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罢，心中有数，顾衍是有意要饶过青菀和善静渊，同时亦是放过了他自己和我。我勉力漾起一笑，随后便陷入沉沉黑暗。疼痛似漫无边际，一波一波地袭来，将我团团围住。耳畔听见人声嘈杂，好像有许多人在进进出出。我听见有人在不断地喊着我，可是眼皮却好似千金重，无论我如何努力都见不到光明。

　　周遭一切都趋于平静，却又是静得可怕，无一丝声响。我的孩子呢，为何听不见他的哭声？

　　于混沌中醒来，眼前一切一片恍惚。孩子......我的孩子呢......我摸着平坦的腹部，呐呐自语，心中总有不祥预感。

　　欢颜见我醒来，忙蹲跪在床前的踏板上，双眼肿得如同核桃一般，语中带了哽咽，主子总算是醒了，吓死奴婢了。那一盆子一盆子的血，奴婢真的以为......说罢，复又抽泣起来。

　　我身子太过虚弱，只能抬手拂了拂她的面颊，轻声道，别哭，我没事。孩子呢？将孩子抱来给我看看。

　　孩子......欢颜忽然间嚅嚅，眼神闪烁分明不对。

　　我急了，孩子出了什么事？

　　外殿听见声音，忙快步进来。桑榆见状忙道，欢颜是疯魔了，还不快去将小公主抱来给你主子瞧瞧？

　　欢颜怔了一怔，连忙去偏殿抱来一个朱红色的襁褓，放在我枕边让我瞧着。襁褓中的婴儿面色微红，努着小嘴，睡得正香。

　　你瞧，女儿睡得多香，很健康，你无需担心。桑榆安慰我道。

　　担心？我怎能不担心呢？这个孩子确实很健康，健康得令我诧异。我在昏迷之中，听得见人说话，只得见脚步声，可我为何听不见孩子的哭声？

　　我抬了头，面色中含了些些痛意，桑榆，你是不会骗我的对么？此生都不会骗我的对么？

　　桑榆怔住，神情中有一丝不忍又有一丝犹豫，好半晌才道，是，我此生都不会骗我的。

　　我眼角落了一滴泪，一瞬一瞬地盯着她瞧，那你告诉我，这个孩子，可是我从我腹中出来的？我遭杖刑，失血过多，那后果......

　　我顿住，未再说下去。我并不确定自己所想的，只是想试一试，赌一赌，或许事情就是我想的这般。

　　桑榆眸中充满了挣扎，她瞧了瞧襁褓中甜睡的孩子，又瞧了瞧我，才道，你的......是个儿子......只是一出娘胎已然没气了。你失血太多太危险，善静渊只能想方设法保住你，可是保不住孩子。

　　心一瞬间落入冰窖，竟是被我猜到了。何苦要如此聪明，去猜到这样的真相。如若我笨一些，便不会心痛，只当这是自己的孩子一般欣喜。

　　是谁的？我冷冷地开口问。

　　苏卿怜与你差不多时候生的，皇上的意思是将那孩子抱过来当作是你的，让我们瞒着你，此事做得隐密，并无外人知道。至于苏卿怜那边，她不敢不给，也不敢乱说，因为她知道后果，只当是死掉的那一个才是她亲生的。桑榆缓缓说着，语中平淡无波，似在说着一件与己毫无关系之事。或许人在宫中呆久了，便是这样，麻木而冷漠。

　　嗯。我只应了一声，便合了眼不再看那孩子。我的孩儿，是娘没用，为奸人陷害竟是无反击之力，亦护不得你出生。是我没有福气，做你的娘亲。不过也好，早早地离开了便不会在人世受半点苦难，来生只愿你做个平平凡凡的人，莫再投生来这帝王家。

　　沉沉而睡，醒来时，朱鸟殿内已点上了烛火。嵌螺钿紫檀九盏烛台上，九支红烛幽幽燃着，驱走了殿中的黑暗。床边坐着一人，锦衣华服，玉带束冠，面色微沉。我动了动，忙要起身，却被其按住，你身子还太虚弱，躺着。

　　我静静躺着，瞧他的面容。他笑容温和，瞧着我时满是深情，竟看不出任何端倪来。心下不由溢满了苦楚，他为何可以假装得如此彻底，就像此事根本未发生一样，难道那不是他的孩子吗？

　　想到此不由得生了一股子恼意，故意扬起笑脸道，皇上可要看看我们女儿？

　　顾衍一怔，随即道，好。

　　我让欢颜将孩子抱过来，抱在怀中，孩子已然睡饱了，睁着一双大眼，怯怯地打量。衍郎你瞧，孩子多可爱。

　　我冷眼瞧着他身子微僵，面上神色有一瞬的变化，过了好半晌，他才淡淡道，朕与辞儿的孩子自然是可爱的，等她长大了，也如同辞儿一般美。他顿了顿道，就叫缳儿，赐号冉华，可好？

　　心口猛然一阵抽痛，生生咽下了那股子恨意。宁妃......夏婉心......那两张嘴脸是那样恶心，一次又一次地想要置我于死地，而此次，竟是害死了我可怜的孩子。此时此刻，我终是体会到桑榆当初的痛和恨。

　　眉前拢了轻愁，怜惜地抚过婴孩儿娇嫩面颊，皇上取的自然是最好的。只是可怜了这孩子有我这个母妃，还未出生便遭那样的罪，险些......便见不着她的父皇和母妃了。语带哽咽，取了枕边的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溢出的泪。虽是作戏，却也是哭得情深意切，只为我那早夭的孩子。

　　顾衍亦是染了悲恸之色，他......幸好平安无事......

　　我含泪一笑，那泪珠顺着面颊滑过下颚，落在胸前的木兰花盘扣上，极为晶莹。

　　臣妾从未怨怼过什么，能有今日已然庆幸，只要能与衍郎一起。纵然宸容华拿着她侍女拣到的帕子断定是臣妾的，她们说的话好难听，所以华妃娘娘才......然妾心如蒲草，蒲草韧如丝。只是......这孩子是无辜的，她那么小，竟是要承受大人间的一切，这对她而言太残忍，臣妾好怕无法将她养大。

　　说罢，不发一言，只将襁褓抱紧，暗自垂泪，只用眼角余光窥视顾衍此刻的神情。只见其面带怒意，斥道，宸容华是越来越胆大了，无中生有，蓄意挑唆，辜负朕对她一番宠爱。李归田，传朕旨意，宸容华夏氏，漠视宫规，恃宠而骄，即刻封宫待旨。

　　李归田快速地抬头往我的方向瞧了一下便退了出去。

　　我隐下了唇边泛起的一丝笑意，眸带惊慌，皇上这般处罚是不是太重了，宸容华她其实也只是一心为皇上。

　　顾衍叹息，辞儿，你总是太过为他人着想，而苦了自己。这是她应得的，若非她搬弄是非，朕的皇儿......他蓦的一顿，忙改口，怎么会受这般折腾？也该让她封宫自省一番。

　　我对他的险些失言装作不知，只轻声道，是。心中却有一道声音在说，不够呢，只这般，怎么抵我儿的命。夏婉心，血债自当是用血来偿还的，你亦该有你的下场。

　　顾衍又陪了我片刻，喂我吃了药才回了乾清宫。我抱着缳儿，心中五味杂陈。她那样娇小而乖巧，不懂这世间的黑暗。

　　主子？欢颜立于榻边。

　　我呲笑，今日还真是多亏了这孩子，如若不然，我怎么能这么轻易地使夏婉心被封宫？将她抱去给嬷嬷，好生照顾，若有何差池，让他们提头来见。

　　她虽非我亲生，可对外而言却是我的孩子无疑。更可况，她日后将会是我的一道挡箭牌，顾衍每每看到这个孩子，便会思及那一个孩子，而我便能借此得到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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