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底轻履踏在光鉴青砖上，只发出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哒哒声。襄贵人很快就入了合舜堂，她看了我一眼，我亦怒视着她。她的身子微微一抖，转而上前，跪在顾衍面前。
我冷眼看着，觉得可笑。若是以往，她这般小心胆小的模样，我只当她生来便如此，可如今见她这一副姿态，却觉得恶心。
你说，你都知道些什么？顾衍的眼神如鹰一般扫过堂中几人，最后落在襄贵人身上。
臣妾......襄贵人一副惊惧异常的样子，未语先泣，当日臣妾于披芳园中无意撞到贞嫔，然后臣妾去扶贞嫔，却发现她的肚子十分绵软，就像塞了棉花一样，根本不是怀孕之人该有的。后来臣妾去翠微斋向贞嫔娘娘请罪，可是，却发现她衣服下露出的一角里竟是棉包。臣妾想来想去，越想越可怕，贞嫔她......她根本不是有身孕，而是假孕！
襄贵人说到此，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苏芙瑶冷冷地看着我，一脸鄙夷之色，贞嫔，你还有什么话要说？都有人亲眼所见，你这根本就是假肚子！
苏芙瑶你血口喷人！你合着元洛绯一起陷害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小腹处亦开始隐隐作痛。
顾衍满目痛心，却是狠绝，贞嫔，你竟做出这种事，让朕太失望了！
我的身躯猛的摇晃了一记，犹如风中残叶。眸中含了泪，凄凄地望着那道明黄身影，皇上，你也不相信臣妾吗？
有人亲眼所见，你还让朕如何相信你是无辜的。顾衍深深看了我一眼，便转开了头。
她撒谎！我已是没了分寸，却不是为了那被揭穿的真相，而是因顾衍的怀疑，犹如刀刺一般，将我凌迟。
臣妾没有撒谎，皇上不信，可以验！襄贵人忙不迭地说。
那就验，元氏，你亲自给朕验！来人！
合舜堂外进来两个内侍，作势要将我按下。襄贵人朝我走来，面上带着冷意，显得那么狰狞恐怖。
贞嫔，你应该想不到会今日吧？当日还真是多谢贞嫔提醒，只有掐断了那开得好的，剩下那朵才有机会。襄贵人俯下身，在我耳边低语，声音恻恻。
我猛然一颤，盯着她似笑非笑的脸，额上冷汗涔涔，腹中绞痛越来越厉害。我暗暗地记清她的脸，咬着牙推开身旁那两个内侍。厉声道，都给本位滚开，本位也是你们能碰的。
按住她！苏芙瑶狠狠道。
我瞧准了时机，在襄贵人来按我的时候，互相推搡撕扯，借机摔倒在地上。身体重重地摔在青砖地面上，却是下意识地护住肚子。然而肚子猛地一疼，冷汗涔涔伴着那下坠般的痛感令我心慌不已。
趴在冰凉的地砖上，慢慢蜷起身子，双手捂着肚子，感受着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眼前的光线慢慢地散开，直至模糊不清，我孤独无助，仿佛这偌大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人。
啊！血！耳边传来襄贵人惊恐地尖叫声，一瞬间，合舜堂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传太医！赶快去传善静渊！
顾衍急步冲了过来，将我抱入怀里。我拼着最后的一丝清醒，努力争开眼，看着顾衍一脸焦灼与后悔。颤抖着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那股温暖的感觉便随着手掌一点一点传过。
皇上不信......臣妾......便让皇上亲自验......臣妾的孩子......皇上的孩子......
别说了......太医呢......怎么还不到......顾衍将我抱起，急急地离开合舜堂。
意识渐渐涣散，眼前人影瞳瞳，已是分不清谁人是谁。剧烈的疼痛一波一波地漫延，我只能咬着牙，辗转在养心殿东暖阁的雕龙妆蟒沉香木龙床。这原本是嫔妃侍寝之所，如今却成了我生产之地，真真是可笑，可怜。
催产药的药效已发作，我痛得全身无力，几乎将要昏死过去。双手紧紧揪着身下的云丝锦被，却是满手湿粘。疼痛侵入四肢面骸，已然是使不上半分力来。
娘娘，贞嫔娘娘......善静渊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焦急。
娘娘千万别合眼，忍过这一阵儿就好了。稳婆也在一旁说着。太医，不大好啊，娘娘根本使不上力啊。羊水已流出太多，可皇子还不见有动静，只怕这样下去......
我的心猛然一慌，不！善静渊......我要我的孩子......
善静渊的眉头拧成山川一般，面色凝峻。他曾是多么恬然淡定的一个人，即使在当初我拿他家人的性命要胁他时，也不见他露出慌乱神色，可眼下的他却慌成了这般。
快去煎强心汤！善静渊对着身后宫娥道，又转了头对浅吟，这里可有人参？先切一薄片给娘娘含着。稳婆，你给娘娘按摩肚子，让她深呼吸，别用力，下身用枕头垫高一些，别让羊水流尽了。
娘娘，你素体虚弱，再痛几番奴婢恐娘娘会精力磨尽，更难生产。若是娘娘觉得龙子已将出，不妨此刻便用力试试。只需让皇子稍稍出来一些，奴婢便可以助娘娘使力，熬过一时就好。稳婆在一旁劝慰。
我点点头，神思稍稍恢复了些许清明。
隐约听得外头一阵喧哗，内殿的门倏然被打开，有人疾奔而进。砚辞。
一只温暖的手覆上我冰冷的手，紧紧握在她的掌中。我疲惫地睁开眼，看见面色苍白的桑榆，发丝微乱，想是一路从云光馆跑过来的。我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轻声道，你来了。
是，我来了。
产房血腥之地，皇上和菀贵人她们都在外殿等着呢，顺小仪也请移步吧。有宫娥上前来请。
桑榆横了她一眼，冷声道，产房血腥又如何，污秽又如何？本位于贞嫔姐妹情份十几年，难道还要忌讳这些不成？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软了，连带着盘龙绣纹金帐散射的光芒也变得柔和起来。
桑榆，你出去吧，你自小就怕见血。
不，我不出去，我既然进来了，就没想出去。眼下这个时候，只要能陪着你，将这个孩子生下来，便是见再多的血，也无所谓。
泪落下来，没入早已汗湿的枕上。桑榆握着我冰凉的手合在她的掌心，砚辞别怕，我会陪着你的，别怕。
宫中情谊淡薄，转瞬即逝，唯有桑榆是不变的。还好，不管人心如何变，她总是在的，一直和我在一起。
孩子久久生不下来，我已然用尽了所有力气。已有宫娥跑了出去，问顾衍，或是必要时，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外殿杯盏落地发出剧烈声响，顾衍盛怒的声音带着沉沉的焦灼与痛楚，朕大小都要，朕要母子平安。一群废物，连这都做不到，朕让你们统统陪葬。
他的声音隐隐地飘入我的耳中，一点一点地击碎了那些冰冻。即便不久之前，他在合舜堂中是这般的怀疑我，可是眼下听了他这一番话，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如若一定要舍弃一个，朕要保贞嫔！
砚辞，你听见了吗？皇上说若只能保一个，他要保你。他对你是有情的，所以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顾衍的心里有我的位置，那么这一切都值得了，哪怕就在这一刻死去，也就能像端敏皇后一样，让他永远地记住。
我颤抖地抓着桑榆的手，缓缓用力，指节处隐隐现了青色。冷汗不断地落下，似要迷朦了双眼。
桑榆......若我有什么不测，求你......求你念着我们姐妹十几年，替我抚养孩子长大。倘若是个皇子，只求桑榆护得他周全。还有欢颜浅吟，你也一并收了，只当是多两个人尽心照顾这孩子。
桑榆听罢，似吓到一般，身子一颤，跪坐在床前，不......我不要......忽的就发了狠，恶狠狠地看着我，砚辞，那是你的孩子，若是你不能亲自抚养他，我......我就溺死他。连你这个亲娘都可以不要他......
她委委屈屈的，眼眶通红，双手死死地拽着我，泪如雨下。我浅浅地扯了一个笑容，抬头看着顶帐，上面用金线绣的盘错繁复的图样绵延找不到尽头。桑榆，你不是那样的人......你的心肠那样的软......这个后宫太可怕了，若我死了，他还要指望谁呢？所以我只能将他托付给你，只能是你......
桑榆流着泪，猛摇头。
却是欢颜跪在床前，道，小姐放心，奴婢会好好照顾小主子，会好好侍奉蔺主子。
桑榆终是抹去眼泪，轻声说，我答应你。声音浅浅地回荡在内殿犹如当年曲江梨树下，两个垂髻女童，对着满树梨花许愿，此生此世，愿作姐妹，永不相负。风过花落，扬洒依依。
好，好。善太医，请施针用药，救我的孩子。
一身青衣的善静渊迟疑了片刻，终是取出了银针，眸中藏着痛心。一阵剧痛袭来，眼前一片黑暗。
我似身处在黑暗之中，找不到方向，只能感觉那无尽的疼痛由四肢百骸中漫延开来，侵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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