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些日子,青菀便回了我身边服侍,此事后她的性子越发的沉静。
你伤还未愈,怎不多休养几日?我问。
青菀手中端着黑漆漆的药,敛颜垂眸,神色恬然,奴婢的伤已然好得差不多了,况姐主子此次身子损伤太大,身边时时该有人在。
青菀,其实本宫并不明白,为何你要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你就不怕皇上一怒之下要了你的命么?
青菀浅浅一笑,笑容里略带了一丝苦意,奴婢当日也很害怕,可奴婢心里清楚,她们是要将主子置于死地,而只有奴婢能救主子,当日奴婢便想也许是上天让奴婢来护主子这一次的。
我鼻尖一酸,是本宫连累了你和善太医。
青菀摇了摇头,不怪主子,主子一路走到今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奴婢也都看在眼里,都是那些人欺人太甚。主子待奴婢好,也待善太医一家好,这对奴婢而言便是大恩了,更何况,在他的心里,便是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主子有损分毫。
细碎的光从半开的镂空长窗中落进来,散在窗前的案上的一盆牡丹。我握了青菀的手,覆在自己掌中。是我亏欠了你们,等来日你年满放出宫时,我一定替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为你和善静渊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出宫对你来说最好的,欢颜是我的陪嫁,以她的心必不肯离了我,而你和浅吟,我都是要替你们择了好人家嫁了的。我能为你们做的,亦只有这些。
主子!青菀眸中泛了一屋水雾,柔和了她一向来微冷的面色,能服侍主子才是奴婢的福气。主子放心,奴婢在宫里一日,便会尽心竭力护着主子和小主子们。
我面上笑着,心下慨然万千。入宫这几年,看多了风起云涌,也经历了起起落落,幸而身边一直有这么几人在,不舍不弃,相扶相慰。若非有她们在,我又何尝能够熬到今日。
青菀在一旁冷笑着,笑意中带着嫌恶,夏婉心被处以封宫,真是大快人心。她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只是可惜了没能将她除掉。倘若哪天她翻了身,仍旧是个祸患。
我倚在床榻边,瞧着那盆盛开的牡丹,富贵夺目。封宫这般大事,我们总该做些什么,寥表心意。她向来为人傲慢无礼,仗着圣宠和宁妃庇护目中无人,想来受过她气的奴才也不在少数,若能令她再一次漠视宫规,就更好了。
青菀唇带了轻笑,眸中厉光微现,奴婢知道该如何做。
乾元六年六月,宸容华夏氏,封宫其间不思悔改,责打婢女,言语中直指朱鸟殿,操行失当,悖礼违矩,今虢其封号。夏婉心心有不甘,出言无状,帝怒,贬其为贵人。乾元六年八月,夏氏郁急难消,薨。帝以贵人之礼葬之。
丧音不断地回响在大昭夜空,我和桑榆站在朱鸟殿外的石砌沿廊上,遥望着毓秀宫的方向,心头有着举杯相庆的欢畅。
毓秀宫中,华妃避宫不出,成日吃斋念佛,不再理宫外之事。夏婉心气性太高承不住这打击,一病不起直至香消玉殒。
桑榆忍不住拊掌,真是太痛快了,她也有今日。她帮着宁妃害你害我,那日的场景我是时时不敢忘记,每每想起必恨不得她下一刻便死了。可是,即使她死,也换不回我的孩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他若还在该多好。砚辞,其实我好羡慕你,身边有承儿,可以承欢膝下。
她眉目中含了痛意,言语忧伤。我看在眼里,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伸手挽住她的胳膊,皇上对你宠爱不减,日后自然还会有孩子。如今当是要好好活着,才对得起我们死去的孩子。
桑榆轻轻地应了一声,脸色神色仍是哀伤郁郁。我忽的转念一想,或者,就将三皇子抱过来于养如何?
三皇子?苏萱雯的儿子?桑榆微怔。
是,你总是这般伤怀,恐生出病来。若将那三皇子抱过来养,至少也能有些寄托。他也是可怜的,对于苏萱雯我总有些歉疚,虽然不是我害她的,可说到底还是与我有关。
我见桑榆的神色微有些变化,又道,夏婉心一死,宁妃定会想尽办法将三皇子带到她的宫中去,若是如此,于我们许会有害。
言及此,桑榆面上渐显了一抹希冀,能要过来么?我只是个婕妤,恩宠也并不盛,又怎能担起抚养皇子的重任?
事在人为,夏婉心可以,你又为何不可?总要试过了才知不是么?
嗯。桑榆浅浅一笑,神情疏朗起来。
此事一直搁在心里,直到夏婉心之事过去,后宫再无人提及她。
秋风乍起,满地黄花堆积,落叶纷飞。木兰青的宫装着上身,衬了这点点秋意。欢颜亦步亦趋跟在身侧,主子,适才已经问过,陛下见过文侯就去了遂初堂,这个时辰未宣外臣。
略颌首,软底珍珠绣鞋落在官道上,没半分声响。
午后乾清宫里愈发静肃,转进了遂初堂堂院,就看见小喜子在堂下候着。见我过来,小跑过来打千儿行礼,奴才给贵嫔请安,皇上在遂初堂里找书呢,奴才这就给您通报去。
任他先行进去,我立在堂下候传。日头偏过来,带了丝丝暖意,直晒得人起了困意。
略等了片刻,便见小喜子出来,领了旨随他入内堂,顾衍一身皂色常袍背向我,正在黑漆木书架上翻检书册。
臣妾参见陛下。我矮身行礼。因是内堂,也无外臣,不待他叫起便起身,莲步开去,至他身侧,皇上在找什么书?让小喜子他们找便是了。
顾衍手执书卷,转头望我,眸中笑意深深,朕昨日阅《三十六计》,到美人计章节,正在寻书,怎知美人已至。
皇上又取笑辞儿,却不知臣妾这美人可能迷惑皇上?珊瑚色爬上如玉面颊。
顾衍伸手抚其娇嫩面颊,坏笑,朕早已被你迷惑了。
我娇嗔细语着与他并肩而站,螓首微仰,举目满架书卷,道,秋日容易燥,臣妾特炖了去火气的甜品,送来给皇上尝尝。
还是辞儿有心。顾衍笑言,目光仍落在书架上仔细寻着。
我兴一薄叹,声略戚戚,辞儿一介女流,不能替衍郎分担国事,亦只能做做这些。臣妾想起三皇子,本是有夏氏抚养,如今夏氏没了,臣妾想着,不若让顺婕妤来抚养。一则,顺婕妤知书达理,必能替皇上教出一位好皇子来;二则,顺婕即自小产后,面上虽没什么,可臣妾知其心中仍是奄奄的,便想着身边若能有个孩子,也能好些。
顾衍深深看了我一眼,复又转向书架。我只做了娇糯软语,复启言,辞儿也是做母亲的,自是能体会那般感受,而且,也是怜惜三皇子自小丧母。对于苏姐姐,臣妾常抱愧疚之心,说到底她落得如此境地亦有一半是因为臣妾。
顾衍微顿,淡笑,此事已然过去许久,本就不是你的责任,何必揽到自己身上。况且,晨起宁妃来见亦是关于三皇子之事,朕已应允了将三皇子将予宁妃来抚养,谁知你也来求。朕一言既出,如何更改?
可是宁妃膝下已有昭阳公主,可桑榆她......我微急。
朕知你与桑榆姐妹情深,然朕已答应了宁妃,辞儿总不能让朕做背信之人吧?再者,嫣儿已然大了也不需时时黏着母妃,且宁妃较之他人经验多。你有承儿和缳儿要照顾,朕也不想你太累。桑榆还年轻,来日方长。
我听顾衍这般说,心中已知他不会更改主意,毕竟君无戏言,况且,若他真的为我更改了旨意,亦会为己惹来祸端。
抬手自书架上取下一册书卷,呈递于他,皇上,《三十六计》......清眸含娇蕴媚,浅笑连连,皇上可不能再读此书,臣妾的美人计可无处使了,难得求皇上一件事......
顾衍接过《三十六计》,将我揽入怀中,如何无处使?辞儿倾城之颜,又是这般温柔贤淑,纵使孙膑再世,也破解不了。
我挨进顾衍怀中,心下喟叹,所谓贤淑,所谓贤德,谁解其中悲苦。我若非无此,又怎么留住这份宠爱。
臣妾可不敢呆在这儿扰皇上清净,请容臣妾告退。退出他的怀抱,娉婷落身施礼。
待其应允,才回身出了内堂。日渐西偏,择了条未被日头照到的回廊缓步走着,心中泠泠思绪分明,一想到宁妃竟先我一步,便是恨恨。她将三皇子养在自己的身边,便多了一样筹码,日后定会伺机争夺储君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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