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看着，猛的发出一声哭喊，这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你们把我的孩子拿到哪儿去了？把他还给我！

　　双手颤抖着，险些抱不住那襁褓，孩子因了我的喊声，哇哇地啼哭起来。桑榆眼疾手快，忙是将孩子从我怀中抢了过去，轻声哄着。

　　顾衍蹙眉，拍着我的后背，轻声安抚着，傻话，孩子不是在么，没人会将他带走。

　　他不是，他不是我的孩子。我满目无助，只是紧紧地抓着顾衍的手。

　　哎呀，贞嫔产后体虚，竟是疯魔了。那襁褓中的不是你的孩子，那是谁的。宜君姑姑道。

　　慈颐太后冷眼瞧着我，冷声哼道，贞嫔，你再口出胡言，哀家便当你是疯了。

　　太后娘娘，您也是为人母的，你该知道母子连心，我又怎么会认不出我的孩子。更何况......我顿了顿，言辞切切，我的孩子左手有六个手指，所以这个，明显不是我的孩子。

　　六指？一时之间，殿中几人皆惊。

　　桑榆反应过来，忙去看襁褓中孩子的左手。这......他不是六指的，不是砚辞的孩子。皇上，臣妾亲眼见过孩子的六指。

　　你确实见到孩子是六指么？顾衍沉下声音。

　　回皇上，确实是六指，臣妾不会看错的。奶娘喂奶前，臣妾还曾看过那孩子。

　　顾衍眸色渐厉，来人，全都给朕去找！

　　一殿的宫娥内侍一涌而出，殿中气氛凝滞，无人敢说一句话。

　　慈颐太后在一旁缠枝雕花木椅上坐下，淡淡笑着，眸光带有深意地看向我，六指的孩童，贞嫔可是不简单呢！

　　我只是垂了头，一副慌张无措的样子。事到如今，只要能让我要回自己的孩子，便是让我做任何事，亦无妨。我不要承受母子分离的痛苦，也再不要被人要胁受人摆布。

　　无论是太后，还是宁妃，又或者是这大昭后宫中的任何人，都不能伤害我的儿子。

　　殿外一阵喧哗，步履声重重。小路子抱着一个织金弹花襁褓匆匆而入，扑得跪倒在顾衍面前。身后跟着进来的两名内侍，分别抓着奶娘跟一名宫女。

　　呀，这两个襁褓是一样的。欢颜忽然喊道。

　　仔细一看，两个襁褓所用的布料所绣的花纹，皆是一样的。初生的婴孩儿长得都差不多，若只看这两个襁褓，根本无从分辨。

　　我掀了锦被，拼着依旧酸软疼痛的身子翻滚到地上，一把从怀中夺过孩子，紧紧的抱在怀中，生怕再有人来抢似的。我轻轻握住他细嫩的左手，细细辨认，六个手指清晰可见。

　　怀中孩儿静静睡着，我一听他被装在食盒之中，便是心惊肉跳，若是捂得再久些，再严实些，只怕会窒息。他还那么小，连眼睛都尚未睁开，在我肚子里时已然受了折磨，等出来，还要遇见这样的事。

　　思及此，不觉潸然泪下。

　　桑榆见我如此，满脸皆是心疼，忙过来扶住我。别哭，女子未出月子是不许哭的，仔细哭坏了眼睛。地上凉，我们回床上躺着。

　　我抱着孩子，任由她们将我扶回床上，掖好锦被。而我的目光只是默默地落在我的孩儿身上，心生凄凉。

　　顾衍看了一眼孩子，眸中厉光顿现，转了头直视着小路子。说，你都看到些什么，知道些什么？

　　皇上，皇子是在食盒中发现的，若是晚一些时辰，恐有窒息的危险。贞主子诞下皇子是件大喜事，奴才身为贞主子身边内侍便赶着过来讨赏。是奴才运气好，才想进门就看见奶娘将一个食盒交给了一个宫女。奴才觉得蹊跷，便跟了上去，哪知竟是小皇子。小路子说着，声音里已带了惊慌神色，俯在地上不敢抬头。

　　欢颜亦跪在了地上，言辞恳切凄宛，皇上，求皇上为主子作主。主子刚生下小皇子，就有人想要将孩子换走，造成亲生母子分离，心肠狠毒。

　　殿中烛火幽幽，明暗不定。顾衍负手而立，点点黄晕落在他的身上，竟令人看不清他面上神色。

　　我虽是低着头，却亦是不敢错过任何。掉换皇子，事关重大，仅凭一个奶娘一个宫女，不可能做出这换日偷天之举，顾衍亦不可能不知此中必有内情。唯今便是看他如何处置，是一查到底，还是就此掩过。

　　青鹤瓷九转顶炉内，薄荷檀香袅袅飘散。我产后不得吹风，因此内殿并未开窗，再多的香料熏燃，也掩不过那点点的血腥之气。

　　将这两人押入宫人斜，严刑审问。顾衍厉声道，话音始落，已有内侍上来将两人拖走。一路的痛呼哀嚎。

　　宫人斜是大昭后宫惩罚审问宫人之处，手段残酷，由不得你不说实话。凡是进宫人斜的人，大多九死一生。

　　我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心头微有凉意。明知历来帝王狠厉，杀伐决断于一瞬，而今亲见，亦是心惊。心中担忧，唯恐哪一日，他便也会这般对我，毫不留情。

　　慈颐太后微动双唇，想要替那两人求情，始一开口，话音未出，已被顾衍一语拦下，母后向来佛口慈心，却是纵容了这帮奴才忤逆犯上。更深露重，儿臣奉母后回奉安宫。顾衍语中含着冷意，在此夜中更觉森寒，隐着一股不欲喷发的怒气。

　　慈颐太后未再言语，只起了身，宜君姑姑服侍左右，一众宫娥跟着往外走去，临行前却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太后走后，顾衍才转身，神色复杂地凝望，半晌才迸出一言，却是冷意森森，好一个六指！说罢便转了身，道，小喜子，明日送贞嫔回翠微斋。

　　衣袂微动，他已是快步出了内殿，独留下一殿的沉寂。

　　怀中娃儿醒转，发出啼哭声，忙是轻拍轻哄，低头瞧着他粉嫩的小脸，六指......今日我胜在这六指，才能将我的孩子留在身边，可日后，谁又知这六指是福是祸。

　　抱着孩子，不觉泪湿盈睫。欢颜见状，忙是过来替我拭泪，两道漂亮的秀眉轻轻拧着，语气里带了点责怪。主子怎么又哭了，月子里怎可如此。

　　小路子一直静静地立在一角，见我伤了心，忙道，主子别哭，幸得主子聪慧，事先安排，今日这事才能圆过去。主子放心，奴才不管如何也会帮着主子护持小皇子的。

　　宫里都道太监嘴甜心刁，里外不一，横竖是无根之人，肮脏下作。可小路子的言语却是句句诚恳。他本是穷苦人家，不得已才入了宫，却好在是忠心护主的。

　　桑榆亦在一旁轻叹，砚辞，左不过我们都在，必是不会舍了你不管不问的。眼下捱过这一阵方为首要。

　　眸中泪意退去，只低头看着襁褓中甜睡的孩儿。

　　慈颐太后一直是我心中最顾忌之人，于是一早便与欢颜浅吟及小路子商量好，若是在我生产之时，内殿进了生人或是太后过来，便死死盯住。于是，在宜君去看孩子时，浅吟便借口炖着药膳离去，在暗处观察，待其换了孩子后，再让小路子去拦下她们，人赃并获。

　　幸而我的孩儿是六指的，我才能在宜君将那个襁褓抱来时，一口咬定那并非我的孩儿，如若不然，我又要以何证明，又要如何将自己从这场阴谋里清出去。

　　我生产后的第三日，便搬回了翠微斋，也是在那一日起，顾衍再未出现在我眼前。奉安宫中当值的宫人私下言，顾衍曾在佛堂与太后争吵，言辞激烈，最终不欢而散。此后，慈颐太后便一直避于奉安宫内，日日诵经念佛，六宫事务暂有三妃一同打理。

　　我心里明白，顾衍终会知道真相，他会知晓，慈颐太后觊觎皇位，想要李代桃僵。他也会知晓，我曾经是太后的同谋，所以，他不再来翠微斋，不再想见到我。

　　然而顾衍将此事隐而不发，却已是最好的结果。

　　内务府重新送了一批奶娘来让我选，而我选只看了几人，便选定了李氏，只因她是爹爹安排的。唯能放心，日后亦不怕再祸起萧墙。

　　一场生产，身子终究是折损了泰半，慈颐太后的那碗药，还有善静渊给开的催产药，两者相加，险些便要了我的命。可终究，我还是活了下来，未将我的孩子丢在这世上孤苦无依。善静渊潜心为我调养，嘱我卧床静养，翠微斋中亦是日日煎药，未曾停断。

　　夏日寝房中稍显闷热，一人呆着，总觉心浮气燥，便是将琉璃榻移至花厅。闷了，便看看着一屋子的物件，精致花樽，各色鲜花，只作解决。

　　如今的翠微斋，远远地不如以前，门前冷落。我诞下皇子却未得晋封，就连顾衍已不再来，后宫众人只道我如宜容华一般失宠了。前日，浅吟还气得哭着回来，道是宫娥碎嘴，说这个二皇子，生来六指，异于常人，为帝厌恶。连带着我，亦将不得见圣颜。

　　心中无奈千丝万缕，纠结深重，却是无从说来，亦无人能说。这孩子，即便不被别人喜欢，也到底是自己的骨肉，除了心疼，还能有何？

　　倚榻上懒执卷，闲来翻上一两页，暮春略有燥热，树影婆娑。听着珠帘轻响，抬头望去，一色水润珠光一掠而过，便见桑榆娉婷而入。

　　瞧着你这儿还种着鲜艳的花花草草，可是要注意了，太医说孩子的鼻子灵，重点的花香味儿对他，可就是冲鼻子的呢。

　　听她这么说，忙道，浅吟，可听见了，快把这些盆子全撤外头去。一会儿小皇子可就要醒了。

　　浅吟低了低身子，转身准备出去。

　　桑榆拉住浅吟，啧了一声，眉眼前气度沉沉，浅吟可是你贴身的丫头，这些个粗活怎要她去做？风烟你去唤那些个屋里的粗使丫头，瞧着她们主子身子虚，没力气使唤她们了不！还不快去！声音低，却严厉清寒。

　　我见状，拉了桑榆的手，一个人呆着闷得慌，才将这些花草搬了进来，一株一株地看着，也能打发一些时光。

　　蔺桑榆嬉笑着，在我身侧榻上坐下，捡了案上的瓜果一颗，持在手上把玩未食。闷？你这性子总不爱给自己找事，连些乐子也懒得找。便是人家欺上门来，你也是不为所动。可我却是心疼你。

　　斜睨了她一眼，半嗔道，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敛了眉，微侧了头，去抚绯色寝衣上的缕缕褶痕。眼下，我若是出去了，岂不是自己找不痛快么。

　　她的字字句句，声声喝斥，皆是对我的维护，生怕这些奴才也学了外头人一般，怠慢躲懒。

　　砚辞，我会好好保护你。这是年少时她曾说过的话，她长我两岁，因是独女又是自小与我一处玩，便是将我视作亲妹。她亦如她所言的，不让我受半分委屈，不让人欺我分毫。而今已过十数年，仍与往昔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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