她想要除掉我。

　　冷笑一声道，元氏身后若无他人指使，只凭她一人，她有那胆子么？一个个的都想让我死，我偏不如你们的意。眸中冷意闪过，带了一丝丝狠厉。

　　桑榆看了我一眼，垂眸，接过欢颜递过的一碗山参乌鸡汤，舀了喂我。

　　倒是菀嫔很是尽心，自己有孕在身，亦是守在外殿等着，直到太医回了母子平安。皇上见此，亦不忍责怪她被人利用来害你。

　　她是不是无辜的，是不是被人利用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欢颜在一旁浅笑，主子如今生下小皇子，日后自是万事顺遂的。奴婢瞧见小皇子，真真是粉嫩可爱，轮廓像皇上，眉眼像主子。

　　我扑哧一声乐了，这么小的孩子，眼睛都还未睁开呢，哪里看得出像谁了？

　　欢颜嘟了嘟唇，歪着头，一副俏皮模样，怎会看不出呢？主子和皇上的孩子，自然是长得像皇上和主子的。将来皇子肯定像皇上一般睿智，如主子一般聪慧。

　　说得好！顾衍朗笑着从殿外进来，一脸喜色。进宫一年多，从未见过他这么高兴过，许是因为这孩子的到来吧，为人父的喜悦总是特别的，而他的子嗣那样少，少得不像一个帝王。

　　欢颜浅吟机灵，早就跪下身去讨赏，恭喜皇上喜得麟儿！

　　赏！贞嫔生产时所有当值的宫人，皆赏半年的俸例！

　　当值的宫人们忙跪下谢恩，一个个都笑逐颜开的，上下一片喜庆。

　　顾衍坐到床边，将我揽入怀中。我瑟缩了一下，终究是由着他将我揽紧，靠在他的怀里，聆听他此刻有力的心跳，这一刻，我私心地不想将他当作帝王，而只是我的夫君，我孩子的父亲。

　　此时此刻，我们相依偎着，感受孩子降生的喜悦。

　　辞儿，朕好久没有这般高兴了。可是你也真的是把朕吓死了，昨日那般凶险，朕都险些以为要失去你们母子了。顾衍的目光亦喜亦忧，环着我的双手明显一紧。

　　皇上昨日怎能说出那样的话来，臣妾腹中的孩子可是皇上的亲生孩儿。我半娇半嗔地看他，淡淡光华横波流转，自成一番妩媚动人。

　　昨日他那番话，令我不得不感动于他的情谊。帝王家素来看中皇嗣血脉，后宫佳丽三千，不过是为皇家绵延子嗣，更何况顾衍的孩子那么的少。

　　即便是我自己，亦是要选择保孩子的，可我却没想到他会做那样的选择，或许他的心里，真的有我的存在吧。

　　顾衍浅浅地叹了口气，抬了我的脸，黑眸与我对视，昨日内侍向朕请示，是否要舍大取小，朕不愿。若是为了子嗣，朕还有颖儿，菀嫔敏嫔腹中的亦是朕的孩子。而你，只有一个，朕不忍失去。说罢，转了一副坏笑的样子，若朕说要保孩子，辞儿此刻又怎还肯与朕亲近？

　　我偷偷地抬眼一扫，眸光瞥见一屋子的人都在偷笑，就连桑榆也抿着嘴在笑。不由的脸颊微烫，轻轻地挣扎了一下，皇上，还有别人在呢！

　　顾衍朗笑出声，笑声中掩不住喜悦，你是朕皇儿的母亲，朕与你说几句亲近的话，谁还敢妄论不成？

　　就是就是，奴婢们都盼着皇上跟主子一辈子都恩恩爱爱的呢。浅吟嘴快，笑吟吟地说着。

　　多嘴。我半嗔道，眉眼浅递，凝出一道横波，落在顾衍脸上。谁说臣妾这样便不生气了的，皇上那般不信臣妾，真真是让臣妾伤心。皇上竟是宁愿相信别人说的，也不愿相信臣妾是无辜的。

　　顾衍眉头一拧，眸中闪过懊悔之色。他握了我的手，掌心的温暖熨烫了冰冷，是朕不好，轻信妄言，才害得咱们的儿子提早出世，幸而无恙，如若不然......辞儿，朕以后再不这样了。

　　他说的真挚诚恳，犹如誓言一般，可我却不知是否该去相信。他向来疑虑深重，若真有下一次，我是否还能承受得起他的怀疑。

　　心知是不该信的，却仍是带了几份感动与奢望。掩去那些莫名的惆怅之绪，只绽了一抹温柔笑意与面上。

　　眼下，实不该露出那样的情绪来，他虽是我的夫君，却亦是九五至尊，即便我有再多怨，亦不能对他发作。

　　顾衍见我展颜，知我不再生气，亦是一番欣喜。辞儿，谢谢你。朕就知道你是最善解人意的。

　　皇上。桑榆满面含笑，在那烛光印衬下，更是笑靥如花。皇上所言，这一屋子的人可都是听见了。皇上日后可不得反悔。

　　顾衍心情极好，扬眉而笑，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好一句君无戏言。

　　正说话间，帘子微动，有裙裾婆娑之声，片刻，慈颐太后领着身侧侍奉的宜君一同进了内殿。顾衍忙是起来行礼，我亦挣扎着欲起身，却被按住。

　　刚生产完，躺着别动，仔细累着了。太后道。

　　给皇上，贞嫔请安。宜君姑姑行了一礼未语先笑，太后娘娘知贞嫔诞下皇子，非要亲自来看看。昨日可是把太后娘娘急得一整晚都没睡好。

　　那可是哀家的金孙，哀家怎能睡的好。这孩子确实是个有福的，都是贞嫔的功劳。哀家自会在佛前求祖宗保佑哀家的乖孙福泽深厚。慈颐太后慈眉善目，笑容和善，而听在我的耳中，却只觉得心慌。

　　多谢太后娘娘，臣妾惶恐。我轻轻揪着覆在身上的腾龙云丝锦被，微微欠了欠身。

　　慈颐太后朝我看了一眼，面上含笑，眸光却是冷若刀锋。你为皇家延续血脉，自是当得起的。说罢对着一旁的宫娥道，快去把乖孙抱来给哀家瞧瞧。

　　我的心猛然一惊，不由觉得冰冷恐惧。慈颐太后不是一般的老妇人，我既背叛了她，她亦不会就此善罢干休。她带着宜君上门来，定是要带走我的孩子的。

　　浅吟行了一礼道，是，奴婢这就去将皇子抱过来。

　　宜君姑姑却是笑来了，就让奴婢跟着一起去吧，能在太后娘娘之前先一睹皇子，可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不一会儿，宜君姑姑便抱着一个织金弹花襁褓进来，笑着递到慈颐太后的手中，太后娘娘瞧，小皇子多可爱呀。奴婢过去的时候，奶娘刚喂完奶。

　　我见浅吟没跟着一起回来，便问了一声。宜君姑姑道，浅吟姑娘说炉上还为贞嫔炖着药膳呢，得去顾着火候。

　　慈颐太后将孩子抱在怀中，眉眼温柔，长得真好，不愧是哀家的乖孙。皇帝，你也瞧瞧。

　　顾衍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高兴得什么似的，那是自然，这可是朕的儿子。

　　慈颐太后看着我，眸带深意，贞嫔为大昭皇室绵延子嗣功不可没，哀家一定会好好赏你的。

　　我心中一惊，却不能做什么，只得谢了恩。转头对顾衍道，把孩子给我抱抱。

　　顾衍含笑着将孩子放入我怀中，也是，你这个做娘的，都还未看过他呢。

　　怀中的孩子软软的，小小的，五个指节那么细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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