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十一年七月二十二日,今日,是我出嫁的日子。我将要离开这座我呆了无数年的皇宫,回到原本属于我的地方去。
殿外的天,拢着淡淡的烟霞,亦是在为我高兴。我坐在妆台前,细细地描眉上妆,面若桃李,口若朱丹。我有很多年,都未这般仔细地替自己上过妆了,身为宫婢,是不被允许将面容画得精致的,若是那样,便是有媚主之嫌。
长发悉数拢起,挽成妇人的髻,以珍珠点缀,嵌以珠钗步摇,精致夺目。
换上婚服,那样鲜艳的红色,映着镜中自己眉目含羞。嫁衣针角细密,那精致繁复的花纹,绣着交颈鸳鸯成双,栩栩如生。这一针一线,全是欢颜和浅吟亲手绣的,她们说这一辈子只怕都不会离开皇宫了,我嫁,就当是她们嫁,定是要好好地为我准备嫁衣,看着我风风光光地出嫁。
窗纱上的树影,似一幅画,那样的盈盈繁密,窗外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格外的欢快。我静静地坐着,等着吉时到来,等着静渊来将我带走。这座皇宫金雕玉砌,我从未留恋过,可此时,我却生了一分留恋一分不舍。
若是以往,我会欣喜,因为我终于离了这牢笼,可如今却不得不牵挂,此后的日子,我不能陪着她谨慎小心,她是不是会更辛苦一些?只愿那帝王能待她一如既往,能护她一世无忧。还有小皇子和小公主,也要平平安安地长大才好。
如今回想起来,我竟是为了复仇而来到她的身边。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才生下二皇子不久,她看起来是那样温和的女子,却又不乏凛冽。我呆在她的身边,一步一步谋划,甚至与戚敛雾合谋,对她下毒。她终于中毒了,我面上担忧万分,心中却含着冷毒的笑意,自己终于要报仇了。若非她,自己怎么会找不到善家人,静渊怎么会被制肘。
可是我发现自己错了,静渊是那样急着救她。自小一起长大,他一直是那样温文,从未有过慌乱,却在那一刻真的乱了手脚,他竟是要救她的。
原来,我以为的真相全都不是真的,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害静渊。甚至是因为她,静渊和善家才得以保全,而我竟是害了她。
我拉着静渊的衣袖哭,我说若我知真相如此,定不会做这般的事。他沉默不语,眉间拢着一丝痛意,竟是那样的深。
那一瞬,我甚至觉得此生此世,他都不会原谅我。然最可怕的是,她竟已驻入了他的心。她是宫妃,是皇上宠爱的女子,他怎么可以!这样的念头,会替他惹来杀身之祸的。可是我却不能说,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将这个属于静渊的秘密深深地埋在心底。
我一直都不明白,她那样聪慧,对此事是知还是不知。若说有情,她的心只在那帝王身上;若说无情,她待静渊又是极好的,甚至对我爱屋及乌般地信任。
于是,我做事越发得小心勤恳,里里外外,事无巨细。她是皇上的宠妃,皇上待她越好,她的身边就会存在越多的危险。后宫那些女人又怎会轻易地放过她?自然是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而我能做的,便是尽我所能,去护着她。起初,我只是为了静渊,而日子久了,却连我自己也不知,我已是一心一意地忠于她,甚至愿为她而去死。
当那块绣着木兰花的帕子被指作私通的证据时,我是那样的害怕。看着主子和静渊被行刑,我惊得仿佛被人拧住了脖子。她已是即将临盆了,怎捱得住刑罚。还有静渊,那一刻的他,该是后悔至极的吧。
于是,在那一刻,我对皇上说,帕子是我的,跟主子无半点关系。我知道这样的后果,或许便是杖毙,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够救下主子,哪怕是死去又如何呢?我也知道,静渊是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愿连累她的。在静渊的心里,只要她好了,便一切安泰了吧。
然而最终,她腹中的孩子还是没了,皇上将苏卿怜产下的女婴抱来,要我们假装是主子生下的。一切,全变得如同粉饰太平一般,主子没有人外人知道,她已然知晓自己的孩子不在了。而我却发现,静渊的眉间总是拢着一股轻愁。我知道,他一直觉得是他害死了那个孩子。
吉时到了,欢颜和浅吟扶着我出阁。静渊来迎我,他一身吉服,将在门口清俊异常。他朝我微微一笑,过来握着我的手,我低了头看着十指交握,那还是记忆中的暖,而眼前之人将带我离开皇宫,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给我一世安乐,一世无忧。
他牵着我缓缓走在殿外石砌的回廊上,微风拂面,宁和安祥。隔着红纱,我瞧着他的背影,他是那样高兴的,可是高兴里却仍藏着一丝失落。
我们前往朱鸟殿向主子辞行,静渊瞧着主子面上的笑容,身子竟僵住了。我握了握他的手,他才转过头来朝我一笑,拉着我上前行礼。
今日的主子很高兴,面上泛着红晕,连眼眶也是红的。她拿了帕子拭了拭眼角,笑意涟涟,本宫今日竟是感觉要嫁女儿一样了,本宫真是舍不得。
我亦是觉得难过,互相陪伴、患难与共了那么些年,忽然间就要分别了,心中又如何好过。
不哭不哭,今日是你大喜日子,是本宫不对,还惹你哭。她笑了笑,眸中满是不舍。
我握了她的手,奴婢也舍不得主子,日后青菀不在,主子万事都要小心。
见她点了点头,我才转头支开了静渊,独留我和主子二人。我揽裙跪下,主子待奴婢的好,奴婢此生此世都不会忘记。当年奴婢做的错事,主子可愿原谅奴婢?
傻瓜,我从未怪过你。这些年你在我身边,这般尽心尽力,即便是有过,也早已功过相抵了。
那......请主子原谅静渊......他......他只是情难自禁......
我低低地伏着身子,心里却无法知晓,主子到底会不会原谅静渊。当日若非静渊藏了那一方帕子,主子又怎会失去了孩子?这是静渊心中的痛,同样也是主子心中的痛。
若主子不肯原谅静渊,只怕静渊会背着这个过错一辈子。
好半晌,我才听见主子幽幽的声音,我......从未怪过他......这些年,若非有他一直扶持,我只怕也早死了。只可惜......太多东西都是命里注定的,我什么也给不了......
主子......我伏在地上,愣了好一会儿。
主子将我扶起,替我理了理身上的嫁衣,过了今日,你就是他的妻子,好好地照顾他。我无法给的,只有靠你了。
我点了点头,在主子的注视下离开了朱鸟殿。从此后,我不再是云岘宫的长侍女萧青菀,我只是静渊的妻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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